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卓绵一言不发地走向一楼最偏远的洗手间。
她将书包放在洗手台上,把自己关在隔间里,脱掉上衣和牛仔裤搭在门上,胡乱将手中的裙子套上了身。
然而甫一穿上,林卓绵就觉出了不对。
洗手间没人,她走出隔间,来到靠近门边的洗手台,沉默地看着镜中的自己。
裙摆短到刚刚盖过腿根,从胸口到腰际是一道上宽下窄的倒三角形镂空,用交叉绑带缠绕起来。
虽然因为有泡泡袖和蓬蓬裙的设计,布料相对来说并不算少,但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衣服是做什么用的。
她不可能这么穿出去。
但不穿荀年就不会走。
窒息的感觉再度席卷而来。
一滴水落在洗手台上。
两滴、三滴。
无助的抽泣声响了起来。
林卓绵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湿滑,水汽蒸发留下阴湿的凉意,眼泪却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忽然门口停下一道修长身影。
室内的一部分光线被挡住,林卓绵感受到之后转过头,看见了拎着电脑包的陈野望。
他似乎没想到课间站在这里哭的人是她,清俊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
林卓绵呼吸一滞,下意识地双手交叉挡住了胸口。
眼圈是红的。
陈野望有些不自在地偏过脸,看着其他方向问:“有人欺负你?”
林卓绵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没办法三言两语同陈野望解释清楚,况且这也不是该告诉对方的事情。
这时候下午第二大节的上课铃打响,荀年催促的声音由远及近横亘进两个人中间。
“绵绵,你换好了吗?换好了就快出来让我看看。”
他走过来时先看见了陈野望,接着又发现了镜前的林卓绵,情绪一下子变得暴躁起来。
他上上下下地打量陈野望,语气中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你是谁?跟她什么关系?”
林卓绵担心荀年从此找上陈野望的麻烦,顾不得那么多,快步走出来打断了他神经质的提问:“我换好了,你可以走了吧。”
荀年的注意力被短暂地拉回,他的目光落在林卓绵身上,忽然从兜里摸出了手机,将镜头对准她:“绵绵,让我拍张照。”
陈野望眉目一凛,多少明白了林卓绵哭的原因。
林卓绵还没来得及表示抗拒,一件带着体温的衬衫就披上了她的肩头。
熟悉的草木冷香笼罩住她,她下意识地将自己裹紧。
骨节明晰的手从她肩头抬起,攥着荀年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将他往旁边一带,手机镜头顿时偏了方位,荀年也差点摔倒。
林卓绵吃惊地仰起脸。
陈野望脱掉衬衫之后身上只剩下一件白T,露出手臂上紧实均匀的肌肉轮廓。
他比荀年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下颌紧绷,眉角生寒,周身散发出迫人的气势:“我是她老师,现在全班同学等她一个回去上课,你要是再纠缠下去,我就叫保安了,知道扰乱教学秩序是什么后果么?
”
荀年跌跌撞撞地扶着墙站稳,应当是被陈野望震慑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对方拎着电脑而且太过年轻,压根不像上着课出来抓学生的老师,而大学里的老师也并不会因为一个没有出席课堂的学生这样大动干戈。
林卓绵捏着一把汗,没想到佝偻着腰的荀年盯着陈野望看了几秒,居然真的转身跑了。
他的背影仓皇地消失在了走廊与出口连接的转弯处,像梦魇短暂中断,戛然截止。
“你有衣服换么?”陈野望微微侧过脸来看她,淡着声音问。
面对荀年时眼底的冷意还未完全褪去,清朗桀骜,动人心魄。
林卓绵脸一红,看也不敢看他,含含糊糊地说了句“有”,逃回隔间的时候一边肩膀的衬衫滑落下来,露出小巧圆润的肩头,半下午的阳光落在她颈侧,勾勒出发丝的金色碎影。
陈野望不自觉捻了下指腹。
仿佛上面还留着方才隔着一层薄薄布料轻碰女孩子肩膀的触感。
蜻蜓点水的软。
林卓绵心慌意乱地换上自己本来的衣服,单手将放在洗手台上的书包背上一边肩膀,出门前把荀年买的裙子丢进了垃圾桶。
扔完之后她一抬头,看清陈野望还站在原来的位置等她。
她正准备将他的衬衫还回去,没防备附近教室一个女生急匆匆跑出来上厕所,对方看清陈野望之后愣了一下,一转头扎进了旁边隔两步的男厕所。
林卓绵没忍住笑了。
然后赶紧扯着陈野望的胳膊,拉着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处是非之地。
她把陈野望一直拽出了教学楼才停下,回过头想说话,却发现对方正垂眸看着自己拉他的手。
林卓绵耳朵一热,纤细的手指松开了他,同时把揣在怀里的衬衣递还过去。
陈野望接过来,慢条斯理地问:“跑什么?”
“有个女生看你在女厕所门口,以为自己走错去对面了,我怕她发现之后以为你有什么特殊癖好,传出去毁你名声。”林卓绵小声解释。
陈野望没说话,过了片刻,又问:“那个人为什么要让你穿成那样。”
林卓绵顿了一下,不安地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做声。
陈野望想到什么,语气冷下来:“他是你男朋友?”
“怎么会。”林卓绵急忙否认。
停了停,她又说:“高中同学。”
陈野望皱了下眉,而林卓绵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打算,飞快地转移了话题,用轻松的口气说:“师兄刚才装老师装得还挺像的,有没有考虑过真的留校当老师。”
陈野望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开口道:“不太想考虑。”
林卓绵勉强笑了笑:“为什么啊?”
陈野望的语气比刚才松弛了些,是尊重她的意愿跳过荀年这桩事的意思。
“因为如果课代表站起来说题是蒙对的,我会觉得很没有面子。”
第7章 神秘女生
林卓绵经历过课间的一场惊吓之后,脑子转得比平常要慢,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她有些紧张地问:“所以陶教授嫌弃我了吗?”
陶教授就是微经老师,林卓绵也是从这节课才开始认真记住对方名字的。
“那倒没有,”陈野望语气散淡,“他比我大度。”
林卓绵“哦”了一声,室外的阳光照在她身上,她的体温一点点回暖,波动的心情也渐渐安定下来。
“那师兄你也大度点儿,不行吗。”她仰着脸看对方。
陈野望的目光掠过女孩子在光线中呈琥珀色的瞳仁,他轻描淡写地说:“师兄大度不了,所以辛苦林同学,努力达到做我课代表的标准。”
跟陈野望告别之后,林卓绵又在教学楼前的长椅上坐了一会儿,椅子晒了一整天,木料泛出和暖的温度,熨帖着她撑在身体两侧的手掌。
刚才的一切事发突然,情绪起伏剧烈,到现在她的脑海里才浮现出那些陈野望和她的细节。
他的手从她肩上收起的触觉,他的衬衫同她贴身短裙产生的窸窣摩擦,他交织着深沉与凛冽的眼神。
即便是在那样一触即发的时刻,陈野望也仍旧是冷静的,自持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
好像永远不会失控。
也同热烈绝缘。
她忽然好奇,想知道他假如失序放纵,又会是什么样子。
林卓绵书包里还背了专业课的参考书,她直接去了图书馆,到晚上闭馆时才回宿舍。
另外三个人正围在一起,热火朝天地讨论什么,范范见她进门,连忙伸手叫她过去:“绵绵,你快过来认认这个是不是李曼,我看着不像。”
“什么李曼?”林卓绵一头雾水地放下书包走过去。
范范点了点手机,转发给她一张截图:“这个,今天表白墙有人投稿,陈野望跟神秘女生的拉手照,就是照得有点儿糊,大家都搁这儿猜姑娘是谁。”
林卓绵收到之后噎了一下。
姑娘好像是她。
照片拍的是她拉着陈野望往外跑的那一幕,的确很糊,大概拍的人怕他们突然回头,所以急匆匆地按下了快门,照片中的她大半身体都被陈野望挡住,露出来的部分几乎全模糊成了色块,自然也看不出她跟陈野望其实没有拉手,她拽的是他衣袖。
“这都没个正脸,也能认出是陈野望啊。”林卓绵忍不住说。
“投稿人说的,还说陈野望在女厕所门口堵人呢,”范范啧啧两声,“好刺激。”
林卓绵:“……”
冉沛柔推了一下眼镜,很严谨地说:“应该就是陈野望没错,我看下面有人评论,说今天上过他当助教的公选,衣服的颜色差不多。”
范范想起了什么:“绵绵你不也上那课吗,什么微观经济学,他是不是穿的这身啊?”
林卓绵一顿,含含糊糊道:“是吧,不太记得了。”
范范摇摇头:“算了,不指望你了,毕竟上周你连陈野望是谁都不知道。”
然后开始跟骆锦据理力争,坚定地认为照片里的女生不是李曼,要是李曼她就把宿舍所有人的牙膏都吃了,连口水都不带喝的。
骆锦喊林卓绵当见证人,林卓绵正盯着那张截图出神,没太听清她们说的什么:“见证人?”
“范念之说她要把宿舍的牙膏吃了。”骆锦笑嘻嘻道。
范念之是范范大名。
林卓绵“哦”了一声:“让她别蹭吃蹭喝的。”
冉沛柔“噗嗤”一声,范范也气笑了:“林卓绵你听听自己说的是人话吗。”
林卓绵拉开自己的椅子坐下:“有没有可能,我是说可能啊,照片里的女生就是不小心拉了陈野望一下,或许当时情况比较紧急呢?”
范范一本正经地说:“是,不小心牵了咱学校公认高岭之花的手,听着可真够不小心的,这人素质有待降低啊。”
林卓绵一阵语塞,放弃了解释的想法。
然而范范的话却让她心里某一块地方轻轻地活动了一下。
她真的是不小心吗。
林卓绵也不知哪来的一股冲动,点进跟陈野望的聊天页面,把范范发给自己的那张表白墙截图传给了对方。
海绵蛋糕:“[图片]”
海绵蛋糕:“师兄,好像还是毁你名声了。”
陈野望隔了几分钟才回复。
Chen:“你经常在表白墙上找自己?”
答非所问。
林卓绵索性顺着他的话接下去:“对啊,我要是白雪公主,就每天跟魔镜确认一遍最漂亮的是不是我。”
Chen:“不是怎么办。”
海绵蛋糕:“不是就把镜子砸了买块新的,换到听话为止。”
海绵蛋糕:“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陈野望挑了下眉。
跟陈野望坐在一起赶作业的喻腾无意间瞥见他表情,顿时来了兴趣,八卦兮兮地问:“望哥,你跟人聊天啊?”
“没有。”陈野望不动声色地用数统分析软件盖住了同林卓绵的聊天界面。
“没有?不是,你难道心理变态啊,你刚才看数据的眼神跟看姑娘一样,”喻腾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来来来,从实招来,到底跟谁聊天呢?”
“白雪公主。”陈野望说。
喻腾:“?我还巴啦啦小魔仙嘞,不说拉倒。”
他其实也不太相信陈野望会大晚上跟哪个女生聊天,只不过自己做相关性检验做烦了,找点借口跟对方说两句话而已。
林卓绵见陈野望一直没回复,便问对方是不是在忙。
Chen:“准备明天下午组会的材料。”
海绵蛋糕:“[惊慌]”
海边蛋糕:“那我不打扰你了,师兄写完早点休息。”
犹豫一下,林卓绵又加了一句“晚安”。
发送出去之后,她又有些后悔。
有点暧昧。
怕他不高兴。
过了几秒,陈野望回了个“嗯”字。
没什么语气,看不出他的态度。
林卓绵放下手机。
算了,说就说了。
反正她的心思,确实也不怎么清白。
第二天早八的专业课,林卓绵上得提心吊胆,去教室的时候还特地跟范范她们分开走,想着假如碰到荀年,她一个人好应付些,不至于连累别人。
不过荀年并没有出现,也没有给她发短信或是打电话,看样子是真的被陈野望吓住了,她知道荀年没有多少假可以请,短期内不会再有机会来找她了。
她短暂地松了口气。
课上老师讲到窦房结,林卓绵随手跟着画了一幅解剖图,听见对方说窦房结是心脏的起搏点。
老教授大约是看台下学生昏昏欲睡,便开玩笑般添上一句:“也是心动的开始。”
林卓绵笔尖一顿,在纸上洇出一小块黑色的墨迹。
她现在也像陈野望一样,只用黑色水笔做笔记了。
下午林卓绵没有课,在主楼给志愿者协会值班。
她玩手机的时候又翻到同陈野望的聊天记录,看到对方说今天下午有组会的时候,心念一动,登录S大统一门户,做贼一样查询到了经管学院会议室的使用情况。
会议室使用人在系统里只会显示姓氏,好在 “陈”字只有一个。
他们的会议室正好预约到她值班结束之后二十分钟的时候。
不知道能不能碰上。
经管学院离主楼不远,林卓绵值完班之后背着书包晃荡过去,找到了陈野望开组会的地方。
正好赶上他们结束。
陈野望被陶教授单独留了一小会儿,看得出是得意门生的待遇。
林卓绵假装路过,在他一个人出门的时候,先发制人道:“师兄,好巧,你也在这儿啊。”
仿佛她才是经管的学生,天经地义该出现在这里。
陈野望看起来稍有些懒倦,看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意味深长,蓬松的黑发被穿堂而过的风轻轻吹起,露出清朗的眉眼。
在林卓绵脸红的前一秒,他终于接了茬:“是挺巧的。”
一面说,一面脚步不停向外走。
林卓绵跟上他:“师兄,我请你喝咖啡吧,昨天都没来得及好好谢谢你。”
陈野望侧眸看她:“不用。”
林卓绵努力争取:“主要是今天学校里那家店买一送一,我一个人喝不完,会浪费,而且出门拐个弯就到了,不会浪费师兄多少时间的。”
她看出陈野望犹豫了一下,又说:“师兄,我真的特别想喝,你就当陪我喝,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