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瞧了一眼袁氏,见其一脸云淡风轻之情,赵氏垂目道:“妾可得承陛下雨露孕育龙胎已是万幸,又岂敢奢想陛下待左昭仪之情意?”
卢氏讨了无趣,只得道:“赵阿姊恢廓大度,如此倒是妾小气了。”
李氏见卢氏之言并未讨得便宜,便道:“皇后与左昭仪乃一门同胞,陛下与皇后伉俪情深,自是爱屋及乌待左昭仪上心。”
在座之人哪个不知皇帝与皇后如今貌合神离,李氏之言似褒实贬。
冯氏闻言心中恼怒,当下沉了脸来,道:“放肆!尔等妄议陛下之事,该当何罪!”
李氏见冯氏恼怒,心中窃喜,只不动声色道:“皇后息怒,妾等如何敢妄议陛下之事?姊妹们不过羡慕左昭仪得陛下隆恩,随口说说罢了。”
冯氏冷哼一声,道:“是羡是妒,尔等心内自知。”
李氏嘴角微扬,道:“人非草木,姊妹们皆侍奉陛下多年,哪个不是待陛下用情至深?然姊妹们皆懂事明理,又岂能不知陛下乃天子,自是不同寻常百姓夫妻,故而妾坚信姊妹们只羡不妒。”
方才卢氏之言令在场之人心内生妒,却因顾忌皇帝不敢多言,此时闻李氏之言,自是感念其为众人发声。与罗夫人一宫而居的大崔嫔接口道:“右昭仪所言极是,妾等岂敢有妒忌之心,不过羡慕左昭仪可得陛下如此隆恩罢了。”
卢氏借机忙接口道:“左昭仪乃皇后亲姊,妾等又岂敢有半分妒意?”
禾本就非冯氏至亲姊妹,不过以桃代李晋位昭仪,闻众人之言,冯氏心中愈发恼怒,碍于之前父亲所嘱,冯氏强压心火,道:“罢了,尔等既如此言,吾便望各人安守本分,好自为之,都各自归安吧。”
太极殿内,皇帝今日开玺。
待议罢政事,众臣退去,元宏只留下太子元恂与任城王元澄、咸阳王元禧以及太傅穆亮。
元澄先众人开了口:“陛下,不知陛下留臣等所为何事?”
元宏道:“前几日朕得平城快马来报,太师于平城染疾,不能按期回朝,朕思忖着太师年事已高,便准其于平城休养。只太师为朝中重臣,朕之肱骨,所担皆为机要之责,故朕与尔等相商,太师返京之前由何人暂领其事?”
元澄道:“平城天寒,太师许是车马劳顿所致,待养些时日必可大安。”
元澄话音将落,不及众人开口,便见三宝急匆匆入了内来。
伏跪于地,三宝道:“陛下,平城急报,太师昨日薨了…”
一百四十七回 风云起(四)
太师冯熙死讯来得突然,元宏与殿内众人一时竟回不过神来。
几个弹指后,元宏方定了心神,询三宝道:“传讯之人可有道明太师因何而亡?”
三宝闻皇帝相询,方敢抬了头,答道:“来报之人只言得了冯司徒之讯,太师因寒疾不治而亡,令其快马加鞭来报于陛下知晓。”
见元宏紧锁了双眉一言不发,任城王元澄道:“陛下方才言太师只偶感寒疾,平城亦不乏世家名医,怎会如此?”
咸阳王元禧接口道:“可有报于椒坤殿皇后知晓?”
三宝道:“奴得了消息便赶了来禀于陛下,未得陛下旨意,奴不敢往椒坤殿告知皇后。”
元宏长叹一口气,道:“太师乃皇祖母一母胞兄,自朕登基以来便辅佐朕于左右。朕岂能料到腊月亲臣之宴与太师一别竟成了永诀。”
太傅穆亮与冯熙本为儿女亲家,二人又同朝事君多年,闻此噩耗已是老泪纵横。伏跪于地,穆亮道:“陛下,臣请陛下恩准,许臣往平城为太师奔丧。”
元澄劝慰道:“太傅莫要太过悲伤,太师既已仙去,太傅当节哀顺变才是。”
穆亮以袖拭面,悲戚道:“太师临行之前还对臣言,因了其年事已高,此番回平城祭拜先太皇太后与先祖许是今生最后之机,未曾料竟一语成谶,与我等天人永隔。”
元宏幼年因了为先帝守灵之时睡去而被先太皇太后责罚,是冯熙令长子冯诞以伴读之身代其受罚,方使元宏免受皮肉之苦。且当年先太皇太后因见元宏日益长大愈显伶俐,唯恐日后难将其控于手中,而起了废黜元宏之心。若非冯熙与李冲等先太皇太后心腹之人进言相劝,又何来元宏今日君临天下之威仪。
冯熙这些年来虽未有丰功伟绩,却算得是忠心君上。元宏曾许冯熙“上朝不拜,上书不臣”,然冯熙深有自知之明,从未有过半分逾越之举。冯氏一族因了先太皇太后之故荣宠至极,冯熙亦未凭其外戚之身而胡作非为。
元宏乃重情重义之人,念及此,便开口道:“太师乃景穆皇帝之婿,皇祖母之兄,先帝之元舅,又为国之外丈,且有功于社稷江山,身后当配享太庙之殊荣。”
顿了顿,元宏又接着道:“太师丧葬祭礼以亲王礼制,追赠假黄钺、侍中、大司马、太尉、都督十州诸军事、冀州刺史,备九锡,谥号武,着礼部拟悼文,朕亲为太师撰写墓志。”
元澄拱手道:“太师知陛下如此厚待,当含笑于九泉。”
穆亮道:“陛下,旧年秋日太师嫡妻博陵长公主薨世于洛阳,太师为稳陛下汉革之举,便将长公主葬于洛阳,如今太师薨世于平城,这长公主与太师岂非不得同穴而眠?”
元宏闻言复又锁了双眉,待片刻之后,元宏方开口道:“夫妻同心,生当同枕,死亦同穴。如今太师一族尽迁洛阳,为日后其族中子孙祭祀之便,传朕旨意,待丧礼过后将太师灵柩迎回洛阳再行葬礼。”
元禧接口道:“陛下此意甚好,只太师灵柩由何人迎回,又由何人主持丧礼,还望陛下定夺。”
元宏知元澄熟谙朝臣心性,待元禧言罢,便转头望着元澄,询道:“皇叔觉何人可担此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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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元澄闻皇帝相询,略略思忖,垂首道:“陛下,澄城公王遇长于人事,当年又受恩于先太皇太后,且平日里与太师多有往来,依臣浅见,可由澄城公主太师丧礼之事。”
言罢,元澄抬了头,继而又道:“陛下既以亲王礼为太师治丧,这迎灵柩之人须由皇族宗亲才可,臣不敢妄言。”
元宏微微颔首,道:“皇叔举荐王遇甚合朕意…至于这迎灵柩之人…”
元宏欲言又止,却转头望着太子元恂,几个弹指后,元宏方才接着道:“子恂受教于太师多年,且自幼养于皇祖母膝下,便由子恂亲往平城迎太师灵柩回洛阳。”
穆亮闻言受宠若惊,起身伏跪于地,道:“臣代太师一门谢过陛下隆恩!”
椒坤殿内,皇后冯氏涕泗滂沱。
乳母萧氏眼含热泪,戚戚道:“皇后,人死不能复生,太师既已仙去,皇后当节哀顺变,保重凤体才是。”
冯氏声泪俱下:“母亲过世不及半年,尸骨未寒,父亲如今亦离世而去,叫吾如何能不心痛…”
萧氏边为冯氏拭泪,边劝慰道:“太师与长公主鹣鲽情深,如今双双仙去,许是来生可再做夫妻。”
冯氏哭泣道:“父亲临行之前还对吾言,待清明之时便请旨陛下,让吾一道去为母亲行春祭之礼…可如今…”
擤去泗水,冯氏接着抽泣道:“吾曾以为陛下与吾幼时生情,直至先太皇太后薨世方知乃吾一厢情愿而已…吾明白,这些年吾仍得以安居鸾位不过因了家族荫蔽,如今父母双亲俱亡,吾膝下又无子嗣,日后吾又该何去何从…”
萧氏心内长叹一口气,宽解道:“皇后您乃陛下发妻,亦未曾有半分失德之事,又何必伯虑愁眠?再者言,陛下重情义,只看今日待太师丧礼之隆便可知陛下仍顾念旧情。”
冯氏由萧氏自小奶大,与其格外亲近,此时伤心至极,萧氏言语之间冯氏已颤抖着身子倒入其怀内。
右昭仪李氏呷下一口茶,一脸春风对近婢环丹道:“冯熙这一薨世,椒坤殿那位倒是少了个靠山,着实是天大的喜事。”
环丹为李氏燃了合蕊香,迎合道:“如今陇西公被陛下封了辅国大将军,右昭仪您又料理后宫之事,太师这一去,鸾位指日可待。”
李氏将手中杯盏置于几案之上,冷冷道:“椒坤殿那位尚有其三兄长在,其长兄冯诞幼侍陛下书学,陛下与其情意非同常人,二兄冯修娶了太傅之女,亦被陛下拜了镇北将军,三兄冯聿领黄门侍郎,亦是陛下近侍之臣。且如今椒坤殿与永合殿似有结盟之意,陛下待那再醮之妇上心上意,倘若此二人果真联手,岂非坏了吾大事?”
起身离席,李氏接着又道:“吾欲登鸾位,必要令椒坤殿与永合殿失了和气,再令其失了兄长依靠,方可成事。”
环丹狐疑道:“皇后与左昭仪有冯小娘子牵线怎会失和?右昭仪您既言皇后三位兄长皆与陛下亲近,又如何能轻易将彼等除去?”
李氏冷哼一声,道:“你莫不是忘了那再醮之妇昨日产下温惠公主?”
见环丹仍一脸茫然,李氏不耐烦道:“罢了,你只消按吾吩咐传信于彭城公主便可…”
第一百四十八回 星象现(一)
御书房内,元宏端坐于席榻之上,任城王元澄与大祭司二人则垂首立于两侧。
元宏对大祭司道:“大祭司特来见朕,所谓何事?”
大祭司行前半步,道:“陛下,臣前夜观天象,有心宿恶星当空,是为大凶之兆。”
闻大祭司之言,元宏心内一惊,道:“既是大凶之兆,缘何你此时方才来禀于朕知晓?”
大祭司道:“此星象实属罕见,臣不敢妄议,昨日卜问神灵,方敢断定。”
元宏微微皱眉,道:“究竟是何天象,你但说无妨。”
大祭司道:“陛下,乃荧惑守心之象!”
元宏与元澄闻言,一时怔住。这荧惑守心乃星象凶兆之首,凡其显象必主国有厄运,或大旱大涝,或朝代更迭,亦或王侯将相身亡离世。
大祭司见二人如此神情,接着又道:“莹莹火光,离离乱祸。陛下,此象既现,国必有失,不可大意啊!”
定了定心神,元澄接口道:“陛下,太师薨世之期便是前日,莫非当真应了此星象所兆?”
大祭司道:“任城王,星象之道乃生天地,绝非臣悖言乱辞。”
元宏面色凝重,道:“你方才言心宿恶星当空,可有所指?”
大祭司道:“此星初生于东方,显现之时恰是上元之夜,主于陛下后宫。这两日若有哪位皇嗣面容有异亦或有龙胎降生,便该是对应此星。”
上元节当夜左昭仪产下温惠公主元淑,太师薨世亦是上元节那日,元澄从未将此二事做下关联。此时经大祭司提醒,元澄方才想起公主出生与太师薨世恰巧同为上元节当日。
悄悄窥了一眼皇帝,见其闻大祭司之言已转了面色,元澄忙开口道:“大祭司,三思而后行,多虑而后言,你方才之言可是当真?”
大祭司道:“任城王,臣感通神灵,又依星象而测,怎敢欺君妄言?”
元宏起身离席,行至大祭司面前,目光凛凛道:“你可知前夜左昭仪为朕产下温惠公主?”
自秦以来便由太史令执掌天相历法,然大魏朝源起幽朔,先祖部族之中以大祭司为尊,凡祭祀天地、社稷、日月、山河、诸神以及太庙之事皆由其主持,皇族察观星象、问卜神明亦是由其导引。
拓跋鲜卑因自称黄帝后裔,为彰显其乃华夏正统,朝堂官制便沿袭汉晋之制,唯这大祭司一职,因其可感通神明,故始终得君主重用。
彭城公主元钰费尽心思将此任大祭司收买,昨日得了右昭仪李氏传信,知其欲借星象之说扳倒冯氏一族与禾。元钰本就嫉恨于禾,悉了李氏之计,自是与其一拍即合,这便有了方才大祭司对元宏之言。
此时闻皇帝之言,大祭司便按元钰所嘱答道:“陛下,这宫闱之事,外臣又岂能知晓?”
元宏道:“朕平日里笃信大祭司,凡你所出之言,朕无不言听行从,然公主不过襁褓之婴,岂会是大祭司口中恶星?”
大祭司垂首道:“陛下,臣无不敬公主之心,只这星象命理乃上天之意,臣不敢欺瞒。”
元澄知元宏待左昭仪母女之情,忙接过话来:“大祭司,可有破解之法?”
大祭司抬头望了一眼元宏,答道:“任城王,... -->>
任城王,前夜太师薨世虽为陛下挡下荧惑守心之灾,然陛下日后仍不可与小公主太过亲近,不然,这江山社稷与陛下龙体必有一伤。”
元宏心内自是疼爱禾母女,然大祭司之言又不得不信,一时间陷入沉思,不再言语。
大祭司趁机又进言道:“陛下,天象已现,陛下倘若逆天而行必受其累!”
元宏来回踱步,并不理会大祭司之言。足足半盏茶功夫,元宏方止了脚步,目光炯炯对二人道:“小公主乃上天予之,是福是祸,朕皆受之!”
元澄闻言便知皇帝有心护女,思忖片刻,进言道:“陛下,依臣浅见,此事亦有破解之道。”
拱手作揖,元澄接着道:“如今陛下于伊阙开凿窟寺,不如以小公主之名捐凿一窟,以求神佛庇佑。”
闻元澄之言,元宏颇觉在理,连连颔首,道:“皇叔之言甚是在理,朕这便传旨以小公主之名开窟镌佛。”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不过半日光景,温惠公主乃心宿恶星之讯已传遍后宫。
永合殿内,汪氏拉了吉祥悄声嘱咐道:“左昭仪还未出产褥之期,你去知会殿内众人,切莫将那些关系小公主的传言道于左昭仪知晓。”
吉祥点了点头,道:“汪嫂您所言在理,我这便吩咐下去。”
内殿里,禾倚床栏而坐,满眼爱意望着怀中熟睡的元淑。汪氏缓步近前,轻声道:“左昭仪,您生产不过两日,侍医令嘱了奴不可令您久坐,不如将小公主交于乳母,您躺下歇歇。”
禾浅浅一笑,道:“汪嫂,不妨事,吾睡了许久方才起身。”
汪氏不依,佯嗔道:“小公主脚踏莲花而生,左昭仪损了元气,陛下有口谕于奴,倘若左昭仪不多歇息,便令奴禀了陛下去。”
禾边将元淑交于乳母,边笑道:“好汪嫂,吾依你便是,切莫扰了陛下…”
“汪氏所言极是!”人随声至,元宏已大步入了内殿。
殿内众人齐跪,元宏疾步行至床榻旁止了正欲起身的禾,道:“宝儿如今产褥之期,朕准免去一切俗礼,好生静养才是。”
边亲手扶禾躺下,元宏边道:“朕已着三宝知会了林长史你产下淑儿之事,待你出了产褥之期,朕便令三宝安排林夫人入宫探望你与淑儿。”
禾知自己以冯女之身晋位昭仪,母亲虽已被皇帝授了四等伯爵夫人,然入宫探望自是令皇帝作难。望着元宏,禾柔声道:“妾知元郎待妾之心,然母亲为外廷命妇,无故入宫恐惹非议。”
元宏宽慰道:“宝儿拼死为朕产下淑儿,朕又岂能辜负宝儿?朕已嘱咐了三宝,你毋需担忧。”
二人正言语间,长乐公主元瑛欢喜入了内来。待其行罢礼,元宏微笑道:“瑛儿可是来探望左昭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