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等。
等到新皇登基,给宗亲施恩,到那时候才是他来大施拳脚的时候。
“谢恩……庶人陈璎谢主隆恩。”他看着光可鉴人的地板,照出了自己扭曲又狰狞的样子,仿佛鬼魅,并不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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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璎被押送出宫。
谢岑儿重新回到了陈瑄跟前。
“朕刚才已经去旨让陈耀回康都。”陈瑄靠在软垫上,目光冷漠地看向了谢岑儿,“朕方才想了许多,现在已经不是当初,朕会让陈耀进宫,并立他为储,你不得有异议。”
“那就请人护送琅王回宫。”谢岑儿道,“这一路上不能有差池。”
“朕……命大将军送他回康都。”陈瑄疲累地闭了闭眼睛,“朕不想太亏待你,你可以提一个要求。”
“从琅州回康都就算快马加鞭也要半个月,但今日安王之事出了之后,必定会让人对宫中刺探便多,我想换掉现在统领六军的袁亚,他实在太无用了一些。”谢岑儿说,“此职位非同小可,可以让丞相兼领,如此便能稳住康都局势。”
“你不为你自己?”陈瑄看向她,“朕可以立你为后,到时候你有嫡母之实。”
“若陛下去了,我是皇后是嫡母又如何呢?”谢岑儿平静地反问,“陛下对我才是最重要的,陛下活着一日,我就算只是贵嫔,也比做新帝的嫡母要过得好。”
陈瑄沉默了许久,最后开了口:“让谢岫领六军。”
作者有话说:
一个完整的剧情哈,虽然就还是拖到晚上了不好意思_(:з」∠)_
本章底下有红包掉落,到明天更新之前都有!
第158章
宫中一举一动,朝中大臣世族世家都密切关注着。
安王被废为庶人,谢岫年纪轻轻掌了六军,又有旨意让北边的琅王回康都来,再加上最近宫中陈瑄许久没有露面,朝政是由梁熙在打理。
原本便猜测纷纭的局势变得让人感觉更加扑朔迷离起来
梁熙听着长史说了这些事情,沉吟了之后让人备马往宫中去。
这三件事情短短一个早上几乎是同时发生,宫里面必定是有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了——他有些担心陈瑄现在是不是安好。
一路顺畅进了宫,在承香殿外等候了片刻,便见内侍于司出来迎接。
不是陈瑄身边如今得用的内侍张淮,梁熙多看了于司两眼,委婉地开口笑了笑:“陛下今日情形可好些了?”
“太医方才来换了药,具体是什么情形奴婢也不知,娘娘和陛下都在里面,相爷一会儿问便是了。”于司如此回答着。
梁熙点了点头,便不再多问。
进去了内殿,梁熙看到陈瑄独自一人正靠在凭几上拿着一碗药汁一勺一勺慢慢地饮着,他上前行了礼,然后听到陈瑄声音低沉地让他起身。
“坐吧,丞相可用过午膳?”陈瑄声音中带着几分无奈自嘲,“若是没用,便出去让人给你备一桌,不要在朕面前用午膳了。”
“陛下怎么还不能如常人一般用膳?”梁熙皱着眉头问。
“伤的不是位置,太医说里面还没有长好。”陈瑄慢吞吞地喝了一口药,“朕也觉得没好,吃东西会呛到,喝水喝粥倒是还能舒坦一些。就怪这位置不太好——但也算好,再歪一点,朕可能早半个月就驾崩了。”他说着这些话时候伴着一声嘶哑的笑,顿了顿,他又看向了梁熙,“丞相这会儿进宫可有什么急事?”
“陛下今日早上连下三道旨意,臣实在是放心不下。”梁熙踟蹰了一会儿才开了口,“陛下,眼下您的情形也没有……假以时日,便能恢复如初……实在不必、这样倒是让人心都乱了。”
“早上时候张淮偷偷与陈璎送信,说了朕受伤之事。”陈瑄缓缓说道,“陈璎便立刻与宗室联系,朕——朕原本是想杀了他,杀鸡儆猴,可顾念了朕与他也是亲兄弟,故而最后只废他为庶人,永远不得出府。”他说完这句话时候微微叹了一声,“朕也以为朕应当会好起来的,可朕却发现,朕不得不为今后做一番准备,最坏的准备。到时候你们不至于手忙脚乱,魏朝也不至于突然茫然无措。这些准备用不上当然是最好,朕也不希望会在这种时候仓促用上。”
梁熙听着这话,沉沉叹了口气,道:“臣明白陛下意思,只是臣以为,应当隐秘行事。”
“这种事情也不必隐蔽,他们想猜测便让他们猜。”陈瑄道,“朕也正好看看,哪些人家心思活络了,哪些人家已经忠心不再。”
这话听得梁熙心惊,他迟疑着看了陈瑄一眼,许多话到了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看着陈瑄用完了那一碗药汁,梁熙看着有太医进来请陈瑄休息,于是他便也站起来行礼告辞。
目送了陈瑄往寝殿方向缓缓走过去,梁熙满腹心思推到了承香殿外,然后看到谢岑儿便就在廊下看着远处。
“舅舅。”谢岑儿听着身后动静转了身,便对着他笑了笑,“舅舅用过午膳没有?”
“臣回府去用便行了,在宫中反而麻烦了些。”梁熙说道。
“我送舅舅到宫门口吧!”谢岑儿也没勉强,只摆了摆手示意宫人不必跟上,“舅舅进宫是为了早上那三道旨意,舅舅想听我说一说那三道旨意吗?”
梁熙着意多看了她一眼,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头:“臣愿闻其详。”
“舅舅不是外人,陛下向来信任陛下,有些话我也只敢与舅舅说。”谢岑儿与梁熙一前一后朝着宫门口的方向走,午后,两人的影子只有人的一半,“陛下的伤情在我看来并非是好不了的,我认为虽然伤口在脖颈上,脖颈上血管多脉络多的确难以恢复,但当时既然能活下来,那么便是阎王爷不打算收了陛下走。”
“臣也这么认为。”梁熙回头看了一眼承香殿,同意了谢岑儿的观点,“只是陛下似乎不这么认为。”
“毕竟伤在陛下身上,伤口恢复太慢,陛下自己感觉得到疼痛,而我们只是旁人,无法感同身受。”谢岑儿平平静静地说,“陛下很难不去多想,近来陛下睡得也不太安稳,有一些小小的事情便会琢磨出无数诡计,我不知如何劝陛下。”
梁熙看了谢岑儿一眼,道:“你至少可以劝陛下不要对安王动手。”
“与身首异处相比,安王现在的结局已经是极好了。”谢岑儿淡淡道,“舅舅与陛下多年君臣,难道还不了解陛下的性子?”
梁熙沉默了一会,没有反驳。
“袁亚统领六军,宫中里里外外都归他统帅,竟然连一个张淮也看不住。”谢岑儿接着说道,“我便与陛下说,在这样时候,应当在六军统帅位置上换上更可靠懂事的人。我原本是想让舅舅兼领了此差,但陛下……”她摇了摇头,自嘲笑了一笑,“或者对新君来说是好处吧。”
梁熙一下子就听明白了谢岑儿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他多看了她一眼,然后才道:“谢家也是世家,新君只会拉拢。”
“可新君也是要先立威的。”谢岑儿看了梁熙一眼,“陛下显而易见会让新君给宗亲施恩,若恩典给了宗亲,那么。”她嘴角翘了一下,颇为感慨地叹了口气,“陛下想得深远,毕竟琅王天真,谢家梁家不是他能掌控的,那么便用来立威更好,还能震慑了其他的世家。”
梁熙脚步顿了顿,他再次回头看向了承香殿,过了片刻才开口:“臣真盼着陛下能早些痊愈了。”
“我也盼着陛下能再活二十年,至少把这九州一统。”谢岑儿看着前面的宫门,停下了脚步,“舅舅,我便不再往前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159章
有这么一件事情,经历过十七次重生的谢岑儿非常确定,那就是二皇子陈耀从来没有登上过皇位。
前面十七个回目中,要么陈麟继位要么陈粲继位或者她自己夺位甚至谢岫来当皇帝,陈耀是从来都没有碰过皇位哪怕一次的。
这当然不是因为陈耀性格天真,而是在陈瑄遇刺这样的紧急事件之后,皇位继承就变成了各方势力的博弈。
假如陈麟还活着,那当然正好,太子登基应当应分,没人会有异议。
但现在陈麟不在了,那么且来看陈耀登基和陈粲登基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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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陈耀登基,陈耀已经过了十五岁,算是一个成年人,他不需要摄政王也不需要什么摄政大臣辅政太后,那么陈瑄要为他打算的就是,给他制造条件,让他能够在登基之初坐稳皇位,让大局稳定。那么最简单直接有威慑力的方式,那就扶起宗亲,打压世族,最好是杀一两个世家大族出来的大臣,让大家都看得到他作为新帝的铁腕手段。
一拉一打,这是最简单也最好操作的平衡,也是以陈耀目前的资质最容易做到的事情。
但世家会愿意被打吗?世家会愿意宗亲重新站起来吗?
当然不愿意。
所以只要觉察出陈耀可能有登基的苗头,世家就会立刻想办法把他拦在皇位以外,让他永远没有机会触碰到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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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剩下的也就是陈粲。
陈粲虽然还是襁褓中的小儿,但却是对各方势力来说,都是更好的选择。
第一,如若是陈粲来继位,那么朝中就需要有摄政大臣,后宫必须会有辅政太后,陈瑄必定会为了平衡各方势力,在摄政大臣中分别择世家和宗亲,就只看这一点,便能看出这背后立刻能达到的利益共和,没有哪一方是会处于被打的角色中。
第二,对现行的政策来说,陈粲继位意味着之后至少十年,所有政策都会延续陈瑄目前的制定延续下去,不会有任何变动,也不可能有什么变动,这或者是最高位上的皇帝不想看到的,但却是各处世家愿意看到的。
综合这两点,陈粲就是比陈耀更合适的继承者了。
也所以,在前面十七个回目中,陈粲可能会继位,但陈耀从来都没有摸到过皇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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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陈瑄让陈耀回康都来,在谢岑儿看来也是无用的,陈耀根本不可能回来——前面十七个回目中,陈耀甚至从来没有离开过康都,他都没有机会,何况这次他在十万八千里外?
方才梁熙与陈瑄对谈时候她就在外面倾听,不得不说梁熙的确是忠心于陈瑄的臣子,他问陈瑄为何不低调行事时候,是真的在为陈瑄着想,也真的在为魏朝的继承人着想。
唯有能低调回到康都,回到这皇宫来,才能有机会拿到旨意成为太子。
但陈瑄并不这么想——他应当也知道世家不会选择陈耀,他会尽可能快尽可能高调地给予陈耀一个名分,这样一来到时候他再留下旨意,世家若有不臣之心,陈耀甚至可以借着机会就对世家下手。
设想一下到时候可能会有的情形,先赦免安王,把宫中的她先诛灭,再让安王去对付梁熙和谢家兄弟,然后施恩大将军卢衡,只要足够果断和应变,不出半个月就能平定康都局势。
谢岑儿很理解陈瑄的做法,但陈耀毕竟不是他。
陈瑄这辈子聪明算计杀伐决断,奈何两个长大的儿子都不像他,不得不说也是遗憾极了。
她回到承香殿内,去东侧殿逗了会儿陈粲,然后让常秩把内府送来的事情搬过来,慢慢批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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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都的夏风中总带着十二分的燥热和黏腻,这或者是因为在天水边,又在红绫河畔。
梁熙骑在马上,在树荫底下慢慢地朝着自己的相府走去。
道路两旁的重阳木高大,树上有知了喳喳不停。
他拍了拍越走越慢的马儿,心里在琢磨着谢岑儿送他出宫时候说的那些话。
他心中矛盾。
只是当然——他也还是希望陈瑄能长命百岁。
但如果就是老天不愿意垂怜……
他伸手用马鞭抽开了垂到自己发冠上的树枝,面色也淡漠了起来。
若就在此时此刻需要给魏朝找个继承人,他也就不得不考虑到梁家——他的确是魏朝的丞相不假,但他也是梁家的一家之主,梁家几百口人都还指望着他,他不可能只为了自己的忠心,弃整个梁家于不顾。
或者再说得凉薄一些,这世上改朝换代的事情常有,但世家却绵绵不绝。
心里想着这些乱糟糟的事情,马儿已经走到了丞相府外。
梁熙收起了这些心思,勒马停下,然后下马往府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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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州,一场大雨正滂沱而下。
卢衡与卢雪卢雨兄弟两人一起在书房中说起如何往西边用兵的事情。
“最近朝中似乎有变,用兵之事暂且缓缓。”卢雪开口说道,“防着若有意外,说不定还要先回康都。”
卢衡诧异地看了一眼自己小儿子,问:“你有什么小道消息?”
卢雨也看了过去:“我听说陛下出事了,从康都传回来的消息众说纷纭,但从奏疏回复上面来看,又觉得一切如常。”
“正如大哥所说,如今康都的消息众说纷纭也没个确切的。”卢雪说,“只是我的直觉,从前康都可没有这么多杂七杂八各种说辞都有的纷乱,这说明康都的确出了事情,只是现在没人说出个究竟罢了。”
“若要回康都……”卢雨眉头皱了皱,“那就说明真的出了大事啊!”
三人正说着,从外面冒雨跑进来一个小官,他手中举着圣旨,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厅中:“大将军,两位卢大人,陛下圣旨,命大将军往琅州,带着琅王一并回康都。”
卢衡眉头一皱,他从这小官手中拿了圣旨一目十行看过了,谨慎地先应下接了旨:“臣遵旨。”然后他看了一眼坐在下方的卢雪。
卢雪点了点头,开口问道:“陛下怎么突然要叫琅王回康都?康都出了什么事情?”
作者有话说:
第150章
傍晚时分,大雨渐渐变小,等到夜幕降临时候,便停了下来。
微风中带着一丝丝的凉意,暑气消减。
卢衡坐在上首,认真地倾听着自己两个儿子说话。
“让谢云出统领了六军,在我看来应当不是要抬举谢家。”卢雨如此说道,“以谢云出资历,远没有到可以承担此重任的时候。”
“陛下应当是真的情形不太好。”卢雪道,“让父亲送琅王回康都,瞧着仿佛是要托孤琅王,到时候让父亲助琅王登基,再清算所有不服的人了。”顿了顿,他在面前几案上翻了翻,找出了一封前两天从康都发来的信报打开看了一眼,“但从相府发来的这些书信看,相府还是一切如常。”
“所以丞相知道陛下的打算吗?”卢雨看了过来,“你觉得呢?”
“不知道。”卢雪把手中信报合上,语气平静,“我只是在猜想,陛下如今的情形。”说到这里他看向了卢衡,“或者父亲回康都之后,便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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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衡露出深思神色。
他是经历过当年陈瑄继位时候的动荡的——有一些事情此时此刻回头去看是那样相似。
陈瑄就是那样抓住机会得到了储位,再登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