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壹梅现在花的钱是父亲和母亲这么些年来辛辛苦苦给她攒的“嫁妆”。
终于编辑完了贫困申请表,陈壹梅喘了一口气,从头检查一遍,准备一会再去打印一张空白的然后抄写后上交。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头上昨天被砸的地方已经结痂,肿起来青紫的包,看起来有些可笑,又,又惨兮兮的。
陈壹梅用手拉住自己的嘴角,让它向上扬起来。
太累了,所做的一切都让她感到疲倦、感到厌弃。
初秋还有一点阳光,洒在她的后背,画出一个又一个光圈,映着空中飞舞的尘埃。
练舞。
陈壹梅带着巨大的排斥去。今天还是在学动作的路上,陈壹梅笨拙地在队伍最后一点一点跟着。
她记得,她大二的时候参加运动会――当然是观众。
那个时候有一个女孩的长跑很厉害,拿了好几个第一。
很巧的是,那天她在操场角落练口语,刚好碰上这个女孩在的校田径队的聚会,女孩坐在一边,陈壹梅听见有人叫她:君砚。
那个叫君砚的女孩好像说道:“哈哈哈,其实我一开始是很讨厌跑步的,但是坚持下来就完全不一样了。”
陈壹梅只记得那日的掌声,灯光与鲜花,今日却想起了那个女生所说地坚持下来。
她把这个向下的动作,狠狠地弯下去,然后她听见自己骨头清脆的一声。
老师在背后拍了她一下,她听见清楚的一声“不错”,笑容不受控制地爬上她的脸,即使这个动作让她疼得冒汗。
陈壹梅今天这两个小时练得非常的认真,动作的问题也少了很多。
大家都操练结束后,陈壹梅在练舞房里加练,程老师在一旁坐着喝水,一边喝水,一边看她的动作 。
按道理来讲,小说中若是出现这种情节,那陈壹梅必定是笨拙但有天赋,不断地练习就会激发出超乎常人的能力。
但现实是,陈壹梅的四肢没有舞感,所以摆出的动作僵硬且不好看,虽然动作对了,但是没有一个是有味道和美感的。
陈壹梅擦汗,感受到了疲倦。
程阳拍了拍手掌,响脆的声音在空荡的练舞房里格外地清晰。
陈壹梅有些意外地停下来自己的动作。
“怎么了老师?”
“今天就先这个样子吧。已经很不错了,进步很大。”陈壹梅被吓了一跳,但还是认真地点头。
老师拎起包准备离开,路过陈壹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大三。”
程阳点了点头,然后笑着看着陈壹梅说:“看起来有点像大一的。”
“嗯?”
“有点呆呆笨笨的。”
好吧,老师是说她像傻子。
陈壹梅跟在程阳身后离开练舞房。
出了门就看到了李子麦和傅恣杨。
傅恣杨接过李子麦的包,李子麦看见程阳经过,立马跑了过去,一下子抱住了程阳。
“阳阳老师,你为什么不带我们这个队啊?真的很想你!”
“小方老师也是一样滴。”程阳笑着说道。
“但还是觉得你好。”
“你基础那么好,谁教不是一样?”程阳打趣道。
李子麦笑嘻嘻的松开程阳。
程阳抬头看了一眼傅恣杨――
真高。
“这是你的新男朋友?”程阳笑着问。
“什么新,阳阳老师你就会瞎说,这是我第一个男朋友好不好?”李子麦说完,娇羞地挽起来傅恣杨的胳膊。
程阳又往回看,看到了那个缩在门口的陈壹梅。
她对着陈壹梅喊了一句,“还在那里愣着干吗?跟我一起走啊。”
陈壹梅这次机灵了,没看傅恣杨和李子麦一下子就跟上了程阳。
陈壹梅在风中说:“谢谢老师。”
程阳踏着她那粉色高跟鞋,摇曳着走远。
陈壹梅听见身后的声音――
“你今天下午不能陪我一起去图书馆了吗?”
“今天下午,我要和我们班其他负责人,以及班主任开评议会。评议贫困申请的推举名额。”
“那好吧。”
“别生气,开完会我就去找你。”
陈壹梅被风灌得胃疼,准备回宿舍休息,到了宿舍却发现,自己没带钥匙,舍友也没在宿舍。
倚在门口愣了一会,等她想起来阿姨那里有钥匙的时候,胃也不痛了。
于是懒散地拎着自己的包和水杯,慢悠悠地下楼,往教学楼走去。
陈壹梅上自习的话,不是很喜欢图书馆,她一直觉得图书馆压抑,人多还拥挤,所以她一般都是去公共课教学楼里上自习。
那里教室多,选择的机会也多。
她一般会选择一个最角落的教室,最角落的位置。
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也因为她比较懒,所以她都是早上到这个教室,待到晚上吃饭再回去。
路过食堂,她简单地买了杯粥就往教学楼走去了。
在教室里看了会课本和课外资料,陈壹梅觉得眼睛很累,于是放下了书本,拿着水杯去接了半杯水。
拎着水杯回到教室的时候,突然听到了教室里的声音,似乎是有人说话。
她在心里吐槽,怎么在教室里还有这么多人说话。
陈壹梅准备大摇大摆地推开门,以此来暗示他们教室里需要安静。
却忽然地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她听见傅恣杨说:“但是人际关系也是体现这个人的品质性格的一个方面。我们十三个班委,投她的都不过半数。”
陈壹梅抬头看教室前的门牌,发现自己竟然走错了。
可是她却没有力气迈步离开。
门内的讨论还在继续。
“可是陈壹梅成绩不错,而且家境也的确不是很好,她算是必须资助的那一类吧。”
傅恣杨又说道:“但这个孤儿也只是她自己圈画的吧,没有任何的证明资料。”
“我觉得不应该给她。”傅恣杨补充道。
陈壹梅忽然想到一件事,就是父亲去世的时候,她已经十九岁了,过了十八岁,她算哪门子孤儿呢?
她有些苦涩地笑了。
可是又没办法克制地去想,她的家庭是怎么样的应该没有人被傅恣杨更了解了。
所以。
傅恣杨是刻意为难,还是觉得她是个“骗子”呢?
门上其实有一个小窗户,是不透明的,印不出屋内的影子,却映着她。
成百上千个她。
是滚热的泪流了下来,她最近哭太多次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舌根发苦,嗓子里有很重的血腥味。
第4章 成百上千个我(四)
==================================
陈壹梅塞进胃里的粥,因为胃痛全部吐了出来。
她约莫在教室里坐到了晚上八点半,浑身冷得冒汗,实在是撑不住了,才摇摇晃晃地回了宿舍。
急匆匆地洗漱,没等到舍友们回来,就在浑身酸疼中昏沉沉地睡去。
陈壹梅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摇晃晃的车上――
白色的车。
不对,有人穿着白色的衣服。
消毒术的味道,耳边还有什么滴滴答答的。
陈壹梅拼命地抬起自己的眼皮,终于思绪回笼,知道自己在哪里了。
是在救护车上。
舍友彭冉冉凑过来说道:“医生,她醒了。”
“我先看看。”一个白衣服的医生拿着手电筒向她走来,灯光照进她的眼睛。
陈壹梅觉得世界天旋地转,然后她再一次昏昏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边已经擦黑了。
陈壹梅一抬眼就看到了在病床旁的彭冉冉。
她张开嘴想和彭冉冉说话,却发现开不了口,手上也扎着输液管。
彭冉冉倒是反应快,一下子就发现了陈壹梅醒了过来,然后立马按了铃。
医生检查完之后,彭冉冉才给陈壹梅说话的机会。
陈壹梅就着彭冉冉的手喝了一杯水,然后用沙哑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彭冉冉略带气愤地回应道:“你自己身体不舒服你都不知道吗?”
“今天早晨,我和小静喊了你半个小时,真的是吓死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还好我上你的床铺,拉了你一把,发现你浑身烫得和火炉一样。你没烧死也是万幸。”
陈壹梅想着,烧死也不出错。昨天她虽然浑身酸痛,但是一夜无梦,睡得其实不错。
在睡梦中溘然长辞,其实也算是幸福的。
但这话她不能和彭冉冉说。
她内心十分歉疚,用自己嘶哑的声音对着彭冉冉说道:“对不起,冉冉,给你也添麻烦了。”
“可别说这屁话了,这么多年舍友了,你又不是没帮过我。”
“我和你讲,医生说你有些轻微的脑震荡,然后身体发炎,再加上日常营养不良,总之,医生说你这破身体一堆病。”
“你自己也不上心。”
“我知道啦,冉冉,真的谢谢你。”
点滴冰凉滴滴答答地流进陈壹梅的身体,她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想:要是在家里,那个村口的赤脚大仙,会把手指搭在她的胳膊上,然后神叨地说出一句“你这个娃娃,心情不畅,心绪郁结啊。”
中医和西医最大的区别就是,西医冰的器械和冰凉的检查只能给出科学但冰凉的数字,而中医会稀里糊涂地说到陈壹梅的心中。
她觉得再怎么伤病,不过是心伤罢了。
不过是快溢满她身体的悲痛情绪,在她的世界里游荡,正找着时机准备把她一拳打死。
窗边黑了下来,第四瓶药水也已经挂完。
陈壹梅看着窗外的月亮,只有一角,遥遥地挂在一旁大楼的顶上。
她想: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
大门吱呀一声推开,陈壹梅看着以班主任为首的班级负责人晃悠悠地走了进来。
傅恣杨很高,所以虽然是在班主任身后,但陈壹梅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
陈壹梅将近一天没进食,只喝了几口水,面色苍白没有一点气色,嘴唇干得起皮。
彭冉冉看出来陈壹梅说话的费劲,立马站起来迎接这些人的到来。
“老师你们怎么还来了?实在是辛苦了!”
班主任是个刚工作的本地女生。
她坐下来问了问陈壹梅的情况,陈壹梅很累,所以说话很慢,解释得就很慢。
彭冉冉抬头,猛地就看见了傅恣杨的表情,那是不耐烦的,无语的表情。
彭冉冉在心里嚼舌头:“梅子怎么得罪这个大班长了呢?”
肚子咕噜一声,彭冉冉今天也一口饭没顾上吃,她看了看周围这么多人,觉得他们应该还能在这里待个半小时,于是她说道:“麻烦你们照看一下梅子,我去买个饭。”
她推开病房的门,快速地闪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那个空间尴尬得要命。
拎着自己买的小米粥和包子,彭冉冉一边唱歌,一边推开病房门。
不知道为什么第一下没推开,等她闪开之时,门却被傅恣杨从里边推开了,傅恣杨从门缝中挤了出去,彭冉冉回头去寻傅恣杨那矫健的身影,却只寻到一抹衣角――快得和兔子一样。
“怎么就剩下他一个了,老师他们呢?”
“先走了。傅恣杨是回来拿自己落在这里的东西的。”陈壹梅解释道。
“这么不靠谱的吗?你还输着液呢?我还想着让他们帮你盯着看看。”彭冉冉一边把餐食摆出来,一边吐槽。
她抬头去看陈壹梅的药水瓶,幸好自己回来得早,还有一点点就要流尽了。
陈壹梅看她那个担心的表情,安慰道:“我又不是什么动不了的大病,我会自己叫护士的。”
彭冉冉塞包子,然后瞥了一眼陈壹梅,一边嚼,一边说道:“你猜我信不信,你巴不得这东西把你的血抽干了,你好快去死。”
陈壹梅的心事被彭冉冉几句话扎住,她低下头吸了吸鼻子,开始喝自己的粥。
傅恣杨推开门进来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不知道傅恣杨自己折返是什么意思,当她听到傅恣杨说来拿落下的东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松了口气。
夜已经完全黑了。
傅恣杨出了医院大门口,看见了在等着自己的同学们。
“丢了什么?”有人问道。
“校园卡。已经捡回来了。”怕有人再问,他先补上了一句。
“那就行。”
天上的月挂在楼顶,月光融融。今夜起了风,竟然有些冷。
他其实不是回去找东西,是他总觉得彭冉冉给他们安排了任务。
出了病房,快走出医院,他才想起,那个隐含的任务,是注意看着一点陈壹梅的输液瓶。
他本来是想着,陈壹梅又不是傻子,自己知道叫医生,但是又一想,陈壹梅本来就是傻子。
他要是不回去的话,陈壹梅极有可能在一旁等死。
于是他又折返,看到那药瓶里的药水还有些余量,他长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
倒是没有所谓的心疼或者是恻隐之心,只是觉得答应别人的事情,一定要干好。
“是吗?傅恣杨?”
“嗯?你们说什么,刚才没听见?”
“问你呢,珊姐你再说一遍。”
郭珊咳嗽了一声说道:“就是,大一、大二的时候,我和我朋友好几次看到你和陈壹梅走在一起。”
“我当然知道你有对象了,就是那个时候,我们真的觉得你在和陈壹梅谈恋爱哎。”
“你真的要开这种玩笑吗?”徐凯说道,“傅哥现在的对象可比陈壹梅好太多了吧。”
“陈壹梅看着病歪歪的,何鬼一样。”
“我当然知道,所以说是以前了。”郭珊解释道。
傅恣杨吞吐了一下,然后说道:“大一的时候,班主任让我多照顾照顾她,所以走得近一些。”
这话题在瑟瑟风中结束了。
徐凯和另一个男生白林凑到傅恣杨的身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但不过是说――
“嫂子真好看。”
“嫂子还会跳舞,弹琴,还懂这个游戏,这也太幸福了。”
郭珊回头看了林姝一眼。
林姝快步跟上,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前边聒噪的几个男人,忽地想,爱情到底是人前显赫的装饰品、是满足自己虚荣心的利器还是纯粹质朴的感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