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贴墙根站着,让龟背竹挡住自己,尽量不发出响动。
“哎,姑娘你让让行吗?”
震耳欲聋的嗓门。
推着一车脏盘子的后厨师傅从她身边经过,密胺质地的餐具发出了并不清脆的碰撞声音,伴随着浓郁的食物味道。
眼睁睁地看着陈野望和李曼同时朝自己的方向望过来,林卓绵想死的心都有了。
陈野望挑了下眉,像是稍微有些惊讶。
李曼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然而并没有离开。
“林卓绵。”
陈野望忽然叫了她一声,然后云淡风轻地问:“你是不是迷路了?”
林卓绵呆呆地看着他。
然而下一秒就反应了过来。
她顶着李曼狐疑的目光,硬着头皮说:“我刚才出来接电话,走到这里找不回去了。”
“走吧。”陈野望言简意赅地说。
他迈开两条修长的腿,林卓绵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路上陈野望没开口,而林卓绵观察着他脸色,在快要到包间门口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开口:“师兄,我什么都没听见。”
陈野望不搭腔。
林卓绵觉得他可能有点儿生气。
“那、那我这也算帮你解围了。”她又说。
“帮我解围?”他重复了一遍。
林卓绵飞快道:“对,而且我会帮你保密的。”
“保什么密?”陈野望漫不经心地问。
林卓绵顿了顿,小声说:“李曼师姐想跟你……那个。”
陈野望停下脚步,侧身挡在她面前。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瞳孔漆黑,嗓音低沉:“哪个?”
第5章 惊鸿一瞥
林卓绵心跳一顿,像过山车下坠的前一秒,是即将山呼海啸的预兆。
她站在原地,望着那双深邃好看的眼眸,说不出任何话来。
耳朵却慢慢渗出了浅浅胭脂色。
陈野望轻瞥她一眼,转身进了包间。
林卓绵远远听见有人笑闹着问他怎么李曼没跟他一起回,陈野望声线低,她没听清他的回答。
只听清自己的心跳是怎样从快到慢,假如画成曲线,最开始一定有一个突兀出现的最高点。
医学生也难解的最高点。
她回到席间坐下的时候,话题已经从李曼身上转开,有低陈野望一届的师弟问他实习经验,没有人注意到她泛红的耳廓。
聚餐结束之后,一行人走在回学校的路上,林卓绵在陈野望前面,听见喻腾跟他说话。
“……李曼没回来是不高兴了吧,你们不是家里认识吗,你下了人家姑娘面子,不影响你们两家关系啊?”
“你关心得还挺多。”陈野望说。
喻腾嘿嘿一笑,正要说什么,忽然一个男生摇摇晃晃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腾子你搀着我点儿,我喝得头晕。”
“喝啤的都能喝多,”喻腾骂了一声,“什么破酒量。”
男生嘟嘟囔囔道:“你可搀稳点儿,我现在看东西都是三层重影儿。”
“得,”喻腾从兜里摸出十块钱,“这是我欠你那三十,别再跟我要了啊。”
林卓绵没忍住笑了,一分神,没注意到路上多出来的半块残砖,踩着滑了一下,重心还没来得及转移,整个人马上就要向后倒。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肘弯,她能感觉到对方身上年轻男生的气息。
陈野望清淡的声音从她侧上方传来:“这么爱听墙角?好听到路都不看了?”
他扶她站稳,林卓绵小声说了句谢谢师兄。
喻腾见状,胳膊肘一捣旁边男生:“看见没,要不是你个酒鬼拖累我,扶林师妹的就不是望哥,是我了。”
男生不服气地反驳:“那你也问问人家是愿意被望哥扶还是被你扶。”
林卓绵被说得面红耳赤,只能庆幸晚上天色暗,别人看不出。
陈野望停下来,看见喻腾身上还背着林卓绵的医药箱,便道:“那我搀会儿他。”
喻腾没跟他客气,卸下男生就蹿到了林卓绵旁边:“林师妹,来的路上我就想说了,你这箱子看着没多点儿,背起来还挺沉,里头都装什么了?”
一共没剩下多少路,不过两三分钟,他们就到了S大西门。
林卓绵原本要去社团还医药箱,但想着这会儿办公室应该已经锁门了,便决定先带回宿舍,第二天再去。
金融系男生和医学部女生的宿舍南辕北辙,完全不顺路,在第一个可以拐弯的路口,林卓绵就要跟他们分开。
“别啊,这么沉,我给你背到宿舍吧。”喻腾笑眯眯地说。
不等林卓绵说什么,他便转头对陈野望道:“望哥,我送送林师妹,你先回。”
林卓绵心里忽然多出几分不明不白的期待。
期待陈野望会说些什么。
可他只是看她一眼,说了个“行”字。
林卓绵咬了下嘴唇,带着浅浅的失落,对喻腾说:“师兄,不用麻烦你,我背习惯了,自己回去就行。”
喻腾只得恋恋不舍地解下医药箱:“那你注意安全啊。”
林卓绵接过来,跟他们说了再见,转身准备回宿舍。
“林卓绵。”陈野望忽然叫住她。
她脚步一刹,回了头。
女孩子一张小脸在路灯的照耀下白皙莹润有如同新雪,乌丽的长发被风吹起,眼瞳澄澈灵动,浮光闪烁。
惊鸿一瞥。
陈野望停了半秒才开口:“如果敢继续学,下次社团活动,可以来试试。”
林卓绵愣怔一瞬,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陆地冲浪。
心跳曲线立刻又因为他的邀请转折一个角度,呈现向上趋势。
她故作镇定地说“好”。
直到打开宿舍的门,她仍旧心浮气躁,胸口仿佛盛了一片潮汐,被某一盏月亮牵动,起伏不定,涨退喧嚣。
“去哪儿了这是,这么晚才回来。”范范的声音追过来。
另外两个室友骆锦和冉沛柔也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情,好奇地抬起了头。
林卓绵说:“下午去给陆冲社做医疗保障,晚上被他们拉去吃饭了。”
“陆冲社?”骆锦想起了什么,“陈野望在的那个小众运动社团?”
冉沛柔补充了一句:“那社团审核得可严了,当时好多女生因为他想去,结果没有基础都被拒了。”
林卓绵有些惊讶:“你们都认识他?”
范范“啧”了一声:“都跟你说了陈野望很出名。”
骆锦笑了:“卓绵,你就说你还认识学校里哪个风云人物吧,除了上次我给你分享过视频的那个李曼,还有别的吗?”
林卓绵鼓了鼓脸颊,如实回答道:“没了。”
接着又说:“今天李曼也去吃饭了。”
范范拖长声音“哦”了一声:“不是说李曼在追陈野望吗,不知道男神喜不喜欢她那款。”
骆锦兴致勃勃道:“李曼感觉就是标准的御姐,你们别说,名字里带个‘曼’真的很有御姐味儿。”
林卓绵迟疑着说:“……奥特曼?”
整间宿舍突然安静下来。
然后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陈野望跟喻腾走回宿舍,路上喻腾问:“望哥,怎么想起来要让林卓绵进社团了?”
“她进不好么。”陈野望淡淡地问。
喻腾笑嘻嘻地说:“好,怎么不好,林师妹长得漂亮性格又好,还能随时给处理个跌打损伤什么的,得当宝给她供起来。”
陈野望没接话,过了片刻,他道:“我今天听说咱班有人追她没追上。”
“哦,你说潘颂啊,那孙子把林师妹微信到处发,这人的人品……”喻腾摇了摇头,“上回班上一块儿打球,他不还想动手推你吗?幸亏你厉害把他过了。”
这一周结束之后,林卓绵发现自己对微观经济学这门公选课的期待程度上升到了比较显著的水平。
就连叫她午睡起床去上课的闹铃听起来都顺耳了许多。
她也没有再忘带书。
甚至提前了十五分钟抵达教学楼。
然后站在教室门口,发现里面只有陈野望。
他坐在第一排,正往花名册上写什么东西,边写边用淡漠的眼神扫过面前的电脑屏幕,骨节分明的手握着笔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写字声。
身后是连排空旷的座位。
林卓绵不好意思进了。
一节公选课她到这么早,显得太积极,积极到可疑的地步。
她肩膀一转,准备在走廊上晃荡一会儿再进去。
脚还没抬起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林卓绵?”
被发现了。
林卓绵只得转回去:“师兄。”
陈野望一瞥电脑上的时间,没有看她,笔尖不停:“来这么早?不是觉得无聊么。”
林卓绵心虚地扯了扯嘴角:“……这不是今年换助教了,怕给分不好得认真学学吗。”
陈野望挑了下眉:“挺有觉悟。”
林卓绵背着书包从门口蹭到他旁边:“师兄,你在干什么?我能帮上忙吗?”
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洗衣液香气。
跟香根草比较接近的味道,还带了点儿冷感,不知道是哪个牌子。
“登上次平时作业的成绩,”陈野望落下最后一笔,“咔哒”一声盖上笔帽,将花名册合了起来,“这么愿意帮我的忙,怎么不报名当课代表?”
林卓绵不知道他是揶揄还是认真的,犹豫几秒,想起这门课好像还没有课代表,便抓着书包背带鼓起勇气问:“那现在报名可以吗?”
周围陆陆续续开始有同学进来,她不觉紧张了起来。
怕陈野望拒绝她。
陈野望漫不经心看了她一眼,随手将桌上一沓打印纸递给她:“今天上课要用的资料,人来齐之后发下去。”
林卓绵的眼角顿时弯出了一个柔软的弧度:“谢谢师兄!”
她蹦蹦跳跳地去后面找了座位坐下,打印纸上晦涩的图文也好像多了几分温柔。
这节课微经教授剩了二十分钟给陈野望,让他讲评上次的平时作业。
一次作业的量不多,两道简答外加一道稍有难度的选择。
陈野望讲题像作报告一样逻辑分明、表述清晰,一看就知道是那种文理科都学得很好的人。
林卓绵正努力地跟上他的思路,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一震。
浮现出了一条短信。
她瞥了一眼,当即变了脸色。
“绵绵,我来找你了。”
是周末给她打过电话的那个号码。
林卓绵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一时间陈野望讲题的声音、周围同学翻书敲键盘的声音仿佛全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讲台上陈野望的目光停在了盯着手机看的女孩子身上。
“……最后这道题比较难,做对的同学相对少一些,我从中找一位跟大家分享一下她的思路,”他象征性地翻了翻花名册,“林卓绵。”
林卓绵回过神来,意识到陈野望点了自己名字,连忙站了起来。
陈野望看着她,语气平静地问:“这一题你怎么答对的?”
林卓绵平复了一下心情,看了眼那道题,不得不如实告诉对方:“是我运气好蒙对的。”
第6章 疤
课堂上有人发出了善意的笑声。
陈野望轻轻掀了下眉:“那坐下之后认真听。”
林卓绵心神不宁地点点头。
坐下之后却始终无法集中注意力,仿佛全部神经都被联结在了手机上。
临近下课之际,她的手机才再次震动起来。
“绵绵你在哪儿。”
林卓绵明明在收到的第一秒就看见了,却没有回复。
一分钟之后,又有新的短信进来。
“刚才在路上问到一个你们专业的同学,你明天上午在教八上专业课,我没说错吧。”
林卓绵睫毛一颤。
对方是在拿明天要去专业课上堵她作为威胁。
她叹了口气,万般不情愿地在输入框中打下一行字。
“教二101。”
发送成功之后,林卓绵瞥了一眼时间,还有六分钟下课。
如果这六分钟可以漫长到永远不结束就好了。
窗外阳光明媚,树影摇荡,她却好像身处风雨欲来的海面,坐在行将沉没的舟中。
下课铃按时打响的时候,林卓绵的心也跟着一沉。
她合上电脑塞进书包,慢吞吞地拉拉链,听见沉闷细微的齿链咬合声音。
带着一脸心事重重的表情,林卓绵背着书包,在人流末尾涌出教室。
刚转过走廊中段的拐角,就看见了等在大厅的荀年,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需要刷卡的入口闸机的。
横贯他左脸与鼻梁的那道疤痕仍旧怵目惊心。
他头发留得很长,一件洗浮了色的T恤挂在瘦弱的身上,手中拎了两个袋子,虽然跟她同龄,但看起来却衰老得多,整个人阴郁惨淡,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像从另外的地方剪下的拼贴画,被强行置入了同他不沾边的场景。
一看见她,他眼中便燃起了亮光,喊了一声“绵绵”。
她不想在人多的地方同他拉扯,转身往一楼走廊的尽头走。
荀年跟上,直到她停下来,他才献宝一样地把手里的一个袋子递给她:“这些都是你高中的时候喜欢吃的零食。”
林卓绵没接。
“现在不喜欢了?”荀年小声嘀咕一句,又从另一个袋子里捧出一团层层叠叠的白色布料,“这是我用这半年打工的钱给你买的裙子,好看吧?”
他的指甲缝里染着黑色的机油印迹,不知打的还是不是那份汽修厂的工。
林卓绵深吸一口气,有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她缓缓道:“你拿去退了行吗,我不需要这些。”
荀年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往下说:“你快去换上给我看看。”
林卓绵站着不动。
荀年终于意识到了她的不配合,声音软下来,带了几分乞求的意味:“绵绵,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来看看你,你去换,你穿给我看看我就走。”
话音刚落,他突然又目露凶光道:“你应该不想明天在专业课的时候看见我吧?”
那道疤也因而显得格外狰狞,林卓绵看一眼就会记起那个鲜血淋漓的夏日午后。
她的心一颤,抓过他手里的裙子,向他确认道:“你说的,我换上你就走。”
荀年变脸极快,见她答应,便又恢复了笑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