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睿恩被她扶起来,却根本坐不住,立刻倒在了床上。
裴茵手里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也让人终于看清了她的表情,她满头大汗,表情痛苦,头发丝粘在脸上,有些狰狞恐怖。
蒋睿恩两只手都压在腹部,似乎是拿处痛极了,让她咬着牙也无法忍受。
她在床上蜷缩着,发出细微的□□,带着哭腔,脸上都是水,分不清是汗还是泪。
裴茵顿时慌了神,她冲到自己床上翻出手机,先打了个120,再去喊醒闵锦欣。
从抵达医院一直到蒋睿恩的状态平稳下来,过了不知道多久,裴茵和闵锦欣趴在她的病床旁轮流睡觉,看着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来。
八点,病房里探病的人逐渐变多,裴茵接到了萧凡梦的电话。
萧凡梦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给蒋睿恩打电话,然后便迅速地发现她的电话无人接听,萧凡梦没有拨打第二次浪费时间,立刻转去拨打裴茵的电话。
电话刚接通,萧凡梦便迫不及待地问:“恩恩在哪?”
裴茵刚醒,皱眉看向躺在病床上的蒋睿恩,答:“在医院。”
萧凡梦顾不上问怎么突然去医院了,便已经起身冲去校门口打车,“地址发我。”
二十分钟,萧凡梦赶到病房,花了一分钟了解前因后果——蒋睿恩是因为平时饮食就不规律,这一周来几乎没吃东西,昨晚忽然吃了很多,才导致的胃炎。
她们将人送来的时候,急诊的医生没忍住将人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年纪轻轻把自己折腾成这样,都开始呕血了才知道来医院,有得她好受的!就是要疼一疼以后才知道注意!我真是要被你们气死!”
裴茵和闵锦欣心急如焚,连忙应和医生的话,让他赶紧想办法。
萧凡梦走到蒋睿恩的病床前坐下,对裴茵和闵锦欣说,“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我在这就好。”
“医生说要住两天院观察一下。”
“知道,我会一直在这的。”萧凡梦说,“你们回去吧。”
裴茵和闵锦欣对视了一眼,“那我们明天再过来。”说完,她们俩从病房退了出去。
萧凡梦的视线转向蒋睿恩,看着她苍白的一张脸,心疼不已。
过了一会,得到消息的邵满提着大包小包的吃的赶到,他看着病床上的蒋睿恩,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原本几个星期前还好好的,一点征兆都没有,这两个人就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一个挂点滴挂得手上没一处好地,现在还没了踪迹,一个现在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
邵满怎么都想不通林君灏和蒋睿恩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邵满今天还要上课,放下吃的便被萧凡梦催促地离开了,萧凡梦则是直接旷掉了自己的课,在病房里坐了一天。
蒋睿恩一天都没醒过,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就连护士拿起她的手检查留置针的时候也没有任何反应,要不是仪器显示她还有心跳,萧凡梦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活着。
晚上,萧凡梦坐了一天,刚趴下想要小睡一会,蒋睿恩就无端地开始发烧,并且温度越烧越高,萧凡梦去摸她的手的时候直接吓了一跳,急忙按铃喊来医生。
好在医生检查后说没什么大碍,只要烧过这一阵,短期内不去折腾自己的胃,就没什么大事,萧凡梦这才放下心来。
发烧的蒋睿恩对比白天像植物人一样的蒋睿恩反而比较有生气,她虽然也没睁开眼睛,可对外界的声音和刺激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在萧凡梦跟她说话的时候会动一动,表示自己听见了,还能扯着沙哑得嗓子说一两句。
萧凡梦不想让蒋睿恩再像死了一般睡过去,便一直跟她说话,蒋睿恩神志并不算清醒,反应要比平时真实,她一整晚都在流泪,眼睛闭着,却止不住泪水,眼泪顺着她的眼睫流向两边,浸湿了她的头发和耳朵。
她手上还扎着针,用力地抓着萧凡梦的手,一边哭一边说着没头没尾的话。
“姐姐,都怪我。”
“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够爱他,我应该多爱他,我应该多爱他一点。”
“我知道他想要爱,我想给他,我想……”
萧凡梦听着她的话,哽咽道:“不是你的错,我知道你爱他。”
“不是的不是的,都怪我,他现在不要我了,他放弃了。”
“他觉得累了,所以选择了……选择了放弃我。”
萧凡梦也跟着哭起来,安慰她:“是他脑子不好,是林君灏的错。”
蒋睿恩像是没听清她的话,继续自顾自地说。
“十二点啦,公主变回灰姑娘咯……”
十二点了,公主变回灰姑娘了。
第49章 零点一五克的记忆
蒋睿恩真正清醒过来, 是在住院的第二天。她睁开眼,看见了坐在病床前咬包子的裴茵和闵锦欣,两人一边咬着手里的包子一边专注地看着桌面上的平板, 完全没注意到蒋睿恩已经醒了。
蒋睿恩渴得喉咙冒烟,昨晚发烧烧掉了她所有的体力,她此时想要掀开被子起身给自己倒杯水都十分费劲。好在她刚动了一下, 余光一直关注她的裴茵就发现了,惊呼一声“恩恩你醒了?”便立刻放下包子凑到她跟前。
“感觉怎么样?胃还疼吗?有没有想吐?”
她刚吃了早餐, 跟蒋睿恩说话的时候香气四溢, 惹得蒋睿恩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蒋睿恩看着她, 说:“想喝水。”
因为喉咙沙哑, “想”字的音没发出来, 其他字的声音也跟吹口琴似的, 气力不足, 音量细小,好在裴茵靠的近, 听清了喝水两个字,转身给蒋睿恩倒了一杯水。
闵锦欣小心地将人扶起来,裴茵没让蒋睿恩自己握水杯,而是十分精致地拿了一个勺子喂她喝水。
喝了几口,嗓子润了许多,蒋睿恩终于可以说话了, “喝水不用这么讲究。”
“我怕呛着你。”裴茵不以为意,继续用勺子给她喂水。
裴茵和闵锦欣在医院里看了蒋睿恩一天, 两人轮班, 寸步不离,就差把缝纫机搬来病房一边做作业一边照顾她了, 这让蒋睿恩很是哭笑不得。
第三日,看守她的人换成了萧凡梦和邵满,这两人对她心有愧疚,照顾起人来阵仗更大,蒋睿恩愈加无奈,“真的不用这样照顾我,我明天就出院了。”
萧凡梦不同意,“谁说你明天出院的,医生说的?让他来跟我说,你身体都还没好,怎么就让你出院了!”
蒋睿恩解释:“病床要给更需要它的人。”
萧凡梦说:“没事,我让邵满去疗养部给咱们弄一个单人套房,养好身体再走。”
“那我的课怎么办?我要挂科了,挂科就要重修,我不想重修,我还要保持绩点呢。”
萧凡梦装作没听到,“来,看看这个粥喜不喜欢,不好喝咱们下午换一家。”
蒋睿恩:“……”
第四日,萧凡梦还是没忍心拒绝蒋睿恩,让她出院了,出院当天,裴茵和闵锦欣都买了花来,萧凡梦也让邵满去订了一大束,三束巨大的花将蒋睿恩团团围住,拥着她步入阳光里。
萧凡梦拉着蒋睿恩的手,“虽然不算是经历生死,但是出院的时候还是要说那句话,恭喜重获新生,以后身体健康,万事顺利。”
蒋睿恩在阳光里笑得很好看,笑容掩在光晕中,有些看不清,“谢谢姐姐,我遇到的都是好人。”
“嗯。”萧凡梦回答,“你只要记住好人就好了,其他的就忘掉,狠狠忘掉。”
蒋睿恩看着眼前的四个人,她住院的这几天,他们将她照顾得很好,就连拿勺子这样一个轻松的动作也不舍让她自己做,生活好像给了她很多很多的苦难,却又给了她很多很多的好运,比如能够遇到他们。
萧凡梦说,狠狠忘记,重获新生。每句话都有别样的意味,蒋睿恩听得真真切切,重重地答应下来。
回到学校,蒋睿恩重新开始独来独往的学习生活,每天忙忙碌碌,将日子过成了遇到林君灏之前的模样。
从那天后,再没有人跟蒋睿恩提起过林君灏的名字,她自己也不提,好像林君灏这个人从未在她的生命中出现过那样。
萧凡梦看着她,有时觉得欣慰但还是心疼的时候居多,往前那一年的日子仿佛都成了过去式,连带着那天晚上浸湿了半片枕头的眼泪,成了坠落汪洋的一滴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没去问过蒋睿恩那晚为什么要说那些话,像她一样把那晚当成一场梦,遗忘在时间里。
在大三的最后一个月,蒋睿恩做了很多事,白天在工艺室里做设计,晚上学雅思,找留学机构咨询了服装设计的深造学院,整合自己的作品集,下定决心要去自己喜欢许久的高校深造,准备申请材料,以及——回了一家。
回去时蒋睿恩直接买了往返的机票,她只给自己留了8小时的间隔时间,当天回星梧,当天走,她其实已经不把星梧当家了,要不是因为那里有爷爷奶奶,她压根不想再回去。
乌雯华最后的那句话成了扎根她心底地一根倒刺,她拔不动,稍微动一下倒刺就深一分,痛就增一分,她索性直接逃避,不去看不去想。这种执念般的自我折磨她无法向人解释缘由,可她就是不想轻易地去原谅,为此宁愿每日折磨自己。
蒋睿恩回了星梧,直接回了奶奶家,不出所料,蒋睿彤和蒋睿泽姐弟都在这,一夜之间失去双亲,一夜之间失去儿子儿媳,让这个原本就不算欢乐的家彻底蒙上了一层阴影。
蒋睿恩推开小院的大门时,里面的人比她想象中的多。她只通知了奶奶自己今天会回家,没想到奶奶把所有人都喊了过来。
蒋睿恩走进小院,舅舅小姨,大姑叔叔小姑,全都在里面等着她,这是她进去了,谁都没有问她为什么不留下来处理父母的后事,也没有出声指责,奶奶迎上来,第一句话只是问她坐飞机累不累。
他们僵硬地表情和语气让蒋睿恩很不习惯,等大家都在正厅坐下了,蒋睿恩宣布了自己即将出国深造的消息。
出国的时间定在明年正式毕业后,那间学校是全世界服装设计学者的梦中情校,申请十分困难,但蒋睿恩心里有把握,她不再相信这世上的任何人,不愿再把情感寄托在任何人身上,不想再被任何人影响,她要自私到底,只为自己而活。
出国深造其实并不是无法让家里人接受,但蒋睿恩给他们的感觉是,她想要逃离这里,逃离给她造成伤害的地方,出去了,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蒋睿恩也曾这样想过,可她看着自己的奶奶,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和老人斑越来越深。
她很害怕,很不舍。
她讨厌这里的很多很多,可总有那么一两个人,一两件事,给了她回来的理由。
这一次的回家比蒋睿恩想象的要轻松许多许多,所有长辈都快速地接受了她要离开的想法,并表示会替她照顾弟弟妹妹,她拿走了那张卡的钱,也只拿走了那张卡的钱,其余的一切都留给了蒋睿彤和蒋睿泽,蒋睿恩清楚蒋睿泽和蒋睿彤的生活一定会得到保障,走的时候挂念的只有爷爷奶奶。
大四一整年的时候,蒋睿恩几乎忙得充实又疲惫,在提交完毕业论文的那天,她终于得了一点空闲,能够在走校道的时候停下来欣赏一下路两边的风景。
绿化带乱种树是北都大学一向的风格,没花时不忍直视,有花时打卡圣地。
此时正值月季和栀子花的季节,白中藏绿的绿化带美的像一幅莫奈的油画,在下午暖洋洋的滤镜中最是好看。
蒋睿恩一向不喜欢娇嫩的花,对比这些带着暖意的美丽,她更爱狂风暴雨中被撕扯的山茶,曾经南区宿舍门口的天桥下就种了一排整齐的山茶,开起花来红的粉的白的。
蒋睿恩不喜欢它们最娇嫩美丽的时候,每次看见开花,往往期待着下雨,想让雨水将所有的花瓣撕碎,是她内心不为人知的疯狂阴暗。
蒋睿恩出国的时间与裴茵、闵锦欣是同一天,三人虽然不在同一个学院,却都申请了伦敦的学校,在拿到offer的那天便相约了去到伦敦继续当舍友,于是航班也买了同一航次。
登机那天,邵满一个人来了机场送行,萧凡梦因为有一场实在脱不开身的面试,已经给蒋睿恩发了二十条微信小作文表达自己的不舍之情。
这一年里,蒋睿恩跟他们的交集其实很少,几乎从未主动找过他们,他们以为蒋睿恩是排斥与林君灏相关的人,担心自己会勾起她一些不好的回忆,便也逐渐减少了出现在蒋睿恩面前的频率。
萧凡梦让邵满给蒋睿恩带了一大束花,蒋睿恩笑着接过,“哎呀,不如给我买小零食呢,这我怎么带上飞机呀?”
邵满给她递上一大袋零食,“姐姐交代了,零食也有。”
蒋睿恩脸上闪过一丝惊讶的表情,将零食接过放到脚边,“谢谢。”
裴茵和闵锦欣去办理行李托运了,蒋睿恩和邵满面对面站在航站楼的落地窗前,蒋睿恩看出了邵满有话想说,便直接问道:“姐姐还给你交代了什么任务吗?你表情怎么看起来这么纠结?”
邵满眼神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很快便躲开了视线,“其实,是我有话想说,姐姐不让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