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嘴上说说和付诸于行动完全都是两回事。
她无数次重生过来的感想是,她们虽然亲兄妹就四个,但堂兄从兄族兄都累积起来,就是庞大不可忽视的力量,而她的两个兄长则是她能调动这些力量的两个最有力的途径。
甚至可以说,她虽然是孤身一人进宫,但又不是孤身一人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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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今天总在发愣?”谢岫见她不说话,眉头又皱了起来,“是不是不喜欢贵嫔的封号?等你进宫了,我去和舅舅商量,看看能不能直接封皇后。”
“不用了。”谢岑儿回过神来,急忙摆了摆手,“不用为这种事情麻烦舅舅,那样反而让舅舅多想,毕竟太子还在呢!”
“说的也是。”谢岫摇着扇子叹了口气。
谢岑儿看了一眼外面天色,道:“二哥,你早些回去休息吧,进宫的事情我想得很清楚明白,你不必太担心,也劝阿娘不要太担心。”
“哪能不担心,你说得倒是轻松。”谢岫拿着扇子又敲了她一下,但还是起了身,“不过轻松些倒是也好,反正你只记得进宫之后什么也不怕,有我和大哥在,还有整个谢家,再不济还有梁家。”
“知道了知道了。”谢岑儿也跟着站了起来,她送了谢岫到门口,“我会常常与家里联系的,只不过是进宫,这还在京中呢!也不是去了别处,十万八千里之外无所依靠。”
谢岫听着这话倒是笑了一声,接了谢岑儿递过来的雨笠随便扣在头上,然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这话也说得对,有什么事情直接让人出来说一声。”
“不要太麻烦舅舅。”谢岑儿抬头看谢岫,“舅舅身为丞相日理万机,我进宫这种小事情,咱们家又不是处理不好。”
谢岫失笑,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扶着雨笠道:“我回去了,你也早点睡吧!明天一大早就要进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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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目送了谢岫离开自己的院子,然后才转身重新回去屋子里面。
下了大半夜的雨,再加上四处有冰山镇着,屋子里面十分凉爽,仅剩的那一定点暑气早就随风消散。
这雨没有停下的迹象,应当是会下到明天早上才会停。
谢岑儿站在窗户旁边又看了一会儿,最后躺回了床上,并没有什么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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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开现在见不着面的卢雪不去想,她还能想其他人。
比如张贵人,比如宫里面的太子陈麟,还有她的舅舅梁熙。
翻了个身,她还是决定现在先不去想什么张贵人,等她进宫以后,和张贵人打交道的机会可太多了,有无数个机会或者主动或者被动地去细细琢磨。
不如想想,这一次还要不要救太子陈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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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太子陈麟之间有个亲戚关系,陈麟她妈是已经去世好几年的先皇后梁氏,也就是她的亲表姐,舅舅梁熙的长女,所以要是从这个关系来算,陈麟可以喊她一声表姨。
但——如果从魏帝陈瑄的这边来看,那她进宫之后就是太子陈麟的庶母,并且如果她生个儿子,以她背后靠着的谢家,她的皇子还可能威胁到陈麟的太子之位。
所以这关系是微妙的。
谢岫和谢岳心里也清楚得很,所以才说了要送阿娘去玉州跟着大哥,就是为了避免因为她进宫之后出现了一些微妙的事情,反而影响到了谢家和梁家之间的关系。
在不涉及到自家利益的时候,舅舅梁熙当然愿意多照拂她这个外甥女一些,可一旦涉及到了梁家利益呢?
她回忆了她救陈麟的三次经历,两次是太贵嫔结局,一次是太后结局。
其中太后结局是因为拖到后面韦苍谋逆时候她大哥出来力挽狂澜,陈瑄先封了她做皇后,所以她才在陈麟登基之后成为太后。
而另外两次太贵嫔结局,都是她在帮助过陈麟之后,就很普普通通,在陈麟登基之后成为太贵嫔,没有任何额外的酬谢。
虽然过程略有不同,但结局完全一致。
由此可以轻易得出的结论是,陈麟并不会因为她是他的表姨,有亲戚关系就多照拂一二。
在他眼中,她只是他父亲陈瑄后宫中普通的妃嫔,不是什么值得多用心酬谢和打交道的人,他愿意加恩给谢家,是因为谢家势大,最后恩典要给予的是谢岫和谢岳,和她谢岑儿没有半毛钱关系。
所以救还是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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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翻了个身,她抱着枕头想了一会儿,又想到另一个问题。
所以她这次走个什么路线好呢?
若说她这重生了十八次(算上这一次),认真说起来就只有一个遗憾,就是她自己动手搞基建C位发光发热的那一回,刚当上女皇就重生,让她最捶胸顿足。
好不容易才靠自己走了个不一样的路线以为是最后的结局结果就重生,足以让她耿耿于怀到现在。
所以这次要不要再来一次?
她思索了两秒,决定还是且走且看。
毕竟做再多计划但搭不上卢雪也是没用的,她还是想办法先和卢雪来点关系,哪怕是写信写成笔友也可以啊,总得让这个执拗爱情的大帅哥有点念想,可别天天对着上苍祈祷我心爱的人不爱我也没法和我在一起让她重生了吧!
想到这里,她重重捶了一下床,卢雪是不是因为长得好看所以才贿赂了老天爷,否则凭什么他的祈祷就能成真啊!
第3章
清晨醒来时候,雨果然已经停了。
谢岑儿从床上坐起来,叫了椒花拿了衣服进来洗漱打扮。
宫里面已经把贵嫔的衣裳服饰都送到了府里面来,此时此刻要做的就是按照宫里送来的这些装扮好了,然后等着宫里面的牛车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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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穿越之前,她是不知道能遇到牛车比马车还贵重的时候。
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之后,第一次坐牛车她还有些吃惊。
不过渐渐了解各种政策和背景并结合经济发展情况和战局之后,也能理解为什么牛车能占据一个比马车更高的地位。
总结起来是有这么两点。
第一个原因:皇室推崇。
因为牛车可以看作什么节俭之类的美好品德。
尽管最终发展出来的超奢华装饰精美牛车已经和廉洁没有半毛钱关系,但并不妨碍廉洁是牛车最初被皇室推崇的原因。
并且因为牛的拉力比较马更强劲,所以牛车可以比马车的车更宽阔更从容,于是大家在完全没有速度追求的情况下,牛车就在皇室推崇之下迅速占据了高位。
第二个原因,也是更深层一些的根本原因,则是马匹数量太少。
这个时代类似华夏的古代,版图也大致相似,经历过长时间的战乱,并且目前也还没有统一。
当下情况是南方在魏朝统治之下,而北方则分散了好几个政权还没有统一强大的政权出现。
可以预见的是将来必定还会有南北统一之战。
而冷兵器时代的战乱从来都是马匹消耗最强烈的时期。
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不讨论极端个例,骑兵完克步兵。
故而战争之下,马匹消耗,数量就会减少。
马匹需要在第一时间供给给军队,就不能再用于平常日常的驾车之类的。
与此对比,牛主要用于耕种,并不会特别广泛用在战场之上,所以牛车就一跃成为了首选推荐,结合第一个原因,就也成为了比马车地位更高的交通工具。
在了解牛车马车地位高下原因的时候,是谢岑儿还没进入重生循环的少女时期,那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在重生的循环里面生生不息,那时候她是在想,这个古代和她原本的华夏相似度也太高了,她有现代的头脑并且了解古代的知识,说不定还能更深层了解一下什么时空之间的关联,这种高相似度是不是因为之前还有过其他的穿越前辈所以造就。
但后来她再也没想过这种问题,她精力全部用在了这一次一次的重生循环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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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脑放空地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她从镜子里面看到自己娘亲梁氏绕过屏风进到了屋子里面来。
她正打算转身与娘亲打招呼,梁氏已经走到她身边来按住了她的肩膀。
“云霓,若宫里面待不下去了差人送信回来,实在不行我们出宫便是了。”梁氏挥退了屋子里面伺候的丫鬟,声音微微有些艰涩,“就算看在当年你父亲与你舅舅联手对抗韦榷保住了陛下皇位的份上,闹到那份上,陛下也会退一步的。”
“阿娘。”谢岑儿转身抱住了梁氏,压下了心里的那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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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梁氏,她向来是感觉有些复杂的。
她是她这个时代的生母,从小到大也算得上是疼爱有加,但十指有长短,爱也是有偏向,梁氏偏爱谢峦多一些,对谢峦也更纵容一些,相反对她颇为严厉。
她穿越过来时候已经有现代人完整的三观和思维,倒是也不会因为这些偏爱生出什么争夺之心,只是她也是人并非圣贤,与这个时代的亲人长久相处下来之后,她就对两个兄长和父亲更亲近,与梁氏更疏远。
两厢对应,她偶尔会生出一二感慨,人与人之间的感情都是相互付出和交换出来的,便是所谓情分。
没了这份相处出来的情分,哪怕是亲母女,也不会多亲密无间。
魏帝让谢家女进宫,谢峦私奔跑走,梁氏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让她谢岑儿代姐进宫,她当然能理解这是为了整个谢家着想,但——这事情终归是经不起细想,尤其是经不起重生过十几次的她去细细琢磨。
因为在之前的一次重生中她选择学着谢峦的样子跑走的时候,梁氏首先是让人抓她回京城来。
有这么一份对比,梁氏方才那说了十七次的听起来仿佛是安慰她给她鼓气给她撑腰的话语,就显得单薄而无力,甚至比不上昨天晚上谢岫过来絮絮叨叨说的那些话。
但她不打算说什么,说什么也都无用。
在之后,梁氏会去玉州和谢岳一起,如果没有意外,这也是她见到梁氏的最后机会。
因为她前面无论走了什么支线结果,梁氏都没有再来看过她了,哪怕她做了女皇。
这或者就是一种既定的宿命,用重生的形势告诉她,有些事情就是强求不来,哪怕她再怎么扑腾,不是她的就不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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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氏拍了拍她的肩膀,让松开了她,然后拿起了放在妆台上金簪插在她发髻之中。
“还好是贵嫔,不管怎么说,贵嫔都是后宫第一人,就算张贵人也越不过你。”梁氏轻声说道,“何况宫里还有太子,太子是你外甥,那张贵人膝下无子也就无依无靠,你不必怕她。”
这话也是听过十七次的。
谢岑儿抿了下嘴唇,没有说话。
梁氏看了她一眼,只当是她把这话听到心里去了,于是脸上神色稍微松快了一些,又道:“你进宫倒是让我更放心一些,我昨日也与你舅舅说过了,你舅舅也说让我不要多操心。”
谢岑儿从镜子里面去看梁氏,母女二人的目光在镜子当中相触了。
梁氏并不老,虽然她生了二子二女,但因为保养得当,虽然已经年过四旬,看起来还是三十多岁的样子,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这话放在梁氏身上格外适宜。
“阿娘,我进宫后你要好好保重。”谢岑儿挥开脑子里面乱糟糟的那些想法,真心实意地看向了梁氏,“二哥说你要去玉州和大哥一起住,玉州在北边,恐怕冬天要冷一些的,阿娘一定要多多保重。”
梁氏似乎还有很多话说,但听着这话便顿住了,过了许久才点了头。
谢岑儿知道梁氏后面没说出来的那些话是什么——梁氏的话重生了这么多次都没有任何变化,这一次她不想听,所以选择直接打断。
“外面牛车应该来了,我听见有内侍的声音。”谢岑儿往窗外看了一眼。
梁氏打起精神来也往外看了看,她道:“你在这边等一等,我让人出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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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的牛车的确已经到了,外面是谢岫带着人在接待着。
梁氏出来时候,谢岫正不动声色地与前来接谢岑儿的内宫总管太监王泰套话。
他把一只巴掌大的小金鱼塞到了王泰手心里面,面上笑嘻嘻的:“我妹妹还在里面打扮,王大人再等一等可好?”
王泰用指甲掐了一下小金鱼,面上神色未变,但嘴边有了笑纹:“这自然是要等着贵嫔娘娘全部打扮好了再出发的。”
谢岫笑着与王泰谈天说地说了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一抬眼看到梁氏从后面出来,于是站起身来。
梁氏见谢岫和宫里面出来的王泰在说话,面上神色收敛了一二,也端出了一家主母的气派来,客气地与王泰见礼打了招呼。
“妹妹可准备好了?”谢岫笑着问了一句,又往后看了一眼,向王泰道,“王大人还请稍等片刻,我进去接妹妹出来。”
王泰接了小金鱼,这会儿无有不应的,只道:“这时间尚早,谢大人与谢夫人呵护娘娘,还能与娘娘多叙几句。”
谢岫看了眼梁氏,见梁氏不接话,便道:“那我这就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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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岑儿在屋子里面整理好了衣襟,站起身时候就看到谢岫从外面进来。
“我以为阿娘与你还要多说一会儿话,我还特地给了王泰一只金鱼。”谢岫上前来帮着她把长长的衣摆抬起来理顺好让她转身往外走,“外面都铺好了毯子,这会儿走出去也不会弄脏,放心吧!”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又让谢岑儿扶着自己的胳膊好往外走,“我让人看过来接你的牛车了,特别豪华,不比当年梁皇后进宫时候的那辆差多少,我算是放下心来了。”
“阿娘看到牛车了?”谢岑儿一边往外走一边随口问道。
“见过。”谢岫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别把阿娘的话往心里去,这也就是最后一面了,阿娘去了玉州你想听阿娘说那些话也听不到。”
谢岑儿笑了笑,她也知道谢岫在想什么。
有些事情他们兄妹心知肚明的。
“该说的事情昨天都已经说过了,我就不多啰嗦,今天进宫高兴一些。”谢岫扶着她进到正厅大门的时候这么说道,“事已至此,没什么可多思量,在家时候总想着后路,但进宫后没有后路,你只想着你是谢家的女孩儿,凡事有我和大哥还有整个谢家在身后,就无所畏惧。”
“我明白。”谢岑儿看了一眼谢岫。
这是她重生这么多次无比确认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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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厅中,王泰看到谢岑儿出来,露出了谄媚讨好的笑容,然后上前来行了礼。
“贵嫔娘娘。”他深深行礼,等着谢岑儿出声叫起,才从地上站起来——但也还是微微往前躬身,恭敬极了,“圣上让内府给娘娘专门打造了牛车,希望娘娘喜欢。”
谢岑儿淡淡笑了一笑,道:“圣上的心意,一定是最好的。”一边说着她转身看向了梁氏,她往下跪拜下去辞行:“阿娘,我就此进宫,不能在服侍在阿娘膝下,请阿娘今后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