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陈嫣活了这么多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现在这个场面。
林君灏抬起头,跟蒋睿恩对视了一秒就闪开了视线,他匆忙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陈嫣道:“老师,我还有事,下次再来看望你。”
算是很匆忙的告别语了,很明显他是因为遇到了蒋睿恩而不知所措下的口不择言。
陈嫣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又不知道该不该留他,只好尴尬地笑了一下先跟蒋睿恩打招呼。
从面料厂分别后半年,蒋睿恩还是第一次迎面跟林君灏撞上,他们的缘分那么深,交集那么多,其实早该撞见个百八十次了,可如同偶遇都是其中一方的偷偷努力一般,不见也是一方的偷偷努力。
林君灏在尽力避着她,尽力不用自己真实面容出现在她面前,蒋睿恩都知道。
林君灏匆忙地说完告别的话,做势就要走。
蒋睿恩叹了口气,忽然道:“继续坐着吧。”
第66章 一首绝望的诗
林君灏听见了蒋睿恩的话, 停住,却还在怀疑蒋睿恩是不是对他说的。
蒋睿恩平静地看着他,说:“刚来的话就别走了, 老师可能还有话要说。”
林君灏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觉得她的意思是她走他留下,便着急起来, “那你……”
“我坐那。”蒋睿恩说着,走到陈嫣面前跟她打招呼, “好久不见了, 老师。”
陈嫣看看蒋睿恩, 又看看林君灏, 笑得慈祥, “真的好久不见了, 恩恩毕业后也不知道回学校看看, 都三年没见你了,来来来, 坐这。”
蒋睿恩在陈嫣旁边坐下,林君灏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坐了下来。
“在国外待了三年,没回来过。”蒋睿恩解释道,“今年刚回来,就遇上校庆了。”
“你大三下学期突然说要去国外的时候, 我还真没想到。”陈嫣说话间偷瞄了一眼林君灏,忽然想到他的出国更让人出乎意料, 她当时还以为蒋睿恩出国是跟着林君灏去, 但刚才林君灏告诉她,他们当时就已经分手了。
“嗯, 就是突然想去了,就去了。”蒋睿恩笑了笑说,“还得多亏了老师你的帮忙,不然我不会这么快准备好作品集,还有多谢你的推荐信。”
“哎呀我那些帮忙都不算什么了,最重要的是你本身实力就强。”陈嫣说,“这么说,去国外还习惯吗?”
蒋睿恩点点头,“习惯。”
“我就不太习惯英国,出差一个月就受不了了,天天阴天下雨的,心情都不好。”
蒋睿恩笑了笑,“我喜欢阴天,不会心情不好。”
陈嫣爱怜地摸了摸蒋睿恩的头发,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聊了蒋睿恩,陈嫣转过身,忽然将话题抛到了一直不出声的林君灏身上。
“小灏,你当时突然出国,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陈嫣问。
这个问题几乎直接问到了雷区上,可陈嫣没想到他们是因为这个原因分手的,林君灏出国了,蒋睿恩也出国了,虽然时间不一样,但陈嫣没往这个方向想,况且大学的小情侣吵架分手的她见得多了,这两人看起来氛围也不针锋相对,想来应该是和平分手。
林君灏听到这个问题后几乎是浑身僵住,他艰难地开口:“因为……因为家里公司的一些业务,我妈想让我去接手……”
他的声音很晦涩,语气也不太自信。
陈嫣听了,点点头:“还没问过你当时是去了哪里呢。”
“德国。”林君灏回答。
“噢,德国啊。”陈嫣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了,你们家,博然,是搞人工智能的,难怪。”
林君灏点点头。
“那你在德国怎么样?”陈嫣拉家常似地问道。
“挺好的。”林君灏回答。
他的回答很是敷衍,像是不愿再多说一句,他此时无比地煎熬,很不想回答这些问题。
实际上,他在德国过的不好,很不好,非常不好。
陌生的环境,难懂的语言,孤独的生活,繁琐的功课,勾心斗角的家业,以及黎姣无处不在的监视……
还有,令人浑身发痛的思念。
在德国的那些日子里,他每次见蒋睿恩,都需要经过一长串周密的策划,不能让黎姣发现,不能让蒋睿恩发现。
每次,都是远远地看她一眼,然后就匆忙地离开,再次投身到水深火热的煎熬中。
那些暗无天日的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他都不敢想。
话聊尽了,好在陈嫣没有提两人的感情问题,装作不知道他们在一过的模样,一手牵着一个将他们送出了办公室。
从陈嫣的办公室出来,蒋睿恩没有再跟林君灏说话的打算,转身就走。
林君灏咬咬牙,跟了上去,“要我送你回去吗?”
“不用,谢谢。”
“校庆来了很多车,现在门口都堵住了,车只给出不给进,你要往大学城走好久才能打到车了。”林君灏跟在蒋睿恩身后,略显卑微地说着话,“我就送你到家,不跟你说话,你可以坐后座,我的车有隔断板,你可以升起来,把我当司机就好了。”
蒋睿恩停住,转过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视线由上至下,在他受伤的腿上停留了两秒。
蒋睿恩忍了又忍,才没问他伤好得怎么样了,既然林君灏不想被她揭穿,她还是不揭穿好了,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
“我要去邵满家,帮他看孩子。”蒋睿恩说。
林君灏愣了一秒,“我送你去?”
蒋睿恩叹了口气,“走吧。”
说完,她摆头示意林君灏带路,去停车场的路上,蒋睿恩故意走得很慢很慢,林君灏自然会等她,速度也慢下来,走路的姿势也顺畅很多。
他的腿确实还没好全。
上了车,蒋睿恩坐在副驾驶,一路上没有跟林君灏说话。
到了邵满家,蒋睿恩从车上下来,出来接她的邵满认出了这是林君灏的车,当即吓了一跳。
他看向驾驶座,林君灏也从车上走了下来,两个大男人站在蒋睿恩面前,气场低到几乎没有。
邵满明知故问:“学姐,是……是林君灏送你来的啊……”
蒋睿恩点点头,林君灏在这个时候说:“需要我也帮忙看孩子吗?”
明面上他问的是邵满,实际上决定权在蒋睿恩手里。
林君灏和邵满都看着蒋睿恩,等她发话。
蒋睿恩看了林君灏一眼,漫不经心道:“随便你。”
林君灏简直受宠若进,跟着蒋睿恩一起进了邵满家。
见到三人同时进来,萧凡梦脸上的笑直接僵住,逐渐演变成了疑惑,随后又变成了恍然大悟。
她朝邵满甩眼色:这是怎么回事?
邵满摆摆手:不知道啊!
林君灏打破了这个尴尬的局面,解释道:“在老师办公室遇到了,就顺路送她过来,你们要人帮忙看孩子?”
萧凡梦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看,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是要人看孩子没错,但我要的是恩恩。”
“我自荐。”林君灏回答。
蒋睿恩全程没有参与他们的话题,此时已经走到婴儿床边上笑眯眯地把邵遥从里面抱出来了亲了好几口了。
趁她的注意力不在这边,邵满冲到萧凡梦耳边小声提示道:“学姐同意了。”
“啊?”萧凡梦惊讶,她看向林君灏,轻声问:“和好了?”
林君灏垂下眼眸,神情在一瞬间低落下去,摇了摇头。
萧凡梦一句“没和好就给我滚出去”差点脱口而出,却被蒋睿恩打断了。
她离三人有一段距离,抱着小孩坐在榻榻米上,扬声问:“你们还不去学校?一会校庆都该结束了。”
“去去去,现在就去。”邵满应道,他扯了扯萧凡梦的手,“走吧老婆,让他们自己聊。”
萧凡梦皱眉,伸出食指点了点林君灏提醒他注意点,然后就被邵满带走了。
房门咔哒一声关上,整个房子就只剩下林君灏和蒋睿恩,还有一个存在感不强的小婴儿。
林君灏在原地干站了一会儿,找到厨房倒了杯水,无声地放到蒋睿恩离得近的地方。
过了一会,他没事找事干似的,把小孩散落在地上的积木一个个垒整齐,又把散落在榻榻米上的婴儿衣服捡过来一件件收拾好,甚至把人家的纸尿布全部倒出来又一包包地整齐放回去。
林君灏一直在蒋睿恩面前晃悠来晃悠去,她忍无可忍,终于抬起头提醒道:“你坐下吧。”
“啊?”林君灏尴尬地放下手里的纸尿布,捡了本幼儿早教书,坐到了榻榻米上翻着看。
他原本跟蒋睿恩坐的不算近,可没过一会他便要挪一下位置,没过一会就挪一下位置,渐渐地,靠蒋睿恩越来越近。
蒋睿恩注意到他的小动作,直接望向他,站起来,把孩子放到了他怀里。
“抱一下,我去找奶瓶。”
说完,蒋睿恩起身走了。
林君灏赶紧伸手接住邵遥,可他抱小孩的姿势实在不熟练,站着还好说,此时坐在榻榻米上,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手中这个温软的事物。
蒋睿恩正冲着奶粉,榻榻米那边就传来了小孩的哭声。
她甩着奶瓶走出去,看见哇哇大哭的邵遥和慌张不已的林君灏。
林君灏只会拍着小孩的背,轻声哄:“别哭了,别哭了,怎么突然哭了,我的手有刺吗?刚抱就哭了?”
邵满的儿子怎么这样?
蒋睿恩走过去,林君灏仰起头来看她,一脸委屈,蒋睿恩叹了口气,将奶瓶放下,从他手里把孩子接回来,一边拍一边解释道:“他可能是会认人了,看见不认识的,就不愿意让你抱。”
林君灏有些生气:“不认识我?周岁的时候明明才……”
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他将后面几个字咽了回去。
委委屈屈地听训,“噢……难怪哭的这么惨,好像我是人贩子一样。”
蒋睿恩将小孩的哭声哄停,往它嘴里塞上奶瓶,小孩一下便开始乖乖喝奶,眼珠子溜溜转,不停地往四周看。
林君灏凑过去看他,借机靠蒋睿恩更近了些,“这小孩喝奶怎么到处乱看,一点也不专心,嘴角还漏奶。”
他语气很不自然,没话找话的痕迹过重,但蒋睿恩没在意,解释道:“小婴儿都这样,对世界好奇。”
林君灏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故意凶狠地说:“看清我的脸,下次再认不出来就打你屁股。”
邵遥当即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奶也不喝了。
林君灏被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我……”
蒋睿恩熟练地哄着小孩,并没有生气:“他还是对你不熟,就会哭,要是熟人这时候逗他,他就是笑了。”
“哦……”
“你多跟他熟悉一下就好,很快的。”蒋睿恩说,“小孩子很好哄的,多逗逗他,多跟他玩就熟了。”
“嗯。”林君灏应了声,“你是在教我哄小孩吗?”
林君灏朝蒋睿恩问问题或是提起什么的时候,会神色紧张的打量她的表情,好像很怕她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好像很怕她下一秒就冷着脸不再理他。
可他又偏偏十分想跟蒋睿恩说话,于是只能一边胆战心惊地说,一边魂不守舍地害怕。
这样的情况以前是从来没有的,以前林君灏跟蒋睿恩说话的时候,总是眉眼含笑地看着她,他声音很温柔,很有份量,眼神也总是很坚定,他会跟她对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神闪躲。
林君灏从前不是这样的。
蒋睿恩半年没有跟林君灏面对面说过话了,以至于她到今天才发现这一点。
那句“打扰”是真的很严重地伤到他了。
林君灏见她不说话,又小心翼翼地说:“那怎么哄你呢?也可以教教我吗?”
蒋睿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胸口好似被什么堵住了,闷得要命。
第67章 不要被梦魇缠住
蒋睿恩很不喜欢别人为了她而改变, 哪怕是一点很小很小的事。
在宿舍住的时候,她想要早睡,舍友为了迁就她也早早熄了灯躺在床上玩手机这样的小事都会让她觉得愧疚, 她想要早起学习,如果舍友还在睡觉的话,她在宿舍发出一点声音都会愧疚。
她非常害怕责任, 如果有人为她做出某些改变,她就要为此负责, 这是她给自己立的规矩, 也是她死磕的牛角尖。
现在, 林君灏站在那里问她, 要怎么哄她呢, 可以教教他吗?
就好像以前他站在问她的同一个问题, 不想要爱的话, 我也还有别的东西呢,要一点吗?
就好像在求她, 可以给一点羁绊吗?留一点羁绊吧,留一点吧……
蒋睿恩沉默着注视着他,在林君灏战战兢兢的眼神下,终于还是妥协了,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以保证自己的声音足够清晰, “可以。”
就像以前别人问她,可以跟我换一下演讲的顺序吗?可以尝一下我烤的肉串吗?可以让我先去吗?蒋睿恩即便很不情愿, 还是会说, 可以。
那些可以说出口后都会有那么一点后悔,可这一次完全没有, 她在林君灏的注视下说出可以,带来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如释重负。
林君灏简直要怀疑今天只是个他日思夜想的美梦,他猛地掐了一下自己,却又痛得那么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