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祁一桐看不太过眼,时不时在小号更新一些杨暹的日常趣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不想变成秀恩爱。
但还是会有人用挑剔的眼光看她,认为她各方面配不上杨暹。
每当这个时候,绝大部分的粉丝都会站出来为她说话,譬如“他们又不欠你的,你给人发工资了吗就在这幺五幺六的?”。
又譬如“求你们这些脑残少舞到嫂子这来,别剥夺我最后一点吃粮的途径!”
总之,大家还是非常可爱,比起杨暹,他们更像是祁一桐的粉丝。
6进3的比赛,节目组邀请了第一季的6强选手和本季6强搭档,因此,祁一桐去接杨暹下班时,见到了久未谋面的温苓宜。
温苓宜本来都准备走了,看到祁一桐显得有些惊讶,和专车司机说了两句,关上车门朝祁一桐走来。
“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她披着高奢披肩,语气皆复杂。
祁一桐与她说不上有过节,但也不是什么亲近的关系,不冷不热地点了点头。
“听说你和杨暹已经见过家长了?”
祁一桐点点头,虽然去年过年时杨暹妈妈和邬丽芬那段视频通话不算正式,但下个月杨暹的父母就会回国,两边家长也是要见的。
“澜时说你订婚了,恭喜。”她客套了两句。
温苓宜勾了勾唇角,没接这句祝福。
专车司机在等着,她没有多少时间,直言:“杨暹今天和我道歉了。”
祁一桐有些惊讶。
“别误会,他只是为他之前的刻薄道歉,还说自己身处于舞剧行业中,确实不该高高挂起。呵,行业寒冬了,他终于明白自己的责任了。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这个人也会有认错的一天。”
她眼睛里混杂了疑惑、不甘和一点深藏的羡慕,语气复杂地说:“他变了。”
“我想象过有一天他会改变,变得不那么冷漠,不那么自私,变得像个人一点,我一直希望我能是那个改变他的人。”
“即使后来明白我无法让他爱我,我也没有停止过想象他未来的爱人,我没想过会是你。”
温苓宜感到自己情绪外露,借着别耳后头发的动作,偏头吸了一口气,再回过脸来已是全副武装。
她面无表情道:“既然这样,就祝你们幸福,他的道歉我没有接受,从今往后我和你们就彻底是两路人,再见。”
说完她踩着高跟长靴优雅地上车,远去了。
祁一桐百感交集,温苓宜的这些话,曾几何时她也说过,希望有一天杨暹能真的爱上一个人。
只是那时的她同温苓宜一样,没想过这个人会是自己。
之后的一周又有了好消息,因为管控有效,国内各市将逐步放开特殊时期的防控郑策,沪市作为现代化的大都市,各大场所的关闭已经造成了很久的不便利,率先放开了一些人口不密集的封闭场所,秋霞山就在之列。
想起在藏区的经历,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想法,祁一桐和杨暹决定决赛前一天去上山还愿,全当散心。
虽说是放开了,但人并不是很多,秋霞寺门前有僧人洒扫,说是今天有祈福法会,除了求平安符,还可撰写功德瓦和求签。
祁一桐和杨暹之前来都没遇上过这法会,跟着听了一会儿,听不懂,便退出去了。
寺院里来往的都是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两个年轻人显得挺突兀的,有热心阿姨以为他们是第一次来的游客,说着这寺里求签和求符有多灵验。
不知道是不是法会的缘故,今日购符求签并在了一处,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人于院中盘腿而坐。
两人说明来意,求平安符,老僧人的眯眯眼睁开了一些,半响,乐呵呵说两人是有缘人,缘来之不易,还需珍惜。
两人笑着谢过,取了符下山。
一路上枝繁叶茂,叫人心旷神怡,祁一桐充满希望,道这放开了第一步,之后再放开剧场,戏剧行业复苏指日可待,到时他就可以回归他热爱的剧场舞台了。
“这么说来你还是幸运的,正好赶上还有这么个节目,虽说节目组有哗众取宠的嫌疑,但是你也完成了不少好作品,不算浪费大好时光。”
杨暹笑笑,不反驳。
两个多月的赛程,他没有浪费每一个舞台,终于走到了最后的3强,也终于可以跳他最想跳的那支舞了。
决赛当天,所有被淘汰的选手都被邀请来观赛,祁一桐知道杨暹要跳什么舞,搞到了一张现场的前排票,还不忘带上她的长枪短炮,怎么说杨暹也得有他自己的“站姐”吧。
对此杨暹哭笑不得,随她去了。
节目组给决赛造势良多,现场的观众也增加到五百人。
决赛比拼是两轮,选手各带来两支舞,以总分论冠亚季。
直播上分为上下半场,中场有几个评审带来的表演,增加看点。
杨暹上半场抽中第二个上场,跳完还在舞台上看到了坐在观众席前排靠右侧的祁一桐,她举着黑乎乎的镜头对着他,让他想打个招呼都没辙。
没关系,她在就可以了,因为接下来的那支舞,是为她而跳的。
回到后台,大概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节目组派人引他回舞者大厅,估计是有什么综艺效果的安排,果然,是被邀请回来观赛的舞者们,对着三强选手一拥而上。
之后就是一系列“秀”性质的寒暄。
杨暹露了个面就躲回角落去了,李澜时看准时机也逃了出来,两人一起坐着看前面舞台的实时画面。
因为是决赛,所有的舞台都是大场面,越“战斗”越好,其他的两组选手什么唢呐啊京剧变脸啊全都用上了,搞得堪称春晚。
说实话,独舞放在这样的大舞台非常吃亏,就算是有大屏可以投印放大,也还是太空了。
特别是他这最后一支舞,几乎连优势也变成劣势。
评审们表演完,这些回来叙旧的舞者们就要回到观众席去了,杨暹也起身准备回休息室。
“杨暹。”李澜时叫住他,难得没叫他哥。
杨暹回身,平静地看着他,李澜时想说什么他都清楚,但是他已经决定的事情是不会改变的。
然而李澜时出乎意料,只是抬起拳头对着他,“去跳吧。”
杨暹看了看那只拳头,笑了,拳头松松地和李澜时相撞,“走了。”
为了营造那种紧张的竞技氛围,节目组给三强选手各自配了休息室,没有手机,幽闭的室内只有正在录制的摄影机和放着舞台实况的电视。
杨暹换完衣服,照例拉伸了一会儿就开始无所事事,瞥见背包里一抹明黄亮色,是他和祁一桐昨天去寺里求的两枚符。
自己求的平安符,又放在他包里忘记拿回去,他摇摇头。
法会上的平安符要比平日的那种更精致,自带一个绣工的小袋子。
杨暹注意到袋子里有什么东西,抽出来看,是一张印着秋霞山标识的字签。
原是老僧人心好,免费赠了他们签,就藏在这符中。
杨暹展开来看,手里这张写着八个毛笔字。
顺颂时宜,长乐常安。
看着是很寻常的福签,不管怎么说,是好的寓意。
感念老僧人的好意,杨暹心怀谢意的叠好收了回去,又打开了第二枚平安符。
这一次,他的目光顿住了,整个人渐渐站直了,背后发凉。
纸上写着十个字:
梦中身是客,怜取眼前人。
休息室摄影机背后的工作人员看着取景器里的画面,忍不住歪头疑惑。
十分钟前他负责的这个选手在自己包前捣鼓了一会儿,然后就站着不动了,他的摄影机坏了?没有啊,电视画面还在动,莫非对方是在发呆?
耳麦里现场导演传来指令,工作人员不得不出声提醒:“杨老师,您要准备上场了。”
杨暹低沉地嗯了一声,却还是没有动。
就在工作人员准备再次开口时,他才慢慢地把那张写了“梦中身是客,怜取眼前人”的签放回平安符中。
休息室门口的指示灯由红转为绿,提醒他该动身了。
杨暹一步一步地向舞台走去。
一个人可以在十分钟里思考多少事情?
在过去的十分钟里,他几乎经历了有生以来最长也最荒谬的思考。
有关他那离奇的梦,有关这个世界和宇宙,有关他和祁一桐。
它们交杂在一起,无法抽丝剥茧,无法存真去伪,一切科学都难以解答。
最后他决定放弃思考,放弃说服自己,尽管他冥冥之中已经有了答案。
前往舞台的通路是一条蜗形的隧道,尽头是满目辉煌的光。
他走进这光里,尝试按照记忆去寻找祁一桐的位置,然而台下没有灯光,入目可及之处只有明确分割的黑暗与耀眼。
这是站在舞台上的常态。
他按照身体的记忆,双手交叠在胸前,蜷缩跪地,让自己成为一只茧。
然而脑中却响起相机快门的声音,他在祁一桐的工作室里,她也是这样隐在暗处,“好”“这张很好”“维持这个感觉”诸如此类的鼓励,带着她特有的软糯语调,从黑暗中传来。
音乐响起了,杨暹缓缓打开自己,以手做身体的牵引,在舞台上柔和起舞。
动作轻盈,像一只柔美的蝴蝶,却始终困在方寸之地,他不断的以肩背,以手脚去撕开这看不见的束缚,却是徒劳。
纤细的,孱弱的,隐隐悲伤的。
在小镇的街头,为一片云隙光的消逝致以注目礼的祁一桐。
在昏暗车厢里沉沉睡着,眼泪却悄无声息洇湿枕头的祁一桐。
陌生人的欢呼与爆竹声里,小声说着“他不是我哥”的祁一桐。
杨暹眼前奇异地浮现出这些画面。
但他没有停下舞动的身躯,蝴蝶破茧而出,他以臂代翅想要起飞,却重重摔在地上。
黑暗深处传来或高或低的诧异声。
而他爬起,再次妄图挣扎起飞,再次重重坠落。
爬起,又坠落。
爬起,坠落。
观众已经没有动静了,杨暹的耳边只有音乐声,自己的呼吸声、心跳声,摔在地面发出的声响。
祁一桐也是这样吗?在那个世界坍塌的傍晚,在他带着她乘风疾驰在苍市的大雾间,她也是这样心中满是撕裂的空虚和疯狂吗?
身体传来多次磕碰的疼痛,刺眼的光旋转起来,晕眩中他一次又一次的看见祁一桐。
看见她在熹微晨光里睡眼惺忪,看见她在满墙的照片前说爱他。
看见她在高原的篝火前,小心翼翼地靠近他。
又看见她在漫天的暴雪里,抱着他嚎啕大哭。
最后这些画面都汇成梦里那个无人知晓的角落,她寂静地死去。
杨暹匍匐在地上,蝴蝶骨微微翕动,奄奄一息。
台下传来隐隐的抽泣。
他最后一次爬起,心中的那沉痛的悲伤如同剑刃,破开迷惘。
眼前大亮,亮得他眼睛生疼。
宇宙的时空不可返复,只此一个的祁一桐或许经历着只此一次的消亡,能够与杨暹走到一起的概率是微乎其微。
他也会奋力地,暴起一般地抓住她。
他蹬地跃起,在空中扭旋,双翅向上。
蝶旋。
轰天的尖叫响起,为蝶,为他,也为祁一桐。
杨暹落地后,平复了很久,再睁眼时,世界已经通明。
他心念所致,看向舞台右侧下方。
祁一桐雾气蒙蒙的眼睛从相机后露出来,向他展开了一个又大又漂亮的笑容。
杨暹险些落泪。
在无数的掌声中,人们问起他为什么跳这支舞。
他拿起话筒,第一次主动地阐释起他的舞,以及他们的故事。
“这支舞叫做《一桐》,是我最好的一支作品,讲述的是我的爱人。”
“我的爱人,就像这只蝴蝶,她脆弱,美丽,却有着一颗永不溃败的灵魂,是我见过最坚韧强大的人。”
他望着台下的祁一桐,像是他们丰沛的回忆。
“六年,两度分别,我们相爱的时光寥寥无几,是她教会我什么是爱,怎样去爱,用她无畏的爱铸就了现在的杨暹。”
“她曾说我拯救了她,但实际上,是她一次又一次地跨越山海向我走来,如果在我们之间一定有人被照亮,那个人是我。”
“我是一个不擅长表达的人,但人类表达爱的方式如此多,所幸有一个我擅长。”
“《一桐》,献给我的一桐。”
在这最绚丽的舞台上,杨暹弯下了他高傲的身躯,向祁一桐敬了一个标准的舞者礼。
一如六年前苍茫的白塔顶,他背立遥远雪山,在沉沉的暮霭和猎猎作响的狂风里向她敬的那一礼。
祁一桐终于,抓住了她的风。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