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劫之后未归天界，她仍然是妖身，并无上神之力。
她并未看穿幻境，亦是无法逃脱人皇设下的桎梏。
“原来是天族上神白鸾殿下，未曾远迎，倒是本皇的失礼了。”
“白鸾殿下的隐忍与筹谋，冷血与无情，少典算是领教了。”
人皇的唇角漫不经心勾起，轻轻唤她。
他说：“阿鸾，到本皇这里来。”
声音里，是她从未听过的阴鸷与残忍。
“本皇带你回紫宸宫。”
她周身一寒，身体发软。
第45章 回头
秋去春来。
九个月后。
九州人皇少典闻星喜得皇儿, 人皇给他取名：少典遇白。
在少典遇白满月的那天，一团赤色的火光出现在紫宸殿。
炽火上神将她掳回天界。
那一夜，少典闻星大发雷霆, 满宫皆颤抖。
不久后，天族上神白鸾归位。
-
叶悠悠抬手。
一道纸鹤向着她飞来，她展开纸鹤, 沉默须臾, 将纸鹤碾成灰烬。
身后, 少典闻星道：“你还是不肯见他？”
十个月前, 那场针对白鸾阴谋的联手中，不仅让白鸾的计谋大白于天下, 叶悠悠与青野的纠葛，亦是没有结束。
那时，人皇少典闻星听从了叶悠悠的建议，决定开启迷幻幻境, 对白鸾做最后一次试探。
若是白鸾是无辜的，叶悠悠以后不得再拆散两人。
迷幻环境里的一切，不是真的，又是真的。
那幻境中，仅仅有叶悠悠知晓真相。
青野明明能逃走，却甘愿死在她手中。
她当时一共刺了他两剑。
第一剑，她刺歪了。
第二剑, 她杀了他。
她口口声声要杀了他。
她真的杀了他。
她的剑将他的妖丹碾碎，碎的不仅是他的妖丹，还有她的灵魂。
叶悠悠的灵魂在叫嚣, 她并非无爱之人，她依旧在爱。
不要杀他。
那时, 叶悠悠便明白，她永远都无法下手杀他。
迷幻幻境破碎后，叶悠悠将青野从锁妖塔里放出来。
她取下他身上的灭妖钉，让他走。
青野不肯离开。
叶悠悠说，这是她这辈子放走的第一个妖，也是最后一个妖。
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青野却说，她已经为了他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她爱他。
他说，他会等她回头，等她想明白，什么才是爱。
那时，他们一定会在一起。
一晃十个月过去，叶悠悠没有再见青野，他的传讯纸鹤，却每天都向她而来。
叶悠悠开口：“我只是还有些没想明白。”
“什么？”
“我曾经认为，人与妖势不两立，捉妖人为民除害，保护子民，妖族俱都该杀戮，没有好坏之分。”
“我斩杀那么多作恶多端的妖物，心知正邪不两立，更知立心立本之道，到最后，却无法杀一个妖。”
她的眼中有些迷茫：
“我恨妖物，最恨蛇妖，如今，却因着一己之私，将一个蛇妖堂而皇之放走，让九州子民担上被杀戮的风险。这一切，只是因为我相信他。”
“一个捉妖人，怎么会相信蛇妖？”
少典闻星的神色亦是变幻。
他负手，仰头看天：“是啊，人皇，怎么会爱上那卑鄙的天族之人呢？”
当初，他眼高于顶，对天族百般戏弄，羞辱嘲讽。
他设计毁了混沌鼎，又准备攻上天界，让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俱都成为九州的奴仆。
谁曾想，命运弄人，他竟然被白鸾玩弄于鼓掌之间。
两个人俱都沉默。
少典闻星道：“如果你找不到答案，那么便去神树那里坐坐吧。”
“那里，毕竟是你出生的地方，也许，你会有答案。”
他转身离去。
叶悠悠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人皇哥哥，那么你呢？”
那你呢？
你囚禁白鸾的这段时间里，你可曾后悔过？
他顿了顿，什么都没说。
那背影，是萧瑟与释然。
……
高大的神树，顶天立地在这九州之地。
日光下，满树的绿叶披上光芒，绿到耀眼。
叶悠悠躺在神树的臂弯里，就像是当初那个诞生在神树之上的孩子。
恍若深埋地底的一粒种子，她将自己深深抱起来。
整个心神，俱都沉入心海中。
凡人修行，修的是心海。
她的心海，从诞生之初，便于其他人不一样。
在神树之上，她的心海受到牵引，澎湃汹涌，波澜壮阔。
无尽的绿色灵气充斥心海，化作深深的根系，从她身上钻出来，连接到神树之上。
她听到神树的呼吸，感觉到神树的心绪：
它悲悯众生，却又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她向神树坦言她的疑惑。
她不明白，人与妖之间，到底该如何自处？
神树无声。
——当你放过了那个妖，你才真正的觉醒了。
觉醒？我一直醒着。
——不，醒着的是人族叶悠悠，而非神女叶悠悠。
白鸾说我曾经是神树之心，你是在指这个吗？
——那是草神的你，而非现在的你，至于现在的你，已经不是人族的你，却已经是神女的你。
我不明白。
——你一直困惑的，是若你不杀妖，人族百姓便会被杀戮，你无法保护你的子民，那便是罪孽。然而若是你杀妖，却无论如何不可能对那个妖下手，因为你终于明白，世间万物，并非绝对的对与错，善与恶，黑与白。
那又如何？
——那意味着，你开始见众生。
见众生？众生皆苦，我已经努力在救被妖物祸害的人族，却始终无法救所有人。
——救一人，是善；救百人，是念；救万人，是慈悲……救天下万物，乃是众生。
叶悠悠的心海疯狂的动摇。
无边的海水与森林在震颤。
她的心底痛苦不安，涌上不甘的恨意与难以自处的痛。
世人若是欺我瞒我辱我骗我，我一无所有，痛失所爱，我还要见众生吗？
——这要问你的心。
——当你来寻我之时，小爱无法解决你的困境。你已然知晓，什么是大爱。
——灾厄已经降生在这世间，神女既已醒来，那么，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着你去做。
叶悠悠的心海霍然崩塌。
那心海四面八方，用处无限的绿色灵气光芒，滔滔不绝，绵延不尽。
心海……
神识海……
小草精……
她孤冷凄清，渴望有人爱她。
草神……
她与南宫青野许下永生相爱的誓言。
神树之心……
她跪在祭坛之上，看着南宫青野提着剑向她而来。
捉妖人叶悠悠……
她再也无法纯粹的恨，因为她已经再次相信爱。
无数的画面在她的面前闪过，她痛苦地蜷缩自己的身躯。
……悲悯众生，方是大道。
叶悠悠霍然睁眼。
她的眼睛已经变成绿瞳。
她终于历劫完成。
此刻，人族神树之心簌簌而动，无尽神圣的光芒从天而降。
叶悠悠历劫完成，此刻正处于人身与神身交汇之时。
只有此刻向叶悠悠下手，才不会引起天道惩罚，亦是可以彻底杀死叶悠悠。
等待了许久的天族神明，终于向叶悠悠出手。
无数神明的法力，向着叶悠悠而去！
为首的，乃是白鸾上神。
她冷冷地看着那上神之光芒汇聚成巨大的利刃，向着叶悠悠而去！
只需片刻，便可以彻底贯穿叶悠悠的身躯。
让她魂飞魄散。
人族之躯，无法抵挡神明的必杀一击。
更何况，她的身后，乃是人族的灵气之源头，神树之心。
白鸾浮在半空中，无数的冰霜之花从半空洒落，美轮美奂。
悲悯神圣的面容上，是森森的冷意：
“草神殿下，你该以身化神树，好好守护我们的天界，而非苟且偷生，当什么人族公主。”
无数的圣光将她困住。
这是神明最强的杀戮。
叶悠悠仍然是人身，她无法抵挡这一击的神力。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一道青色的人影挡在她面前。
承载了上神无尽的必杀之力，将青色的人影击穿。
万物震颤。
时间凝固。
青色的人影妖力四散，现出巨大的蛇身。
是青野。
叶悠悠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撕心裂肺道：“青野！”
再凝聚上神之力，已经迟了：
强大的黑色魔气向众神而来，堕神宿春与魔将戈阳波出现。
遥远的紫宸宫，人皇亦是带着十二长老急忙赶赴而来。
先机已失。
神族与魔族、人族激烈的鏖战，叶悠悠终于挣脱束缚。
她飞身而上，接住了不断坠落的青野。
泪水打在他的脸上，叶悠悠哽咽：“我不是让你走吗？你怎么……你怎么还跟在我身后？”
“我都说了，我不爱你，我根本不爱你。”
“我好像欠你。”
他释然，“我还了。”
叶悠悠哭到说不出来话。
青野……青野如今，还不是南宫青野，他还在历劫之中。
上神历劫凶险万分，他以妖身死在历劫里，魂飞魄散，无法复生。
叶悠悠的手指在颤抖，她哆嗦着，摸着他的蛇身。
当初的厌恶与恶心，源头竟是她的恨。
她的泪水落下：“嗯……你还了……”
他的眸中，无数的画面交汇。
是属于青蛇蛇妖青野，亦是属于那个她曾经深爱的战神殿下南宫青野。
他艰难抬手，握住叶悠悠的手。
“对不起。”
他说。
“祭坛之上，让你死在我面前，对不起。”
他的声音渐渐微不可闻，“当年，姐姐因着我会因爱堕魔的预言，将我的情丝拔除，我便永远是至高无上，悲悯众生的神祇。”
“我只知当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俯视众生庇佑一方，我享受无数信徒的崇敬祭拜，对你的心意无动于衷。”
“我以为那爱不值一提，世间万人爱我，我永不会独属于一棵小草。却未曾想，那是我亲手打碎的至宝。”
“兵临城下，战火肆虐，我选了天界子民，失去了你。我的痛，我的悔，再也无法当漠然的神。”
磕长头，拜神明，叶悠悠在绝境中泣血的祈求，身为神明的他看过太多。
活一人，与活万万人，神祇居高临下，神祇自以为是。
他在自以为正确的选择后，背弃了他的信徒。
他混淆了信徒与所爱。
他再也找不回他唯一想要的信徒。
“从众神之巅堕魔，永坠地狱，肮脏，堕落，我不后悔，我后悔的是，我没能给你唯一的爱。”
他以最后的力气，努力地看着叶悠悠，看到她的眼底，看到她心灵最深处。
“魔界……是我为你建造的，那里有你最爱的凤仙花，那里不会有人欺辱你，那里有整个宫殿的手作台，那里……有你喜欢的一切……”
他说：“吾妻叶悠悠，我找到你了。”
不是芸芸众生中不起眼的信徒小草精，而是他独一无二的爱妻叶悠悠。
他抬手，为她擦去坠落的泪水：“别哭。我想过很多种再见到你的场景，却没想到，找到你，便是永别。”
“日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的。你是魔族唯一的魔后，你可以在魔界永远自由。”
他的泪水终于坠落，“悠悠，你有没有，再次爱上我？”
是青野的最后一问。
亦是南宫青野的最后一问。
叶悠悠没有回答他。
他苦笑一声，似是已经明白。
南宫青野的身体消失了。
她怀中空虚寂无，她什么都抓不住了。
叶悠悠茫然地落下手臂。
该怎么回答？
她那时，恨是因为爱。
而现在，她已经没有所谓的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