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这个回答还透露了另一个信息。
他很了解安语。
他生平第一次尝到了,危机的滋味。
倒也不愧是能站上金字塔顶端的人。
“所以你并不在乎结果?”
楼泽玉声线平缓,难以捕捉的细微情绪被他完美掩饰,一如往常。
结果?
方修然在心里仔细品味这两个字。
圆满是结果,遗憾也是结果,有些事情的结果他并不能左右,所以他在不在乎,一点都不重要。
但他却问:“那楼总觉得,她会是一个在乎结果的人吗?”
楼泽玉并没有多作思考,只说:“没有人可以逃避因果。”
方修然点点头,确实,世间一切都有因果。
可他又说:“看来楼总还是不太了解她。”
楼泽玉闻言,藏在黑暗中的右手紧攥了一下。
很显然,他并不认同这个回答。
可方修然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他问:“周年庆和我的演唱会撞在同一天,楼总想让她选择,对么?”
楼泽玉默不作声。
方修然哂笑:“足够了解又怎么会让她做选择?”
在这场关于感情的博弈里,他的确是输给了楼泽玉,并且输得很彻底。
可他始终相信,只要他愿意转变身份,他依旧会是安语生命中那个不可或缺的男人。
他了解安语,正如安语了解自己。
到达方修然家楼下,安语停好车急匆匆就赶了过来。
瞥见车窗外的她,方修然转头冲楼泽玉说:“如果有一天你输给我,一定是因为太在乎结果。”
他一打开门,安语便伸手来扶,清甜的声音还问候着:“路上没有颠簸吧?还好吗?”
方修然笑着摇摇头,又说:“我妈让你上去坐坐。”
安语下意识看向车内另一个男人,楼泽玉整个人隐在黑暗之中,周身散发的凛冽寒气让安语后背发凉。
她勉强笑着应:“这么晚了,我还是不上去了吧。”
她稳稳扶着方修然下车,又嘱咐:“你回去好好休息,我会抓紧时间练习。”
“好。”方修然笑着应。
红茶赶来接他上楼,眼看着两人进了电梯,安语才重新回头去找楼泽玉。
可再出来的时候,外面又哪有那辆库里南的影子?
安语嘴里嘟囔了一句:“又冷又凶,硬木头。”
“谁是木头?”
陡然一声,吓得安语后退一步。
再回头,一身黑的楼泽玉就站在大门的阴影处等她。
如果他身上的寒气能幻化成形,想来这时候的室外应该是冰天雪地。
但她,刚好很热。
她换了甜美的笑脸,小猫一样缠上他的腰。
避而不答刚才的问题,只问他:“在等我吗?”
被薄冰武装的身体微微一顿,寒气瞬间消融。
他轻声应:“嗯。”
温存片刻,安语牵起他的手,说:“回家吧。”
她不问也不解释,内心还未消散的情绪提醒着他,方修然说得没有错,他确实很在乎结果。
如果没有那个肯定的结果,对她的爱都会被扣上兄妹关系的帽子,他不要这样酸涩的过程。
“你和他聊了什么?”安语的声音拉他回现实。
他缓了缓神,回答:“聊合作。”
安语仰头望着他,被暖光点亮的眼眸闪烁着惊喜的微光。
“你真的要考虑他吗?”
楼泽玉默不作声点点头。
“太好了!”安语的声音难掩高兴。
“我终于可以做他的老板了!叫他得意!以后见着我都得叫金主爸爸!”
还在回味她上一句的好是怎么个好法,下一句的回答就让他愣在原地。
做他的老板?
她如此力荐,只是为了翻身做老板?
意识到楼泽玉停住了脚步,安语又退回来抱着他。
“怎么了?”
她撒娇似的蹭蹭他胸口,小声问:“还在生我的气吗?”
一团乱麻似的心结被她找到了开解的源头,她轻轻一扯,整日的不满情绪都跟着消散。
他没回答,又听怀中人娇柔一声:“老公?”
她仰着脸看着他问:“是我让你用钱砸他,你不高兴了吗?”
她又垂眸挣扎片刻,说:“那你要是不高兴,就不要签他,我再陪你挑合适的人选。好吗?”
与她视线相对那一刻,他知道,他甘愿臣服。
楼泽玉张开双臂拥住了她,真实感受到她心跳的这一刻,他才终于从那些复杂情绪里抽身。
是他绕进了那个没有出口的迷宫,试图在纷繁复杂的迷宫深处寻找一个让他安心的答案,但他竟然没有想过,这个答案就在他的怀中。
过程如何,结果如何,都不重要。
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有她,才重要。
孤月隐去光华,秋风瑟瑟,泛黄的落叶从踮起的脚尖匆匆掠过,重叠的身影在路灯下一点点拉长。
看不见的阴影里,温热的吻逐渐融化他还微凉的唇,在这个渐凉的初秋夜晚,十指紧扣的手心温度,暖如骄阳初生。
第59章
自己给自己揽了件大事儿, 安语一点都不敢怠慢。
余韵的事情她放心交给了楼泽玉的律师团队,顺带还让楼泽玉给余韵配了司机和保镖。
她弟弟目前还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她不想看到余韵再受伤害。
演唱会的排练基本是从早到晚, 刚开始两天她还不适应这种高强度练习,双手手腕不可避免出现了酸疼的症状。
后来被方修然妈妈知道, 她便每天带着医生配的药包过来帮安语热敷手腕。
这一忙起来,每天都是早出晚归,她和楼泽玉连谈个恋爱的时间都没有。
好几天神龙见首不见尾,林琦思对此颇有微词。
毕竟她这个妈妈还没当几天, 整天见不到女儿, 那怎么能行?
眼看着就要到自己的生日晚宴,她终于是忍不住联系了珊珊带着助理找来了安语的排练室。
这天天气很好, 排练室阳光充足。
临近午饭的时间, 林琦思特地去安语以前喜欢的那家粤菜馆打包了饭菜, 她知道她这两个孩子都是工作狂,一忙起来顾不上吃饭的事情常有。
她这个做妈妈的, 自然要尽心尽责。
循着音乐声找到排练室,林琦思并没有在众多乐手里面看到安语的身影。
人群中有人认出了她,特地迎上前来说安语在隔壁休息室吃饭。
林琦思道过谢便顺着走廊往休息室走。
只是还没进门, 她便听到里头传来愉快的谈笑声。
助理上前替她开了门,安语坐在休息室窗边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放着丰盛的饭菜, 而在她的对面, 坐着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
安语瞧见林琦思, 高兴喊了声:“妈妈。”
她站起身来走到林琦思身边, 冲宋雅青介绍:“宋阿姨,这是我妈妈林琦思。”
宋雅青也跟着起身, 礼貌和林琦思握了握手说:“早就听家里孩子提过林董事,好不容易见到了,咱可得好好聊聊。”
宋雅青突然的热情让林琦思有些不适应,好好聊聊?聊什么?
安语没有察觉到林琦思细微的情绪变化,只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问:“妈妈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
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自己带了饭菜,她又听安语说:“宋阿姨做饭可好吃了,知道我喜欢酸甜口,今天特地做了菠萝咕咾肉和茄汁大虾,妈妈你也尝尝?”
林琦思唇边的笑意些许僵硬,她抬手招来助理小冯帮忙把饭菜摆上了桌。
一时多了不少菜,安语又招呼珊珊过来端走两个。
在这端菜的间隙,林琦思已经把对面的宋雅青来回打量了好几遍。
安语贴心帮林琦思盛汤,宋雅青瞧着她乖巧的模样,脸上的笑容又深了几分,便又忍不住说:“年年漂亮懂事又贴心,做年年的妈妈一定很幸福吧?”
听着这异于平常亲昵的称呼,林琦思眉心微颤,而后抬眼看向宋雅青微笑道:“是很幸福。”
安语还想帮林琦思盛饭,宋雅青赶紧从她手里接过碗说:“手腕还疼着呢,让阿姨来吧,你好好休息会儿。”
林琦思一听却是愣了愣。
“手腕疼?”
安语下意识把手往身后藏了藏,又匆忙解释说:“妈妈,没什么大事,就是排练有点累而已。是宋阿姨太紧张了,还每天来帮我用药包热敷,其实没什么大事的。”
林琦思拉起她的手翻来覆去地看,指腹长得茧已经变了颜色,手腕处还残留药包热敷过后的黄。
她突然就在心里生了愧疚,但在这愧疚之外还有更深的失落。
自己的女儿手腕疼了没人告诉她,反倒是让一个外人替她关心。
是她的失职。
眼看着林琦思情绪不对,安语赶紧凑上前抱着她说:“没事的妈妈,等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有外人在,林琦思硬生生按下了心里的情绪。
她不能失态。
林琦思转头冲小冯说:“给袁医生打电话,让他今晚来家里。”
对面的宋雅青却笑着说:“林董事不必过分忧心,我那儿子弹了好多年吉他,以前也经常手腕酸痛,这个药包他用了很多年了,很管用的。”
“是。”安语也跟着说:“妈妈不用太担心,宋阿姨有经验,就不用麻烦医生了。”
林琦思淡淡看了宋雅青一眼,转头冲安语说:“宝贝听话,让医生看看妈妈才放心。”
安语知道劝不动,便也不再勉强,只招呼林琦思一起吃饭。
席间宋雅青一直帮安语夹菜,偏偏安语在一旁也吃得很开心,两人亲密又热络的样子,好像她们俩才是真正的母女,而她林琦思只是个外人。
感觉到林琦思明显放慢的动作,安语从盘子里夹了一只大虾放到了碟子里,准备剥给林琦思。
谁料宋雅青瞧见了她的动作,直接从她面前端走了碟子,说:“阿姨来剥,年年慢慢吃。”
安语愣了一下,解释说:“我想剥给妈妈的,不用麻烦阿姨了。”
林琦思还没来得及高兴,又听宋雅青说:“没事的年年,阿姨也可以给林董事剥。”
明明不是什么大事,但这些话让林琦思听来心里十分不舒服。
她干脆也放下筷子,从盘子里拿了只大虾出来说:“年年吃,妈妈给你剥。”
安语敏感地察觉到了这张饭桌上不同寻常的气氛,一只虾而已,怎么还争起来了?
林琦思和宋雅青两人过分的热情让安语这顿饭吃得特别饱。
临到要排练,她不可控制地打起嗝来。
听见她打嗝的声音,两人又是一个端水一个拍背,生怕她感受不到关爱。
林琦思看她打嗝打得停不下来,立马招来小冯说:“让乐队停一停,等年年休息好了再去。”
宋雅青也在一旁应和说:“是,不急于这一时。”
没能去排练,她又被迫坐回了沙发。
宋雅青趁着她有空休息,特地坐到了她身边牵起了她的手。
“让阿姨帮你按摩一下。”
毕竟是方修然的妈妈,她也不好拒绝,只是这亲密的场景在林琦思看来,格外碍眼。
对女儿的爱不能落人下风,她也柔声问候:“宝贝今晚什么时候回家?我让琴婶儿提前做好饭等着。”
安语一时面露难色,想了想说:“妈妈,这两天排练的曲目我熟练度还差一些,想多练练。”
言下之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林琦思却说:“那妈妈等着你好不好?”
“不用了妈妈。”她笑着说:“珊珊会送我回家的,妈妈工作忙,不用等我。”
刚想说今天不忙,坐在安语身边的宋雅青又接过话说:“林董事别担心,我在这儿陪着年年呢,肯定把年年照顾好。”
“以前在波士顿的时候,都是我带着两个孩子一起玩儿,一起吃饭呢。年年待我也跟妈妈似的,亲热得很。”
话说完她还问了一声:“是吧?年年?”
安语偏头看了眼林琦思,见她神色微变,没敢应下宋雅青的话。
宋雅青专心帮安语按摩手腕,根本没有意识到此时休息室的静谧瞧上去格外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