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往的岁月里,便是有下来办差的,也没有说请归墟境的上神来的道理,更何况是代替上仙等级的温曲?
天帝令出,上神炽火去给上神都广野办差,这是办差吗?这是对都广野的监视吧?
一定出了什么大事。
还有……
炽火。
叶悠悠刚好知道一位信徒无数的神明,也是归墟境上神,也叫炽火,乃是掌管天下之火的火神,炽火殿下。
按理说,天界上神降临此地,自当享子民跪拜。
叶悠悠踟蹰一下,正要下拜,身后一人胳膊将她托举,死死卡住了她的动作。
身后那人语气凉凉:“原来是炽火上神降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啊!”
叶悠悠听的倒吸一口冷气,她扭头瞪了南宫青野一眼。
他真的没有常识!连上神炽火都不敬畏!
炽火并不恼,他天生一张风流面容,看上去让人如沐春风:“只是办差而已,不必恭维。我倒是觉着来一趟挺有意思的,看到小夫妻携手在干活,这院子是你们俩共同打扫的吧,真干净啊!”
他很有亲和力,三两句唠家常,几句话便打消了距离感。
叶悠悠这才对答自如。
她忙道:“进来喝杯茶吧?”
炽火笑眯眯应了:“那是最好了。”
叶悠悠去烧水煮茶,留下两个人面对面。
炽火上下打量着南宫青野身上装束,奚落地笑起来:“我真是没想到,还能看到你撸起袖子扫撒的样子,这扫帚真是有福气,能被殿下握在手中,下辈子怕是能投个好胎。”
“这衣衫是粗布的吧?我要是告诉天帝殿下,怕是以为我胡编乱造,搪塞她的命令呢。”
南宫青野面上毫无表情。
指节分明的手指慢吞吞将袖子放下来,就着木盆清水,洗去手背上脏污。
“殿下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炽火走近两步,脸上的嬉笑更盛,“你以为我为何在满城人中,单单找上你们的小院?”
“我奉天帝命而来,寻找你的踪迹,都广野那厮这才给我开了灭世结界,到了之后我才发觉不妙,连你的气息都没了。”
“好在……”
他看向东厨,叶悠悠正在煮茶,“你别忘了,你那滴心头血可是给了我。”
“上神心头血只有三滴,你竟然给了一只小草精一滴心头血。”
炽火唇角笑意明晰,满是嘲笑:“你能收敛你的气息,她一个普通精怪,可没福气消受你如此强大的心头血。我循着你心头血的气味而来,果然顺藤摸瓜,找到了你。”
“只是没想到,看到你老老实实跟着小媳妇做家务的样子,哈哈哈哈哈哈!”
他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这一幕我一定要刻在脑子里,记个几千年几万年!”
……
叶悠悠奉茶的时候,心底有底气多了。
上神炽火与南宫青野相谈甚欢,大笑声传来,可见并非对他们不满。
进了房中,她看到南宫青野与炽火各坐一端。
她紧张奉茶,并不敢落座。
南宫青野眉头皱起:“坐。”
叶悠悠:“啊?”
青青真是胆大妄为!在上神面前也这么虎!
炽火笑眯眯抬手:“小嫂子请坐。”
叶悠悠抿了抿唇,坐在南宫青野旁边。
炽火道:“温曲上仙死的杳无声息,几个上神都查不到他魂魄踪迹,这不得不说,幕后之人干的真是漂亮。”
叶悠悠又要坐不住了。
温曲之事,她现在白天想想,晚上都会做恶梦。
他死在自己面前的惨状,她觉着快意,又觉着后怕。
都广野迟早会查过来的,他们是上神,想要查什么,不过是迟早的事儿,南宫青野杀了温曲,根本不可能瞒过上神之眼,她心知肚明。
“是吗,”叶悠悠道:“回城后才听闻温曲上仙之事,真是遗憾。”
炽火:“不遗憾不遗憾,我查了不少温曲之事,他这个人啊,坏事做绝,不知道祸害多少良家妇女,想要杀他的人真是数也数不清。说不定便是哪个侠士的娘子被他看上,这才替天行道了呢!”
他说着,眼神落在南宫青野身上,满是调侃。
南宫青野无视了他的眼神。
叶悠悠:???
听上去,这位上神,倒挺有正义感的。
炽火看南宫青野不接招,复而含笑看向叶悠悠:
“再者,若不是温曲死了,我哪儿有可能见到小嫂子的如花美貌?”
叶悠悠懵了。
她听闻炽火上神风流不拘小节,可没想到这么自来熟啊?
炽火看到南宫青野瞪了他一眼。
若有所思。
他这才说出自己的来意。
炽火道,他接替温曲诸多事务,现在当务之急的,是都广野上神要呈现给混沌的礼物。
“听闻温曲将事情交给了你,我便来看看你回来了没,进度如何了。”
这会儿炽火正经起来:“等下你便随我一同去城主府吧,时间可不多了。若是你做不好,可不仅是没有酬劳的事情,还要掉脑袋的!”
叶悠悠瞬间站起身来:“我现在就可以去,我准备好了!”
炽火嗯了一声,身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我陪她一同去。”
炽火唇角含笑,神色莫名:“听说了你们俩是夫妻档手作,今日一见,真是大开眼界啊!”
第13章 再嫁
叶悠悠列出来整整十多页的清单。
“这些都是我需要的,时间紧迫,如果缺什么实在是搞不来,及时跟我说,我好去换素材。”
她一向是温婉的,垂着头,不怎么爱说话,便是说话的时候,也常常移开视线,并不会与人对视。
此刻,在无数素材的手作台上,叶悠悠气质便有些不一样了。
她话语沉稳,并不飘忽,显然胸有成竹。
交代起事情的时候,有一种有条不紊的淡然。
炽火看的有趣,“这清单上的东西,怕是要我跑遍整个丹熏境,也不一定得到的。”
叶悠悠咬唇:“所以,上神来做此事,最为合适,毕竟,不是谁都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找到我所需的素材呢。”
她小小捧了一下,炽火大笑:“原来你在这儿等着我呢。好,你放心,你身为上神,这等小事自然难不倒我,总不能白白担上神之名吧!”
炽火离开,叶悠悠小声对南宫青野说:“我感觉他刚才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看你,不会被他查到温曲被杀真相了吧?”
她许久没有主动找南宫青野说话,这一说话,南宫青野愣了一下。
叶悠悠也惊觉,她适才投入手作之事,竟然忘了给自己划下的线。
脸白了一下,叶悠悠站直身体,坐在椅子上开始整理素材。
她又不看他了。
南宫青野张了张嘴,觉着又错过了什么。
之前叶悠悠絮絮叨叨的样子,竟然再也瞧不着了。
不对,在炽火面前,叶悠悠可是侃侃而谈呢。
刚才炽火说“不能白白担上神之名”的时候,嘲笑的眼神就是给他看的。
南宫青野靠近一步,没话找话:“你到底要做什么?”
叶悠悠抿唇:“我要做百花千草图!”
她说出她的想法,既然随着春神叛变,天界再无生机,那么便用各种的石头打磨而成的素材,以大自然的千变万化之色,再施以巧手,编织而成真实的花朵。
这些只是第一步。
生机与鲜花在天界失传许久,她准备做出来曾经惊艳过天界的洪荒之花、洪荒之草,再施加灵法,如此便可幻化为曾经的繁华盛大之景。
南宫青野沉默须臾:“你找到了草族的《洪荒百花千草册》。”
叶悠悠点头:“是,族长不让我找,说它不存在,但是我找到了。”
南宫青野的眼神意味深长,是叶悠悠看不懂的幽深。
他道:“族长说的是对的,既然族长都说它不存在,那么你找到的一定不是《洪荒百花千草册》,而是别的什么。比如说百花图,百草图之类的。”
叶悠悠眨了眨眼。
南宫青野似乎意有所指。
她明白过来,颔首:“我明白了。”
南宫青野审视叶悠悠。
春神宿春都未曾参悟的神秘书籍,叶悠悠竟然得到了,她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草精吗?
-
叶悠悠忙起来的时候,低着头坐在手作台前,能够坐整整一天。
南宫青野陪了她许久,叶悠悠心情好的时候,便交给他一些简单的编绳手法,南宫青野很快便学会了。
“其实编绳并不难,难的是坚持和耐心。”
叶悠悠面前摆了一堆小盒子,里面是炽火找回来的素材,都是各色珍贵的宝石打磨而成的小米珠。
她要用特制的线绳,将这些小米珠配色搭配,再编织成惟妙惟肖的花朵。
“看来青青很有天赋。”
她顿了顿,想到他很快便从精怪变成灵越仙府仙师,“你做什么,都是很有天赋的。”
“你就是那种,我很羡慕的,有天赋的人。”
她沉默了些许。
场面寂静下来。
南宫青野道:“你做的手工很不错,我在山里第一次见到你,我伤重,你便在旁做手工,不急不躁。在这天界,能不靠修为,靠着小手艺养活自己的,已经很难。”
他的身边,从未有过灵力如此低下,约等于没有的人。
他也从未想过他们怎么会活着。
这样的人,在他们的眼中,统称为废人。
废人不需要得到注视,他们很快便消失在人们的视线中,不论生死。
叶悠悠不是。
她成了废人之后,还在努力的,拼命的活着。
即便自己已经在泥潭里,还想着拼命再托举叶梦梦。
没有天赋,仅仅只靠努力。
她怎么敢呢?
他顿了顿:“你有没有想过,离开你爹娘掌控,离开草族?”
“你的爹娘,你的家里,都铸成了你的桎梏,现在逃,还来得及。”
叶悠悠的手顿住,忽而笑了。
“从小我娘就说我不像是别的小姑娘,不爱跟别人一样疯跑,也不爱跟别人出去玩,更不爱说话,说我坐得住,耐得住性子。”
叶悠悠微微眯着眼睛,将小米珠一粒一粒地穿过绳子。
“爹娘都说我省心,不向他们要好吃的好玩儿的,也不向他们要新衣裳,从来不吵不闹。”
“我那时候觉着是夸我啦,越发地听话,从来不敢要求些什么。”
一缕散落的长发落在鬓边,叶悠悠随手别在耳后:“我觉着他们说的都是对的,都是真理。”
“可是我又觉着憋屈,觉着难过。”
叶悠悠轻声道:“这么多年过来,我总觉着哪里不对,又找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对。”
“直至我发现,我必须一成不变地按照他们说的做,我很害怕犯错,犯错一次,我就会觉着我整个人都毁掉了。”
“我想,既然他们要我成婚,那么我自然不能不成婚,不成婚便是错误的。可我还有一点自己的坚持,一点最后的坚持……我不想违逆自己的想法,便找个人假意成婚,我想试试,我能不能坚持我自己。”
“这是我最后的尝试。”
“现在想想,当初随便找你成婚,委实是个错误的决定。”
叶悠悠有些怅惘:“也许,我听从爹娘的话,与他们相看好的人成婚,孩子已经有了。”
“我又犯错了。”
南宫青野的呼吸微微停滞,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那天的事……”
他停顿须臾,“我很抱歉。”
“我不该那么羞辱你。”
他终于向她道歉。
上九天战神南宫青野的口中,从未有过歉意。
今日却让他觉察到什么是后悔,什么是歉意。
叶悠悠笑起来。
有些释然。
她摇头:“没关系,我应得的。”
她抬头,平视南宫青野:“我不像你,有天赋在,能活数千年,数万年。我活不久啦。”
“我灵丹已废,灵气会渐渐地枯萎,我的寿数一眼就能看到头。既然终点就在眼前,那么死是必然的事情,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活着罢了。”
“朝不保夕的活着,已经成了习惯。”
她垂眸,用小剪子剪断手中的丝线:“有人说……很多人不明白,有的人,仅仅只是活着,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
“你不是能明白的人。”
“所以……”
她垂着头,看不清楚她的神色,自然,南宫青野也看不到她眼圈里的微红:
“我要找能给我寻常日子的男人了。”
“蜉蝣一瞬,何必挣扎。”
“我逃离过你说的桎梏,我看过了外面的风景。”
她说:“我该回去了。”
……
戈阳波:“所以,她现在要找下一任夫君了?”
南宫青野闭着眼睛,手指揉着太阳穴:
“她给我递了协议书,让我签字,提前解除两个人关系。”
“她准备再嫁。”
戈阳波咽了咽口水:“她真是一眼都不想看到殿下您了。”
“殿下您同意了?”
南宫青野:“当然。”
他顿了顿,沉默:“不然呢?”
“等等……”
戈阳波道:“这个再嫁哎,是再找男人假成婚呢,还是真的成夫妻啊?”
南宫青野长叹一口气,终于睁开眼睛:“按照她今日说的,是真的准备成婚,生孩子,侍奉公婆……”
他说不下去了。
他终于明白那天对她的羞辱,是什么样的可怕后果。
她托了一颗真心给他,他将它摔的稀巴烂,并且让她觉着她犯了大错。
对于叶悠悠来说,犯了大错,是生命中绝对不可能承受的毁灭打击。
她本来已经想要逃离叶家,这一次,却让她直接否定了她的突破,彻底被驯服了。
况且。
她本就走在一条毫无生机的绝路上。
“现在怎么办?”
戈阳波看的清清楚楚,殿下说是不在乎叶悠悠,现在却为之烦恼不已,实在不是殿下口中所言的与他无关。
“不知道。”
南宫青野从未面临过这样的难题。
便是跟魔族杀个三天三夜,也比现在的场景好一千倍,一万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