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曼枝有些惊讶，经纪人到达的速度比她想得要快很多。
她做了个深呼吸，起身的时候收拾了一下表情。这是她的家事，对于公司而言却是公事，她不愿自己的情绪影响到旁人。
她转身要往门口走，然后小腿猛地磕上了什么尖锐的东西。
黎曼枝疼得“嘶”出了声。
她低头摸索了一下，才发现这个茶几下面的抽屉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打开了，刚才她没留神，撞上了抽屉的角。
这个力道撞出来的淤青，上镜了恐怕不好遮瑕。
这是黎曼枝的第一反应，霎时间她的心情变得更糟了。
她摸索着关好抽屉，心里却在盘算接下来两周的拍摄要如何和化妆师沟通。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黎曼枝捂着腿小跳了两步，摸到墙以后扶着墙走到门口去开门。
门外走廊上的灯很明亮，黎曼枝突然接触到强光，没忍住眯起了眼。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眼眶有些发热——是刚才小腿撞伤时被刺激出的生理性泪水。
“我给你发了消息，你没……”
黎曼枝原本在抬手抹眼睛，听到这个声音动作顿住了。
她猛地抬头，江云照的脸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她只听出了他刚才声音里的迟疑。
黎曼枝立刻把他拉了进来，房门被关上，屋子里重新陷入黑暗。
她脑子里有些乱。
两人之前有过约定，在去对方的房间之前会提前通知，刚才在进电梯之前他们已经说好今晚各自有事要做，自己刚才一直没看手机，自然错过了他发的消息，她根本没想到江云照会来找自己。
而当黎曼枝转身去开房间的灯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原本可以随便编个理由把他拒之门外的。
而不是在看到他的瞬间，下意识地将他扯到自己身边。
屋子里的灯被黎曼枝打开，她却没有转身。
其实她有意识到，从今天下午两人进行了第一次欢爱开始，他们之间的氛围就一直有些奇怪。她直觉这和自己动情时在江云照身上留下的印记有关。
羞恼、被冒犯？黎曼枝并没有细想江云照会是什么心情，要忙的事还有很多，她觉得这些龃龉可以之后有空了再慢慢解决，反正江云照一向顺着她。
可是他现在却直接找上了门。
经纪人已经快要到了，要怎么把他打发回去呢？
黎曼枝靠着墙，在脑海中挑选起不那么伤人的词汇来。
虽然江云照这一次的贸然举动让她有些不舒服，但自己对他的新鲜感还在，她不想让两人的关系闹得太僵。
但下一秒，她感觉自己被温暖的气息笼罩住了。
是江云照见她迟迟没有转身，从背后抱住了她。
黎曼枝盯着墙壁，睁大了眼，没有回头。
她自然也就看不见，江云照眉眼间的失落，以及他是如何像一只预感到自己即将被抛弃的小狗一般，慢慢地、眷恋地将脑袋埋在了她的颈窝里。
他的手虚虚地揽着黎曼枝，不敢用力，呼吸也是轻轻的。那样高的个子，那样宽阔的肩膀，落在她身上的分量却那样谨慎，生怕她察觉到自己浓重到快要溢出来的占有欲和不安感。
黎曼枝始终欲言又止，他又何尝没有问题想问她。
在车上时，她在和谁频繁地发消息？
回到酒店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发去的那一长串话，为什么始终没有等到她的回复？
刚才开门的一瞬间，她眼睛里的泪光又是因谁而起？
他的嘴唇能蹭到黎曼枝颈侧的皮肤，只需一点点力气就可以留下属于他的痕迹。他能轻易地用手圈住她纤细的腰肢，如果他想，她根本无法挣脱。
半天之前他曾在这个房间里触碰到她的最深处——这些年来只在梦中出现过的场景终于变成现实，然而当他从令人神魂颠倒的失重感中回过神、抬头看向黎曼枝时，却只看到她笑得风轻云淡，戏谑地拍了拍他的脸颊。
江云照聪明又谨慎，他很少错过黎曼枝偶尔流露出的那些脆弱的情绪，然而只要她有一点点不愿回答的迹象，即便他的话到了嘴边，也能硬生生忍住。
因此江云照也时常痛恨自己的这份聪明和谨慎。黎曼枝只需笑着看向自己、一言不发，他就会轻易地放弃攻城陷阵的勇气，继续在她的堡垒下沉默地等待。
“我刚才不是在哭……”
江云照听到黎曼枝的声音闷闷地响起来。
她是在向自己解释吗？
这个念头只在江云照脑中停留了一秒，但他很快又有些丧气地想，或许只是黎曼枝终于想好了搪塞自己的借口。
“在茶几上磕到了腿而已，眼泪是因为疼。”
江云照感觉到黎曼枝挣了一下，从自己的怀中脱了出去。
他怔怔地站在原地，任由黎曼枝转过身来，一手撑着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去掀开长裙。
雪白的皮肤上，那一大块淤青是那样触目惊心，江云照的心脏像是被灼了一下，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碰她的小腿。
黎曼枝却在这个时候放下了裙子。
“消息没来得急看，我一会儿还有事要谈。”
江云照的手在空中悬停了几秒，终于收了回去，却没有说话。
他自然知道这是黎曼枝在下逐客令了——她并不打算接受他的关心，对于他措辞许久才发出去的消息，甚至连看都没看。今晚的踌躇仿佛成了一个笑话，那条微信里经过对内心艰难地剖白后才打出的文字也失去了应有的力量和意义。
两分钟之后就不能撤回了，江云照有些自嘲地想，不知道等黎曼枝处理完她所谓的那些事之后，再看到那条微信，会是什么心情。
然而他垂眸望去，却没有在黎曼枝脸上看到意料之中的、带点公式化的笑容。
黎曼枝在仰头看着江云照，神情很认真。
“等我谈好了就去找你，有什么事到时候聊。如果太晚的话，就明天说。不是在敷衍你，你记着这件事，明天提醒我。”
黎曼枝忽然踮脚，在江云照唇上落下了很轻的一个吻。
江云照的眼睛睁大，看到黎曼枝因为自己的反应而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谢谢小江，原本觉得很疼的，但是现在不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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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云照有些晕乎乎地从黎曼枝房间里出来了。
表情还是冷着的，心里却乱得厉害。
理智告诉他，或许一切不过是黎曼枝哄他的新手段而已，毫无成本地用一个吻和一些甜蜜的话让他安心，然后轻而易举地将他打发回去。
可是，尽管不愿意接受他的安慰，至少这次她会告诉他，她受了伤，而不是把眼泪擦掉后就当做无事发生，面对他的探究一言不发。
她还承诺会抽出时间来听他说话，和他好好聊一聊。
江云照安慰自己，她到底是有一点在乎他的。
黎曼枝甚至愿意向他解释，她之所以让自己先回去，是因为今晚要谈的事情太过重要。
“有一件事我筹划了两年，终于等到机会了，现在是紧要关头，一点都不能耽误。”
彼时黎曼枝已经把江云照送到了门口，他回头看她，却没有在她眼中看到收获的喜悦或是兴奋。
她只是很平静地靠着门框，望向江云照，朝他挥了挥手，笑容和之前别无二致。
直到几天后江云照才意识到，自己当时察觉到的那一丝不对劲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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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边，黎曼枝关上门，坐回到茶几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有些懊悔。
原本不该吻他的，不对，甚至最开始就不应该由着他抱上来。江云照是聪明人，其实只需她一个眼色就会自觉地离开。
人是很容易贪心的，只要有了一次的纵容，离第二次、第三次也不会远。
她能感觉到江云照对自己的喜欢比她的那一份要浓烈许多，这意味着即便他在自己这里碰几次壁也不会轻易地心灰意冷。
黎曼枝是最会计算感情筹码的人，在江云照这里，她难得地失了一次手。
他的怀抱太过温柔，年轻的身体每一块肌肉都蕴蓄着力量，却在环抱她时轻柔得像在拥抱即将消散的云。
当时黎曼枝的小腿还在钝钝地发疼，那个拥抱中蕴含的珍惜简直像一个引人放纵的诱惑。黎曼枝不是没有被伴侣拥抱过，唯独这一次，她的背贴着他的胸膛，两人的心脏近得仿佛能感受到彼此的跳动。她用了很大的毅力，才忍住没有转过身去地把脑袋埋在他怀里，用依赖的姿态要求他的抚摸。
黎曼枝想，江云照真的很擅长给人一种“自己是他一生挚爱”的错觉。
只是，人生那么长，两人不过是因为一部戏萍水相逢，又哪里来的挚爱可言呢？
她摇摇头，把那些绮思从脑海中清空，然后起身去拿茶几上的手机。
点亮屏幕后，果不其然又看到几个新的未接来电，以及几十条未读消息。
黎曼枝有些好奇，她哥哥是怎样在讨债人的步步紧逼之下还有空找个新的手机卡给自己打电话的。
她解锁手机，进入微信的聊天界面，一排下去全都是未读消息的红点。
她耷拉着眼皮随意翻看了几条，视线却在一处定格了。
然后她睁大了眼。
作者有话说：
第26章 26
两条来自江云照的消息, 一条是推歌，黎曼枝手快点了播放，然后她去看江云照下面发的那段话。
伴随着第一个音符响起, 映入她眼帘的第一句是“我是在十七岁的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黎曼枝眨了眨眼睛，记起之前在片场看到江云照穿着白衬衫的样子。
那次是要拍少年余执，江云照做了十七八岁的造型, 站到她面前的时候让她愣怔了片刻。当时只隐约觉得熟悉, 却没仔细想。现在听到《彩虹山》，她的记忆一下子回到了四年前那个狭小的楼梯间里。
有着一双漂亮眼睛的少年，不记得因为什么说不出话了，用手机备忘录打字给她看。他们坐在台阶上共享一副耳机，无言地听着一首冷门的曲子。
“之前不说, 是不想让你有心理负担。现在说了, 是不想我们之间产生不必要的龃龉。如果最近觉得我有什么不对, 别多想, 只是因为我自己的心态没有调整过来而已。”
很冷静的一段话，一点情情爱爱的字眼都没有出现，黎曼枝看完，结合刚才他来自己房间的那一幕, 却无端品出些委屈的意味来。
像是有一团海绵浸满了水从膨胀到嗓子眼, 直到经纪人刘姐敲门、黎曼枝去开门时, 她都没有完全回过神。
刘姐看到她的脸色小小地吃了一惊，连忙问她哥哥是不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她身后跟着一个有些脸熟的男人, 把门关上后转过来朝黎曼枝安慰地笑：“黎老师不要担心, 相关的方案我们这边两年前就拟好了, 前几个月开总结会的时候还做了更新, 你一会儿可以看看。”
黎曼枝看到有外人在, 才打起精神朝他客气地笑笑，心里记起来这是公司公关部的主管经理，上次有交流还是他建议自己不要在《点燃》拍摄期间曝光和江云照的恋情。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公关经理和刘姐掏出一个ipad，给她讲公关方案。
黎曼枝和家里人的关系是她演艺生涯里的一颗雷。
她曾在声名鹊起之后找刘姐私下聊过一次，坦白自己穷困的家庭、贪婪的父兄、混沌的青春期……黎曼枝将裙子撩起来，在刘姐震惊的眼神中给她展示自己大腿上的疤。
刘姐是个热心肠，一拍桌子站起来：“家暴？”
黎曼枝苦笑着摇头，刘姐松了口气，结果等黎曼枝一解释，她又把那口气给提起来了。
“这事说起来也就是坐实了早恋这一个罪名，但如果有心人往别的地方想，对你也不好。你那个哥哥要是和你闹掰了想报复，随便加油添醋说几句，网络上就有人要说难听话。”
刘姐说完，发现黎曼枝的脑袋又耷拉下去了，便有些不忍心，刚想安慰几句，却见她猛地又抬起头来，眼眶红红的，可是就不掉眼泪。
“我自己做过的事，我都认，但我不认他们给我泼脏水。”黎曼枝的神色很坚定，又有些恨恨的，“迟早要一刀两断。”
刘姐定定地看着黎曼枝，从她身上看到一股狠劲儿，却又觉得她在那坐着孤零零的可怜极了，终究在心里叹惋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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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关部的方案是很久之前就讨论好了的。
比起“大明星和家人关系不好，除了给赡养费再无联系”这种争议性极大的说法，“大明星被重男轻女家人吸血勒索多年，数百万赡养款换来父兄诋毁造谣”明显更能激发起群众的同情。
为此黎曼枝忍了整整两年。一边是想看自己的家人能贪婪到什么程度，一边是等着抓他们的把柄——然后把柄就送上门来了，公关调查出来这次黎曼枝哥哥之所以欠钱是因为在外面赌博。
黎曼枝唯一被家里人捏住的把柄就是青春期找过好几个有钱的男朋友谈恋爱，虽然没有出卖身体，但只要传出去了，意思就总会被歪曲。公关部的态度是干脆在这个消息爆出之前，先发制人。
“这两年的各种转账记录都有存证，每一次通话的录音也都整理好了。”刘姐划拉着平板，给她展示了一眼，“现在就等他沉不住气了要见你。”
在两边见面的时候拍下照片发到网上去，放出一点黎曼枝与家人不和的风声。等到闹大了，工作室再出来澄清，顺势把这些年黎曼枝受的委屈、她哥哥做的烂事儿一起甩出来。
等到那时，不管黎曼枝的父兄再放出什么消息来，都看着像是千夫所指下的反咬，缺乏可信度了。在这个基础上，控制舆论就会变得容易很多。
“之前没怎么买过水军炒作，但这次是一定会买水军帮忙说话的，黎老师没意见吧？”
公关经理说到这里有意开个玩笑缓和气氛，去看黎曼枝脸色时却发现她正皱着眉，吓得以为黎曼枝真的十分厌恶买水军，自己说错了话。
然后就见黎曼枝转过脸来，神情恹恹的，却勉强提起笑容朝他点头：“那就辛苦你们了。”
直到和刘姐一起出门的时候，公关还心有余悸。两人走在车库里，公关经理开玩笑似的提起刚才那个插曲，却看到刘姐摇摇头。
“她哪有功夫向你发脾气，估计自己现在心里还乱着呢。说到底也是陪她一起长大的家人，现在关系变成这个样子，看着不在乎，总归是有几分心灰意冷的。”
公关经理也回味过来了，这件事是大家一起筹划的，对他们这群人而言只是拔除了未来事业上的一颗隐雷，对黎曼枝而言却还有一层意思在：这是她和仅剩的一点亲情做最后了断。
想到这里他也不说话了，眼前浮现出那张美丽而失落的脸，暗暗地叹了口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