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向前倾了倾,下唇轻轻抿着问道:“他真信了?”
嗯?
这与他期待的反应好像不太相符。
程S皱了皱眉,“什么?”
顾诗筠凝视着他,双目圆瞪,一张白皙的脸庞粉嫩出挑,眼睛越睁越大,
审视、惊讶……
然后、
她“噗嗤”笑出声来,拍了拍手道:“兵不厌诈,这招可以,落星洲其实胆子不大,随便吓一吓就唬住了。”
“………………”
听到这句话,程S阒然哑口。
点点滴滴、
胸腔里那颗偾张的心嘎嘣一下,裂得稀碎。
开什么玩笑,她居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这玩笑很好笑吗?
她还可以笑成这样?
手中的饭菜味同嚼蜡,程S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玩偶站在那,除了眼珠子勉强能转,其余躯干哪哪都不动。
他还从来没有感受到这么窒息的绝望。
哪怕在万米高空俯冲的时候,内心的澎湃都远高于本能的害怕,可现在看来,顾诗筠才是他无法克服的恐惧。
简直,无计可施。
他扯了扯嘴角,眼含万奈,“顾医生,你的心怎么这么大?”
顾诗筠没理解他的意思,无所谓地揉了揉肩膀,“没事,我老公特别大方,他才不会在意呢。”
说着,她还像模像样地起身,大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力气没多大,气势却很到位。
跟特么好兄弟一样。
程S眼底越来越凉,心口越来越寒,他偏过头,看向别处,“你了解你老公吗?”
顾诗筠不由哂笑,反着语气说道:“当然了解,我可是他老婆哎。”她顿了顿,起身抱起保温壶,“而且我和我老公相亲认识的,我一眼就看上了,除了他谁都不行!”
她转身下了车。
走时笑靥还挂在脸上。
这话倒是入耳甜腻,但尾音却随着车外的寒风呼啸灌耳而过。
程S静静看着车窗外那个颀长苗条的身影,凝着雪晶的微风吹拂在脸颊耳畔,没了应有的温度。
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天上还是地下。
一眼、看上?
果真就是一眼,因为看了一眼就再也没看过。
他抵着下颌,双手紧紧攥拳,不是滋味地朝着一望无际的北峰低骂了一声。
“顾诗筠!我他妈就是你老公!”
-
第二天一早,天幕下的银峰雪色莹蓝。
山顶的风摇曳起不远处迎风飘扬的彩色经幡,似是有转经筒的声音从半山腰潺潺而来,遁入了风中,掩了耳畔的声音。
顾诗筠一边吃早饭,一边给程S发消息。
【我今天要去古圭拉的机场,那里有两架歼-2S,我能拍照发个朋友圈吗?】
对面很快就回复了过来,
两个字,
好像带着盛怒的怨气似的。
【不能】
行吧,没人比你更了解这些规定了。
不能就不能呗。
顾诗筠怏怏将手机放在桌上,刚抬眼,就见薛薇恩和蒋乔刚打完粥。
她朝她们招了招手。
蒋乔在她旁边坐下,撩了一下落在脖颈的发丝,“顾医生,你什么时候走?”
顾诗筠说:“八点。”
薛薇恩抬头环顾一圈,见没几个人,便往顾诗筠这边挪了挪,小声嘀咕道:“你说你这运气,和秦悠然一起,这下有的你受了。”
“我和她是大学同学。”顾诗筠疑惑,“但也只是互相知道,没说过话。”
薛薇恩挑眉,“你俩大学同学啊?我去,我可告诉你,那个娇妻可不好相处。”
“娇妻?”顾诗筠疑惑。
薛薇恩把声音压得更低,“她老公就是这次红十字会的副队长邹珂,是个药商富二代。我听内科那边说,她一天到晚就把‘我老公送我什么什么’挂在嘴边,不是包就是首饰。”
顾诗筠怔住,眉头越来越蹙,“她和邹珂是夫妻啊?”
蒋乔眼睛瞪圆,在一旁低呼:“你家里没通网吗?邹珂的爸爸可是世和的超级超级超级VIP哎,就剩一口气,在医院吊一整年了。”
薛薇恩补充道:“而且她跟那些VIP病人私下里关系特别好,他们整个内科都不敢惹她。”
与普通的公立三甲不同,外资私立医院是个百分百的营利机构,为钱治病是基本准则,能住进来的病人无一不是非富即贵的大佬。
既然能和VIP病人交好……
顾诗筠咬着下唇,忧思不定。
那这个娇妻,她还真的惹不起。
-
一个小时后,早上八点。
6号营地的空地是一片平坦的砂石阔地,完全没有半点遮挡。
抬眼便是远处的巍峨雪山,远远翱翔的秃鹫掠过无尽的天际,似是有人天葬,掩了尘世的气息。
“顾医生,你东西都带全了吗?”
秦悠然站在一边,嚼着口香糖,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手机。
顾诗筠嗯了一声,“都带齐了,有些东西是蒋乔收拾的,她更有经验一些。”
“哦,这样啊。”秦悠然侧目瞥了她一眼,“嗤……有个护士帮忙打下手也是挺不错的,顾医生真是当之无愧的院花,人缘真好。”
嘶,这话,怎么那么冲呢。
顾诗筠干脆敬而远之,“我就和薛医生和蒋乔关系比较近,平时一个人独居,哪里有秦医生好,老公可以天天陪着。”
秦悠然掀起眼皮,满是自傲地翻了个白眼,没再搭理她。
顾诗筠反倒舒了一口气,少说两句,少点麻烦。
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翘首等待着来接她们的人。
起初,她以为来接的会是一辆嘎吱嘎吱乱摇的小巴或者吉普,毕竟古圭拉这种地方真的寸步难行。
可不多时,巨大的螺旋桨声音就在湿冷的风中愈渐逼近,尚未来得及看清,头顶的空气已然回旋成一股巨浪漩涡,气流强劲得几乎要把人都吹走。
“嗡嗡嗡……”
“呼呼呼……”
风声与螺旋桨转动的轰鸣承接上下,被气流席卷的声音几乎成了一个死穴契入,分不清耳畔边的声音到底在哪个确切的方向。
秦悠然缩成一小团,“怎么那么大的风……!”
顾诗筠紧紧捂着耳朵,把自己整个脸都埋在兜帽里,等到那阵飓风冷浪的气流缓缓沉落在身边,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
直升机?
机舱门顺着滑动门导轨被打开。
“哟……”
林彦霖略有诧异地看着她。
哂笑两声后,他朝右边的副驾驶的位置扬了扬嘴角,“噢哟噢哟……是顾医生啊!早上好啊!”
他语气上扬,有意无意地带了几分玩味的嘲弄,但看到副驾驶那双冷淡凛冽的双眸之后,又赶紧敛起神色,义正言辞:“咳……我帮你们拿东西。”
他熟稔地从直升机上跳下来,先把两个医疗包拎上直升机,然后转身去扶秦悠然。
秦悠然摆弄着头发,眼尾勾睨:“跟驾驶员说,先把发动机关了。”
林彦霖愣滞住,“啊?关发动机?”
这种环境下,直升机本来就不太好起飞降落,关发动机就意味着要重新备检。
秦悠然不懂这些,站在门口不肯上去,“听不懂吗?这风太大了!我头发都要吹乱了,知道我这发膜多贵吗,我老公才给我买的!”
螺旋桨的声音和风声将她的声音糅合殆尽,林彦霖愣在那完全不知进退,可还不等他将她拉上去,就见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已然起身走过来。
程S视线在她脸上薄薄一睃,不冷不热地说道:“林彦霖,你和宋和煦去检查一下雷达天线。”
林彦霖秒懂,倏地收回手。
“明白,副大队长。”
程S斜睨着看着他走向驾驶室,又将头转过来,绕过秦悠然,对顾诗筠道:“来,上来吧。”
他把手递给她。
顾诗筠动了动腿,僵硬地往登机梯攀了两步,最后一阶台阶的时候,她扶着一旁的舱门锁,将手递过去。
“谢谢了。”
程S稍稍用力,人就上了机舱。
看她入座,他便准备关上机舱门。
秦悠然一见,瞠目结舌道:“喂喂喂……!我还没上去呢!”
怎么回事呢,没见着这么一个大活人搁眼前杵着吗?
程S漠然打量了她一眼,“我怕这上面风太大,吹乱了你的发型,不好跟你老公交代。”他一手撑着门,一手拿出手机,“要不这样,你给你老公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吧。”
一听要喊老公,秦悠然顿时乱了阵脚泄了气,刚才还鼓槌乱颤,现在就偃旗息鼓了。
真要喊邹珂来,那面子可就挂不住了。
她一跺脚、一咬牙,捂着自己的头发就上了直升机。
程S将舱门关上,回到驾驶室。
林彦霖憋着笑意将观察员折叠椅打了下来,低声道:“副大队长,嫂子好像脸色不太好呢。”
“嫂子?”驾驶位上的宋和煦立刻回头,往机舱方向瞥了一眼,问道:“副大队长,你老婆来了啊,哪一个?”
林彦霖笑道:“你猜。”
宋和煦一边检查仪表盘,一边好奇道:“我还没见过他老婆呢,漂亮吗?”
林彦霖阖了阖眼,看向窗外,强忍着笑意没说话。
程S检查了一下舱顶开关板,回到座位系好安全带,“宋和煦,两个歼击机飞行员给你当观察员和副驾,你要是再偏离航线,报告可就直接打上去了。”
宋和煦赶紧噤了声。
他拉动操纵杆。
直升机缓缓围着原地绕了一圈,然后机身往前向下倾斜,平稳地向南飞去。
顾诗筠望着窗外。
脚下是连绵起伏的淬华雪山,一缕阳光倾泻在雪山顶上,反射着晨曦露水的光芒,日照金山、片刻即逝。
她拿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复又看向窗外。
蓦地,心情格外好。
连带着前面那位“娇妻”都顺眼了不少。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古圭拉最大的一场余震,会在几天之后悄然而至。
作者有话说:
没事,她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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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半小时后, 直升机稳稳降落在古圭拉国际机场。
震后重建的机场显得有些紧促放不开。
四周都是正在作业的工程车,满眼醒目的红色停牌和警示灯, 阳光下的空气里, 弥漫着袅袅尘埃。
“我的天,我们俩要在这鬼地方待三天?”
直升机甫一落地,秦悠然就睁开了眼睛。
说是机场, 但视线范围内连个候机大楼都没有,唯一入眼的就是不远处的一个小平房, 很大, 也很旧。
顾诗筠倒是没什么所谓。
她穿好外套, 拿上重重的双肩背包和医疗箱,往机舱门走去。
“我还是挺喜欢这里的。”
至于为什么喜欢,她也说不上来。
也许是事, 也许是人。
反正来这里的一周时间, 古圭拉这个内陆小国的一切事物都让她充满了期待感和依赖感。
秦悠然看着她的背影, 嘴巴都不知道该怎么张了。
她没听错吧?
顾诗筠说的是……喜欢?
这种地方有什么值得喜欢的?
没有快递、没有外卖。
女人应该有的快乐在这里几乎无迹可寻。
所以说, 这顾医生是不是使出浑身解数光长脸蛋了, 结果脑子没长明白?
她翻着白眼,冷嗤跟上。
-
下了机,顾诗筠和秦悠然稍作休息,便直接去了机场东南门的小平房。
似是知道有医生要来坐诊,门外已经围聚了不少古圭拉当地民众。
小平房被改成了临时的诊室,中间一道帘子隔开,两张桌子和检查床依次排开。
仔细看, 上面还有蓉城红十字会的标识。
最先进来的是一个皮肤干红、眉眼深邃的老太太。
她伸出手腕, 上面缠着厚厚的纱布, 一边比划一边说着当地语言。
秦悠然紧蹙眉头, “听不懂啊,没给我们找翻译吗?”她拿出手机,“我给我老公打个电话问问。”
正等对面接通,程S刚好走了进来。
日头渐高,温度攀升。
他没穿外面那件厚实的迷彩服,只着了上下一体的天空蓝飞行服。
肩宽腰窄,身形挺阔,肌肉偾张得隐隐戳戳。
莫名的压迫感。
他走近,微微低头凝视着她。
顾诗筠不觉迟疑着后退了半步,“……?”
程S轻阖了阖眼睛,挪开视线淡淡道:“我能听懂一些古圭拉语,我帮你?”
秦悠然那边恰好挂了电话:“我老公说了,我们请的翻译要晚点来。”
顾诗筠怏怏哦了一声。
说实话,她不太想麻烦人家,但是翻译还没到,只能先这样了。
她压低了声音对程S道:“那就麻烦了。”
“没事。”
程S淡淡看了她一眼,便转身与老太太交谈。
几句话之后,他说道:“这位老人家说她手腕一直肿着,是地震的时候砸伤的,普通的小伤口。”
顾诗筠脸色微变。
一直肿着?
地震过去了将近半个月,理论上来说,如果是普通小外伤,应该早就愈合了。
她赶紧拆开老太太手腕上的纱布。
因为裹得太厚,一层又一层,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待完全解开一看,里面的伤口已经化脓溃烂。
“我的天……”秦悠然在一旁脸色发灰,异道:“这么裹着,怎么可能结痂。”
她低头将纱布翻过来,仔细看了看,又道:“啧啧,你看,还沾水了,难怪烂这么严重。”
顾诗筠将老太太手臂对向光线,“我先给她处理一下伤口,因为溃烂得比较多,腐肉清除之后可能还需要缝合。”
秦悠然瘪瘪嘴,“顾诗筠,你这弄完,满打满算得三个小时。”她翻了个白眼,走到另一桌,“剩下的病人我来咯,反正我不会拿刀。”
她懒洋洋地捋了捋头发。
腿修长,背挺直。
确实优雅,还很“娇妻”。
这时,翻译将将赶来。
外面等着看病的病人愈渐变多。
程S眉毛拧成了一股,嘴唇抿如直线,有些担忧地看着逐渐冗长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