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六点等到九点,远超了下班时间三个小时,蒋睿恩终于从楼上下来,她走得飞快,像是迫不及待要去见什么人,路过楼下超市的时候还进去买了水果,然后迅速地上了一辆出租车。
林君灏坐在车里,连她的正脸都没见到。
鬼使神差的,他跟了上去,一路跟着出租车,跟着她来到了这个小区。
蒋睿恩全程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发现林君灏,直到现在她回过头,看见昏暗发黄的路灯下,那道熟悉的身影。
林君灏的表情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他低着头,眼神藏在投影里,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蒋睿恩的眉头很快皱了一下,没想到林君灏会出现在这里,她和他重逢后的每次相遇,好像都不是那么体面,第一次他是投资商,而她是被考察的一方,这一次她慌张狼狈地找人,而他出现,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总共才遇见两次,她每次都是需要帮助的那一方,而林君灏每次都是施以援手的那一方,就像四年前一样,她身处泥泞,而他站在云端,他们的感情起始于不平等的援助,就注定走向陌路。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蒋睿恩如同被从头浇了一桶冷水,内心狰狞起来。
她狠狠地打掉林君灏伸来想要帮她提东西的手,“不劳你关心。”
说完,转身就要走。
林君灏拉住了她,语气无比低落,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脸上,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他的脸还是灰白色的,整个人都是灰白色的,一点活气都没有。
“发生了什么事了吗?”他坚持着,又问了一遍,声音一字一字地变得艰涩,“我想帮你,你就把我当陌生人,不可以吗?”
蒋睿恩甩开了他,退出去好几步,她回味着林君灏的语气。
可怜的,失落的,痛苦的,带着乞求的意味。
她在心里问自己,这是你想要的吗?不是吧?林君灏是高高在上的月亮,月亮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说话?
她闭了闭眼,没有看他,却再也说不出强硬的话,一句就够了,一句就已经用掉她所有的力气了,她转过身,背对着他,“随便你。”
她说完,身边又路过一个大叔,她赶紧上前询问有没有见过两位老人。
林君灏就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了解到她是在找爷爷奶奶后,转身朝另一个方向找去。
察觉到身后的人离开了,蒋睿恩回头看了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她将整个小区都找遍了,找得满头大汗,可还是没能找到人,蒋睿恩崩溃地蹲在路中间,仔细思索自己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正要站起来继续找的时候,兜里的手机的突然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号码,她出国换了手机号,回来后又换了手机号,知道她这个电话号码的并不多,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肯定也记不住她的号码,蒋睿恩看着号码,脑海里闪过一丝熟悉感,再反应过来,她已经接起了电话。
“喂,您好。”
“恩恩,我找到你爷爷奶奶了,正在带他们回家,你现在在哪?需要我去接你吗?”
林君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她总算知道刚看到电话号码时那阵熟悉感从何而来,这个号码就是林君灏以前的号码,没变。
许久许久没有听见这个人喊她的名字了,蒋睿恩竟然还是觉得很熟悉,像中间那四年只是一个周末,一个周末没见,称呼的亲昵感只增不减。
她听见爷爷奶奶找到,什么都顾不上,挂了电话就往家里赶。
林君灏看着什么也没说就被挂断的手机,苦笑一下,再抬起头时,又挂上一副笑脸,给老太太指路,“奶奶你看这里有一个水池,过了水池往右走,就是你们住的小区,没事哈,以后多在四周逛逛,很快就记得路了,这附近路很好找的。”
蒋睿恩跑的比较远,她赶到家里的时候,老太太正在给坐在客厅里的林君灏倒茶,三人聊得很开心,老太太见到蒋睿恩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心下愧疚,“哎呀恩恩回来了,害你担心,都怪你爷爷,今天非要说追那条小狗,追着追着就找不到路回来了,我们又没带手机,又不知道这里叫什么,还好你朋友找到我们。”
蒋睿恩看了一眼林君灏,转过头对奶奶说,“没事,你们没事就好,我明天再去给你们买台小的手机吧,方便带着。”
“行,那手机是不方便,真不懂你们年轻人怎么都要这样的手机。”老太太说完,拉着老头子进了房间,说是要去洗澡,把客厅留给了两个年轻人。
客厅一下安静了下来,林君灏拍了拍身旁的木沙发,抬起头问:“累了吗,坐下休息会吧,渴吗,我去给你倒水……”
“这是我家。”蒋睿恩没等他话说完,就打断了他,“我知道水在哪里。”
“嗯。”林君灏应了声,站起来的姿势有些尴尬。
“今天谢谢你,很晚了,你走吧。”蒋睿恩下了逐客令,站在桌子前看着他。
林君灏其实也刚进来,他为了找人也热得满头大汗,问路问得喉咙冒烟,老太太给他倒的茶还没喝上一口呢,蒋睿恩就要赶他走了。
蒋睿恩可以牵着暨子真的手过马路,可以接受他搂自己的脖子,可以跟他面对面吃饭,可以跟他聊天对他笑得很开心,以前在国外的时候,说不定还可以接受暨子真对她做亲吻礼。
可蒋睿恩不能接受跟林君灏同处一个屋檐下,蒋睿恩不能接受看到林君灏这个人,只是跟他搭同一台电梯,厌恶的感觉就怎么也掩饰不住。
从他们重逢到现在,蒋睿恩跟他说过的话一只手都数的清,唯一算得上一句好话的大概只有那句你好和谢谢。
蒋睿恩可以对所有人客气礼貌温柔,唯独对林君灏没有好脸色。
林君灏小声地说,“蒋睿恩,你好不公平。”
他说的没底气,语气也含糊,可蒋睿恩还是听清了。
她没料到林君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反问道:“我不公平?”
言毕,她又点头道,“对啊,我就是不公平。”
蒋睿恩说话的语气和表情,就像在说:对啊,我就这样对你,我对所有人好也不对你好,你又能怎样呢?
林君灏甚至觉得她下一秒可能就要把桌上那杯水直接泼他头上,还要问他:你怎么还有脸出现在我面前啊?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的?
即便她真的这样做了,林君灏又能怎样呢?
这些年,他总是容易幻想这些不存在的对话和语气,明明痛苦得要死,却忍不住一遍一遍地想,一遍一遍自我惩罚。
蒋睿恩以为两人的分开是天高任鸟飞,从此以后,他住他的金城堡,她睡她的小茅屋,她以为,林君灏这四年过得充实,逍遥自在,在原本就是为他准备的商业天地里如鱼得水。
可她不知道,其实不是的,分开的这四年,她过的浑浑噩噩,靠忙碌麻痹自己的思想,对忘记过去不得要领,深陷其中,林君灏也一样。
朋友,校友,陌生人,这些词林君灏都不敢奢望了。
他成了蒋睿恩俘虏,在得不到回答的时间,一刻也没停止过惩罚自己。
第55章 不眠的人夜长
当晚, 林君灏和蒋睿恩没有再说别的话,他暗淡着神情从那间小小的房子离开,度过那扇窄门的时候, 回头又看了蒋睿恩一眼,却看到她已经抬手将奶奶给他倒的茶直接倒了,拿着杯子去洗了,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一丝犹豫。
林君灏没有立刻走, 他坐在蒋睿恩家门口, 坐在她房间的窗户下, 跟她隔着一面墙, 就这样坐了许久。
蒋睿恩房间的灯一直亮着, 很亮, 比头顶的路灯还亮, 她一直都喜欢亮亮的环境,从前跟他一起住在公寓的时候, 蒋睿恩嫌没有主灯设计的客厅不够亮,林君灏特意去为她买了一盏巨大的落地灯,蒋睿恩在的时候,灯一开,他们家的窗户就会成为这栋楼最显眼的一道光。
其实林君灏能理解蒋睿恩为什么这么排斥他,昨晚他跟孟羽洋喝酒的时候, 孟羽洋问他,你怎么确定蒋睿恩就是讨厌你, 讨厌和恨是不一样的, 讨厌这个情绪很单纯,并且不需要理由, 可恨很复杂,恨多半由爱而生,有多少恨,其中就有多少爱。
恨会想要折磨对方,会想要对方过的不好,会衍生出很多很多的事情,而讨厌则直接很多,就是眼不见为净,我讨厌你,我不想看到你。
孟羽洋让他多尝试,他尝试了,尝试出现在蒋睿恩面前,得到的却都是一样的答案。
他一直不去解释当年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因为这件事是他心里的一道坎,他过不去,他说不出来,他确实是被逼无奈没错,可他也确实深深地伤害了蒋睿恩,让她伤心难过了很久很久。
蒋睿恩看起来是个特别好讲话的人,事实也如此。
虽然这次的演讲汇报我是一号,但是你想要换的话就给你换吧;虽然我很想吃草莓,但是如果只能选一样水果的话选你喜欢的芒果也没关系啦;虽然你弄坏的这件衣服对我很重要,但是你都跟我道歉了那就算了吧反正还能补回去;虽然我真的吃不下这么多肉,但是你说是你亲手烤的那我就尝尝吧。
她总是对别人点头说,好吧,可以,很少拒绝,很少表达意愿。
林君灏最开始出现的时候,便对她表现出了十分的关心,那蒋睿恩就觉得,好吧好吧,你对我这么好,你只是想要谈恋爱而已,那我就跟你谈一下吧。
林君灏一直觉得她是个接受能力特别强的人,可他忘了,就是他教会她拒绝的啊,就是他教会她说“我想要”的啊。
蒋睿恩的好说话,是因为她所拥有的东西其实少之又少,她看重的东西更是仅仅只有那么一点点,她的底线很低很低,很不容易被碰到。
可一旦碰到了,是很难有回头路的。
林君灏面无表情地将脑袋靠在布满小孩涂鸦的老墙上,仰头闭上了眼。
坐了许久,一直到树上的鸟都开始鸣啼了,蒋睿恩房间的灯才暗了下去。
她睡了,林君灏这样想着,活动了一下麻木的双腿,站了起来。
他还是没有离开,在车里窝了一夜,早晨,他的车窗被人敲响,林君灏猛地一睁眼,醒了过来。
“小伙子!小伙子!”一个大妈用力地敲他的车窗,表情有些不悦。
林君灏将车窗降下来,问:“什么事?”
“你的车别停在这,堵路了!我三轮车怎么过去?一会给你刮了别怪我啊。”大妈的声音尖锐洪亮,一下就将林君灏震得清醒过来。
他转头看了看车旁的一辆三轮车,没在说话,启动了车子往旁边的位置挤了挤。
大妈见他这样,脸色还是不好,不过好歹车能过去了,她一边小声嘀咕一边开了过去。
见大妈走了,林君灏松了口气,他拿起手机一看,现在才早上六点,他捏了捏后脖颈,这才觉得浑身酸痛。
林君灏推开车门下车,刚扭了扭僵硬的肩膀,就看见蒋睿恩火急火燎地从楼里出来。
清晨的小道上只有他们两人,林君灏还维持着一手捏住肩膀的动作,愣愣地看着她。
蒋睿恩着实没想到今早还能看见林君灏,并且看他的样子,他似乎是一夜都没离开,注意到他身边敞开的车门,蒋睿恩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快步路过了他。
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林君灏伸手想抓住她,却又担心惹到她,轻轻碰了一下就松开了。
蒋睿恩停了下来,转过身,费解的看着他,像是将林君灏看成了一个很难应付的对象。
她的表情落在林君灏眼里就是不耐,他掩唇咳嗽了两声,柔声道:“是有什么急事吗?要用车吗?我送你。”
蒋睿恩刚想说不用,手机又响了起来。
她火速接了起来,眉头紧皱地接起电话。
她昨晚几近失眠,天快亮的时候才睡着,结果刚睡没多久,公司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告知他们订的一批布料在运输途中因为天气干燥炎热,在高速路上自燃了。
蒋睿恩听到电话后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因为起得太猛没站稳还摔了一跤,膝盖和脚踝当即紫了一块。
布料缺失对于他们这个小公司来说属于重大事故,服装所需的面料必须按照样衣的来挑选,每个批次的布料还会有细微差别,想要做到批量生产的衣服跟样衣一样,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同一批面料。
可突发状况,面料这一环节出了事,后续的工序都无法完成,等面料商调一批新的面料来也需要时间,衣服都已经全部预售出去了,如果不能再固定时间内发货,造成的信誉损失和资金损失对于一个刚进入中国市场的品牌来说,是不可估量的。
蒋睿恩对着电话那头叮嘱了几句,挂了电话后着急地往小区外走。
林君灏赶紧走到她面前,微微拦住她,“是要去公司吗?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