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蒋睿恩淡然地笑了笑,“我不告诉她。”
邵满深吸了一口气,酝酿了许久才说,“林君灏……他家里很复杂。”
时隔一年,再次听到林君灏的名字,蒋睿恩忽然觉得有些恍惚,这个名字在她的感知里,仿佛是好久好久以前的记忆了,久到她需要费好大劲,才能将名字和那张脸匹配起来,想起来这是谁。
她没有打断邵满,这给了邵满很大的希望,他继续往下说。
“他家公司业务挺复杂的,股东也多,想要一直掌权不容易,他妈妈,很看重他,疯了一样想让他立刻上位,其实他本来高中结束就应该出国的,但因为……因为一些原因,他自己争取了留在国内。”
邵满说得很混乱,蒋睿恩并不怎么能听懂,但她只是平淡地“嗯”了一声,以示礼貌。
“虽然这听起来有点像我在为他开脱,或者我在为他求情,姐姐也不让我说,但是我还是想说出来。”邵满有些激动,“他不想出国的,我不知道他妈妈怎么威胁的他,他出国前一天我去找过他,他当时整个人病得没个人样,原本躺在椅子上输液,我一进去,他看见我,以为我把你也带过去了,就直接站起来把输液管拔了,问我,是不是你也来了。”
蒋睿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并不因为邵满的话而动容,她平静地回答,“嗯。”
“他的心肌炎好久没犯过了,但是那段时间,你回星梧去了,找不到人消息也不回,他被他妈妈威胁,状态非常不好,又喝酒又失眠,一下就倒下了,我去的时候,他两个手背,被针扎的没一处好的地方,又青又紫的。”
蒋睿恩还是很平静,“嗯。”
邵满看着她,想从她脸上看到一点变化,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蒋睿恩穿着剪裁合体的小衬衫,牛仔裤,脚上是一双简约的高跟鞋,她头发整齐,妆容精致,看着邵满的眼神就是在看一位晚辈,一位朋友,没有夹杂任何其他的情绪。
邵满看了她很久才说,“他那套公寓,再也没有人来过,我其实知道密码,只是每次都不敢直接进只能按门铃,密码是你们认识的日期,我现在经常进去看,每次输入这个密码都能进去,里面的东西也从来没变过。”
“嗯,我知道。”
邵满迟疑地看着蒋睿恩,问:“学姐,你有再去公寓看过吗?”
蒋睿恩没说话。
“他走的时候,肯定交代过不让人动那间公寓,不然早被人清空了,你说他不让人动,是不是因为,他有可能还会回来?学姐,你还会回来吗?”
蒋睿恩看了看窗外的飞机,“不好说。”
“学姐,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们……”
“学弟。”蒋睿恩打断他,“不用假设这种如果,以后他的事不用再跟我说了,就此翻篇吧。”
第50章 时间的逃犯
国际航班的飞机跟其他飞机长得不一样, 邵满站在航站楼前,能够看到蒋睿恩乘坐的飞机缓缓启动,沿着飞行航道渐渐移动, 飞向远方。
蒋睿恩进安检前的最后一番话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将他原本还想说的话一并地堵了回去,
他其实还想告诉蒋睿恩, 他一直用家里的关系打听林君灏的情况,但得到的消息也只有是他去了德国, 博然的业务贯穿欧美市场, 蒋睿恩如果去英国的话, 跟他也不是没有碰上的可能。
可伦敦距离慕尼黑1050公里, 哪怕是飞机直飞也要八个小时, 蒋睿恩明显在有意避开林君灏的所有相关消息, 这一千多公里说不定就是他们这辈子的都无法跨越的距离, 每每想到这个,邵满都会忍不住替他们觉得遗憾。
飞机飞向高空, 直到再也看不见,邵满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机场。
在前往伦敦的路上,蒋睿恩一路都处于清醒与睡梦之间,她在做一个清醒梦,明白自己在梦中, 能有意地控制着梦境的发展。
这一年来,她一直都处于这个状态, 不敢让自己睡太死, 不敢做梦,怕梦见某个人, 一旦梦境里有即将出现他的征兆,她便会强行让自己醒过来。
飞机平稳地飞行,蒋睿恩靠在椅背上,迷迷糊糊地睡觉。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从别人口中听到林君灏的名字,这次他在梦中出现的时候,蒋睿恩没来得及阻止。
梦里她和林君灏还在热恋中,两人在夕阳下悠闲地散步,遇到卖花的小孩,林君灏会把篮子里所有花买下来送给她,并让小孩早点回家写作业,蒋睿恩笑他用作业吓唬小孩,问他以后会不会对自己的小孩很严格,林君灏听了便抱着她,回答,如果是像她一样的小女孩,他只管把她宠到天上去。
不知过了多久,裴茵的声音将她从梦中唤醒。
裴茵伸手摘下她的耳机,拿来纸巾替她擦眼泪,解了安全带靠过来抱着她,什么也没问,只是一遍遍地轻拍着她的肩,告诉她没关系。
蒋睿恩感受到纸巾的触感,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一手湿润,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她恼火地将脸埋在裴茵的衣服上,过了好一会,她抬起头,起身去了趟厕所。
机舱厕所很狭小,镜子四面环绕,蒋睿恩一抬头,就看到了眼眶通红的自己。
眼泪当即忍不住又掉了下来。
梦多美好啊,梦里她什么都有,醒来后却什么也没有了,那种从幸福到一无所有的落差感让她觉得头疼欲裂,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所有人都以为蒋睿恩是放下了,都以为她在渐渐淡忘,只有蒋睿恩自己知道,她没有。
她一点没忘,她没忘记自己是怎么跟林君灏相遇,没忘记他们的第一次通话,第一次见面,没忘记林君灏对她说话的每一个表情,没忘记他的声音。
每当这个时候,恨总是大于爱,她恨林君灏,她恨林君灏带她见识光芒,就如同曾经她恨她的父母那般,她宁愿从来没有认识过林君灏,她宁愿自己永远都是那个活在阴影里厌恶阳光的蒋睿恩。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他,可她很快发现,她身边的一切都被沾上了林君灏的影子,大到这个城市,小到学校里的一条小路,都能让她回忆起那个人。
她只能选择了离开,远走他乡,不去面对那些容易陷入回忆的东西。
飞机持续飞行10多个小时,跨越白天黑夜,将蒋睿恩送到了距离北都8150公里外的伦敦。
到伦敦的第一年,蒋睿恩几乎没怎么见过阳光,在这个一年中夏季只有一星期的城市,她不用再每天出门带着伞,下雨往往是她最惬意的时候,她会站在屋檐下,看着雨水敲打树叶,敲打花瓣,一边发呆一边祈祷风雨再猛烈些。
对比蒋睿恩的适应,裴茵和闵锦欣就糟了不少罪,她们极其不适应伦敦的天气,刚到这的半年时间里,她们身上几乎每天都在起疹子,上学上得苦不堪言。
每每看到天空是阴沉沉的灰色,蒋睿恩是露出放松的微笑,裴茵和闵锦欣则是气得当场骂街,有时蒋睿恩会提醒她们注意行人,但她们两个完全不在意,出国后放飞自我,经常仗着外国人听不懂中文在街上大声说话。
三人在学校附近租了一套小公寓,位于一条小河边,风景优美且价格比周围的房子都要低上不少,就是找吃的比较艰难。三人是经过留学中介租到的这套房子,看到价格的时候都十分惊讶,几乎立刻就决定要租下来。
房东奶奶是个土生土长的英国人,一口英伦腔说的又快又标准,裴茵和闵锦欣跟她交流的时候完全听不懂,全靠蒋睿恩在一旁根据奶奶的手势和表情已经零星几个能听懂的单词翻译,虽然说话令人费解,但人是个实打实的好人,在三个中国女孩抵达伦敦的第一晚,贴心地给她们准备了睡袋,避免了几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席地而睡的尴尬场面,第二天还给她们投喂了美味的小曲奇,并介绍了附近那里可以找到买菜的超市。
她的儿女都不在身边,每天要做的事就是将金发梳得一丝不苟,打扮优雅地坐在院子里喝茶,或是吩咐厨娘去给姑娘们做些点心,三人刚到伦敦的时候,有一周的时间都在奶奶家吃饭,那个棕发蓝眸的厨娘做饭特别好吃,而且她是美国人,说的话她们都能听懂。
原本裴茵和闵锦欣都不会做饭,闵锦欣对厨艺几乎是一窍不通,但她们不忍心一直让蒋睿恩做饭,便开始跟着厨娘学习厨艺,在吃了一个月自己做的难以下咽的食物后,裴茵和闵锦欣的厨艺飞涨,终于能够自食其力,做出能够分享给房东奶奶品尝的东西。
第一年在无限混乱以及不断地得失中匆忙度过,蒋睿恩倒没什么特别大的感觉,甚至觉得只是一眨眼,一年就过去了,她顺利通过了预科,开启新学年,而裴茵和闵锦欣则是叫苦不迭,祈祷着第二年赶紧结束,她们会想要马上回国。
圣诞夜,三个女孩受房东奶奶的邀请前往与她一同享用晚宴,蒋睿恩她们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过圣诞节,在晚宴上都有些局促,反而是房东奶奶笑得和蔼可亲,告诉她们放松享受就好,还为她们准备了圣诞礼物。
每个人的圣诞礼物都不一样,蒋睿恩收到的是一顶房东奶奶亲手编织的帽子,上面有两只漂亮的蜻蜓,蒋睿恩很喜欢,一遍遍地感谢了房东奶奶。
圣诞节的第二天,蒋睿恩带着奶奶送的帽子出门,她路过河边的时候,看见一个亚洲面孔在路边摆摊卖鸡蛋仔,还没吃早饭的蒋睿恩闻到香味,忍不住走进,用英语问:“你好,一个鸡蛋仔多少钱?”
鸡蛋仔老板抬头看了她一眼,“中国人?”
蒋睿恩一愣,点了点头,“嗯。”
“那送你一个吧。”老板说着,便开始做起鸡蛋仔来。
国外并不允许居民在路边摆摊,蒋睿恩看着这个老板也不像专业小贩,像是个今天休假心情不错出来挑战警察的留学生,他动作并不熟练,做一个鸡蛋仔做了好久,结果一个还没做完,旁边又走来一对小情侣,好奇地问他这个是什么。
老板熟练地用英语介绍完,小情侣决定买一个,叮嘱完需要添加的配料后,男生突然叮嘱了一句:“请将添加的水果切碎,这样我的女朋友就可以小口地吃。”
听见他的话,蒋睿恩愣神了好久好久,她知道这位男生会这样叮嘱,只是因为考虑到吃东西会弄花女朋友的妆容,可蒋睿恩还是不可避免的想到了其他人。
她在河边吃完鸡蛋仔,开始在附近漫无目的地走,今天是她安排给自己放松的日子,可她从早餐时就开始后悔,忙碌时她无暇思考其他东西,一旦空闲下来,她总是忍不住思绪飘飞,怎么抓也抓不住,去想不该想的事,去念不该念的人。
不慷慨地说,她确实想起林君灏了,她总是不经意就会想起他,伦敦与北都,似乎没什么两样,都是两个没有林君灏的城市罢了。
从那天后,蒋睿恩对情侣也有一种恐惧心理,看见情侣就会避开,像是见到别人幸福的模样便会难受,因为她什么也没有,就如同她希望雨水将鲜花打烂,因为她也在雨中,因为她也没有人替她撑伞。
她有时候甚至会恶毒地希望林君灏过的不好,只因为她觉得自己过的不好,这样的想法只有一瞬,一瞬后她便会后悔,将这个想法从脑海中清除。
在伦敦的第二年,蒋睿恩依旧过的十分忙碌,有时一天待在工作室的时间长达17个小时,需要裴茵和闵锦欣亲自去把人抓回来才知道休息,她不停地给自己安排工作,世界四大时装周轮流飞,坐飞机坐到耳膜充血,几乎全年无休。
其实她可能不用这么拼,她在时尚界的成长已经足够惊人,作为一位华人设计师,刚拿到硕士学位,毕业秀的主打款就登上了登上意大利最负盛名的La Rinascente文艺复兴百货的橱窗,在学习期间的作品就已经投稿并被选中登上了Alexander McQueen的春夏大秀,她的成绩绝对是ual这一届华人学生中最亮眼的。
跟奶奶结束跨国通话的那一晚,蒋睿恩站在Piccadilly circus的大屏幕底下,看着周围各型各色的人,忽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她到底为什么来伦敦上学?
她打着求学的旗号,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了学业,让自己的大脑全都被设计占满,没有空闲的时间去思考其他,没有空余的空间去挂念其它。
可实际上她是在逃避,她耻于承认这一点。
回顾这两年,她遇到过各种各样形形色色的人,她现在已经能够坦然地接受其他男士在与她一起用餐时,贴心地叮嘱厨师将食物切碎,她也学会了自己去叮嘱厨师将食物切碎,只是一句简单的话,“你好,我的牙齿并不允许我咀嚼体积较大的食物,可以帮我将它们再处理一下吗?”蒋睿恩现在已经可以自己为自己说话了。
她觉得自己可以不用再逃避了,她已经足够坚强,可以回去坦然地面对曾经的一切,况且国内还有她挂念的人,无论如何,她都得回去。
决定回国那天,蒋睿恩将这两年帮助过自己的人一个一个都拜访了一遍,并送上了自己的手写信,他们笑着拥抱她,祝她一切顺利。
蒋睿恩最后拜访了那位优雅的房东奶奶,在拜访结束后的第二天,她收到了房东奶奶送来的一封信。
“亲爱的Ruien
你的告别礼物已经收到,谢谢。
很高兴在你来到伦敦的这些时间中认识你,能够遇见你真是一场奇迹,你是个非常美好的姑娘。我会收藏好有你照片的报纸,放在院子门口,告诉以后这里的其他住户,这里曾有一个像天使一样亮眼的设计师住过。我非常喜欢你,希望你再次来到伦敦时,还记得我这个老婆子。虽然你并不信仰耶稣,但我依然会为你祈祷,上帝会保佑你,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