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懵懂抬头,看到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
男子美得实在是不像话,他穿着深色黑衣,将他衬托的愈发挺拔,自有一种高贵典雅的气度,那是一种圣洁与邪魅交织的美。
雨后的雾气将他的眼睫晕染,他的周身,似是笼罩着一层不真切的浮光掠影。
他蹲下来身来,轻声道:“你无法选择你的出生,但是你可以选择在日后,离开你痛苦的出生之地,为自己的性命,寻找自由的栖息之地。”
叶悠悠迷茫道:“离开?我可以离开我的家吗?”
他莞尔:“当然。”
男子将她的衣袖放下,遮盖住了手臂上的累累伤痕。
“你的出生不能由你来选择,但是你如何活着,却可以由你来选择。”
他的大手放在她面前,“站起来吧,活着,为自己活着,才能有希望。”
叶悠悠心中深处的绝望潮水般褪去。
她抿了抿唇,仰头看着他,看着那神祇一般的面容。
她小声道:“如果我走了,我就是自私的、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他没有等她主动抓住他的手。
他将她的手死死抓紧,将她带了起来:“谁在乎呢?不要被定义给奴役,你应该看到你自己啊叶悠悠。”
她的声音很低:“那你呢?你会苛责我吗?”
“你会斥责于我的脆弱、敏感、恐惧,你会失望于我的迟疑犹豫、一事无成,你会厌恶我多疑阴暗、平庸无奇吗?”
南宫青野看着小小的叶悠悠,她紧张而又惴惴不安地抬头看他。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满是不被爱的心虚与偏执。
原来从那么早那么早,她便已经在苦苦挣扎。
他轻声道:“不论怎么样的你,都是你。只要是你,我都会爱你。”
她小心翼翼地反握住他的手。
温热的,干燥的,坚定的。
南宫青野的手,将她的手抓的更紧。
叶悠悠的脸上浮现出浅浅的笑容:“真好,你没有甩开我的手。”
她无数次地想要牵紧叶母的手,叶母都会甩开她的手。
贪恋的这一点温度,原来会有人给她。
乾坤八卦炉中,一抹白色的光骤然熄灭。
生劫已过。
第52章 同生
八苦第二苦, 老苦。
叶悠悠失去灵丹后,用了很久的时间才适应。
每每午夜梦回,她想起来自己同意将灵丹换给叶俊, 便有些记不得当时是怎么想的了。
也许是因为她是大姐姐,便要爱护弟弟?总不能不帮他,他总归是个男孩子, 要成家立业。
然而她现在想, 男女又有什么区别呢?她即便是女子, 亦是可以顶天立地, 拼搏出一片天地。
她认为叶父叶母的思想是不对的,可是这么多人都这么想, 会不会不对的其实是她呢?
叶悠悠迟疑于这样的困惑,她总是在想哪里出错了,所以她如今这么痛苦。
换过金丹之后,她与叶俊的金丹产生了排异反应, 金丹变成了废丹,她彻底没有灵气了。
她没有灵气,只能一步一步走向衰老。
对于天族来说,即便是最不起眼的精怪,也都能用灵丹。
灵丹无用,亦是意味着残缺。
从那一刻起,她就没有了未来。
叶悠悠就那么平庸无奇地度过了二十年。
二十年过去了。
她看着自己的手背, 曾经娇嫩的肌肤,已经逐渐干枯。
没有天界的人爱一个没有灵气的精怪。
没有人爱一个即将老去的人。
她就像是没有根的树,踉踉跄跄走到最后, 终将枯萎。
直至某一日。
她的白发满头。
她的面容苍老。
她的身形佝偻。
午后,她躺在合欢树下小憩。
一片合欢花落在她干枯的眼皮上。
清冷寂寥的小院, 有人推开院门。
南宫青青回来了。
她霍然坐起身来,看着那依旧年轻的高大男子,复又惊慌失措地看着自己苍老的身躯。
她骤然想起,当年南宫青青与她和离,便离开了他们的家。
这么多年,她与南宫青青早就没有联系。
她应当知晓的,南宫青青是修炼的绝佳天才,他会有大好的前程,与她成婚,本就是不配的。
几十年后,她苍老至此,他依旧年轻如初。
合欢树下重遇,赫然变成了残忍的凌迟。
“悠悠……”
他看着她,轻声道:“我回来了。”
她扭过去头,慌忙地想要进院子。
“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这没有叫悠悠的。”
南宫青青挡在她面前。
高大的男子从她的身后,将她拥在怀中。
“我没有离开,我一直都在。”
“你的恐惧在于衰老,你认为衰老后,我便不会再喜欢你了,悠悠,你还是你,又有什么变化呢?”
他将她转过身来,手指抬起她的下巴,轻柔地抚去她浑浊的泪。
“若是爱人之表象,那岂不是谁都可以去爱?若是有更美的皮囊,便会马不停蹄地追寻更赏心悦目的,岂非一个糊涂人?”
“我喜欢的,始终是你这颗柔软的心。”
“那颗千疮百孔,却依旧顽强想要活着的心。”
叶悠悠不再恐惧她的老去。
她坦然接受。
如果衰老不可避免,她愿意与她的爱人一同走向时间的尽头。
他会陪着她。
高大的男子,抱着容颜枯萎的白发女子。
她与他相拥。
-
八苦第三苦,病苦。
叶悠悠十六岁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
那时,她的未婚夫晏良吉向她道歉,他说他有了更好的选择,他要去六重天成婚了。
他走的洒脱,叶悠悠唯唯诺诺点头。
她知道自己配不上晏良吉,他想要更好的前途,更美的妻子,更多的助力……她什么都没有。
那时,叶父叶母对她恨铁不成钢,责骂她怎么抓不到男人的心,后来几天,他们因为一些事情离开家,叶悠悠自己在家,生了一场大病。
她一病不起,高烧难退。
她病的快要死掉了。
叶悠悠艰难地给叶父叶母传讯,他们便说让她自己吃药,他们在忙。
叶悠悠哆哆嗦嗦在房间里,几乎要晕厥过去。
没有人陪着她,没有人将她当回事儿。
别人抛弃了她,反倒是成为了她的原罪。
叶悠悠的身体炙热,她昏昏沉沉地睡着。
只想要一杯水。
“水……水……”
她没有力气坐起身。
她不会死在这里了吧?
南宫青野出现了,他坐在她床头,给她倒了水,一点一点地喂她。
“好些了吗?”
她艰难地咳嗽。
“我没有药,我要去城中找郎中……”
她不敢抬头看他,眼睫垂下,忍着不泄露自己的无助。
“你能不能,陪我?”
他将她打横抱起,大步向着城中而去。
他说:“我本就是来陪你的。”
-
八苦第四苦,死苦。
弑神台上,叶悠悠即将要死了。
她好害怕。
人族与魔族的军团已经收割了九重天,他们已经明白了天界的脆弱。
他们要将天界收服,让天界沉沦在他们脚下。
白鸾急切地想要叶悠悠心甘情愿地去死,她被禁锢在高台之上,她还不想死,她想要有人救她。
白鸾让她生的痛苦,大于死的痛苦,那时,她才会心甘情愿地去死。
地上,都是她的血。
活着的痛苦大于死亡的痛苦。
叶悠悠终于绝望,她怯懦于死亡,又怯懦于痛苦。
周遭的一切俱都隐去了。
南宫青野将她从弑神台上放下,他的脸上,满是心疼与痛苦。
南宫青野说,对不起,当时我狂妄自大,我以为不必解释,却不知道你的心情。
他抬手,手腕上的青色手链赫然。
他将青色手链放在叶悠悠带血的手中,缓缓阖上她的手掌。
“其实那时……我去见过了司命神君。”
“司命神君说,此番为天族身化数神树之心,你的生机还在。”
“我才知道,在你与我诀别的时候,竟然用一半真魂,塑造了这条青草手链。”
“你那时隐忍的爱,我一直不知,却一直戴着这条青草手链。”
南宫青野:“以你一半神魂,铸我一半寿命,便可以助你重生。”
“我只想为天族赢得这一仗,不让天族之人沦为奴隶,让我的子民、信奉我的信徒,不至于流离失所。”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当年,我确实在等待你身化神树之心,待打赢了这一仗,便寻找你的生机,我本以为那便是神祇该做的事情。”
“我对你的死无动于衷,是我以为这世间有两全之法。”
“直至你死了,我的情丝深渊崩塌重塑,这才悔悟对于爱人来说,那是何等残忍之事。”
“我应该告诉你我的想法,我应当早早地与你商议如何去做,我不该……不该什么都没说,高高在上、理所当然、自以为是。”
叶悠悠明白了当年之事。
他轻轻地道:“所有的一切,以后我都会改。”
“我不配当你的神祇。”
“叶悠悠啊,你才是我的神祇。”
-
八苦第五苦,怨憎会。
叶悠悠在幼年的时候,怨恨过无法去私塾,她羡慕地看着别人去读书,她只能去山中采药,然后卖点灵石,将这些都交给叶父叶母。
她想要离开这无趣而又一眼见到底的生活。
后来,她嫁人了。
她嫁给了晏良吉,晏良吉却从不正眼看她,因为她平庸无奇,不能给他助力。
再然后,她有了孩子。
她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当女儿出生的那一刻,晏良吉的脸色便垮了下来。
后来,她努力想要生第二个孩子。
直至第四个孩子,她终于有个一个儿子。
她在围绕着吵闹的孩子打转,夫君却依旧嫌弃她面黄容老,厌烦她满口孩子,无趣极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晏良吉要家用,却只得到了他的抱怨。
在孩子大一点的时候,叶母来帮她带孩子,叶梦梦偶尔前来,便是问她借钱。
她攒了一些灵石,俱都拿给他们用。
她焦灼于自己手中没钱,如何能支撑得起花销?
叶家问她要的钱越来越多,晏良吉有了新欢,她拿不到钱,做些杂活赚的小钱,根本负担不起她的生活。
她陷入的这一切,都变成了索命的绳索。
她站在悬崖之上,悬崖下是呼啸而过的风。
为什么她永远摆脱不了这让人怨恨憎恶的地方?为什么所有人的都要苛责她,吃她的肉,喝她的血?
她为什么要跟这些人在一起呢?
她为什么无法摆脱?
她迈出一步,石子落下深渊。
身后,有人一把抓住了她。
她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看着他,行尸走肉一般问:“我为什么不能摆脱?”
南宫青野抬手,打碎了从一开始的幻境。
他说:“叶悠悠,从学会拒绝开始,你拒绝你不喜欢的,你拒绝让你难受的,你拒绝吸你的血,吃你的肉的。”
“既然已经鲜血淋漓、遍体鳞伤,不如拼个痛快顺畅,为自己而活。”
叶悠悠喃喃道:“为自己而活?”
是啊,她从未为自己而活。
她的眼眸黑白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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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苦第六苦,爱别离。
草族族长居住的地方,与祠堂挨着,叶悠悠偷偷溜进去。
看到房间里的菩提之镜。
她看向池水,汇成了一个画面。
清瘦的白衣男子站在山顶,锁链上满是同心锁,他在锁上刻了字:南宫青野。
随后,他刻下另外一个名字的第一笔。
叶悠悠轻声道:“原来,他早就有了意中人。”
她转身离开。
南宫青野拉住她,她惊疑不定:“怎么了?”
他说:“我要让你看到,同心锁上的名字。”
周遭环境变换,南宫青野将她带到了菩提之镜看到的画面。
他拿出新的同心锁,刻下自己的名字,随后,坚定地刻下三个字:叶悠悠。
他说,那时,他只是一个无情无欲的神明。
他儒慕救他命的姐姐,疼惜天界的子民,珍视信奉他的信徒……这些,他以为那便是人们所说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