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萋萋见他似是真快想破了头,也不为难他,展开手中的画卷问:“你可曾见过画中人?”
肖成君跪在地上,两眼贴近画布,凑近细细瞧了半晌,“似乎有些印象……”
“你再仔细想想!”孟松洵道。
肖成君怵孟松洵怵得不得了,哪里敢不仔细想,想得眉头打结,一张脸都快扭曲了,才道:“哦,我想起来了,大抵半月前,这位姑娘曾来过我的宅院,一副急匆匆的模样,一开口便求了灵犀香,因而我印象极深。”
虽有所准备,但亲耳听到肖成君承认此事,柳萋萋如遭雷击,她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你可曾告诉过她,此香若用得太过频繁,会有什么后果?”
“那是自然。”肖成君闻言挺起背脊,“上门的都是贵客,出手阔绰,贫道怎会做独回的生意。不久前就有个夫人,出重金想请贫道去他们府上为她死去的夫君孩儿做法事,贫道见她神色哀沉,便将灵犀香卖给了她,为了继续做这位夫人的生意,贫道可是清清楚楚将此香不可频繁使用之事告诉了她的……”
肖成君说这些时一脸傲色,好似真将自己当成了什么良商。
柳萋萋淡淡扫了他一眼,没心思再听他继续说道,只收起画卷,起身出去。
孟松洵命狱卒重新关上牢房,跟在了颇有些魂不守舍的柳萋萋背后,听了方才肖成君的一番话,此案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已然心知肚明。
见柳萋萋这般低落的神色,他薄唇微启,正欲说什么,就听一声“侯爷,可算寻到您了”,折身看去,便见贺颂疾步而来。
“出何事了?”孟松洵剑眉蹙起。
见贺颂迟疑着看了柳萋萋一眼,他无所谓道:“但说无妨。”
听得此言,贺颂才刻意压低声儿道:“那道士的证词,不知怎的传到了付家那厢,如今也不知是谁出的馊主意,意图使付夫人以您掘坟威胁为由,承认自己是迫不得已说了谎话,再以道士的证词相佐,来认定付夫人不过是心疼韦三姑娘相思成疾,才给了那盒灵犀香,并没有害她的意思,更不是害死她的人。”
孟松洵闻言眸光顿时晦暗了几分,他低哼一声,“是谁出的主意,还不明显吗?”
若付夫人脱罪,那他必然会被治一个滥用职权,迫使逼供的罪名,如今朝中不知有多少人乐于见他落得这般下场。
最急切的,莫过于那位。
虽贺颂的声儿很低,但柳萋萋仍听了个大概,不由得感慨,世事之荒唐。那位付夫人纵然不是杀了韦三姑娘的人,但也是杀人未遂,亦是重罪,怎就能轻描淡写地推倒自己的证词,被判个无罪呢。
正当柳萋萋垂眸沉思之际,就听另一声响亮的“侯爷”,一人急匆匆小跑至孟松洵面前,拱手道:“侯爷,陛下召见。”
孟松洵与贺颂对视一眼,皆面色沉重,天弘帝在这个节骨眼上召他,还能为了什么,他侧首看向柳萋萋:“陛下召见,耽误不得,我便先走了。”
旋即吩咐道:“贺颂,好生送夫人回府。”
“是。”贺颂应声。
眼看着孟松洵阔步往狱门而去,柳萋萋踯躅片刻,提声唤了句“侯爷”。
见他止了步子,她小跑几步,站在他面前,一时却不知说些什么,她不懂什么政事,也不明白那些朝中错综复杂的纠葛,但她知道,陛下这时候召见大抵不是什么好事,她局促地张了张嘴,最后只干巴巴地道出一句,“您小心些。”
孟松洵看着她那双潋滟的眸子里盛满了担忧,轻声细语道:“莫怕,我很快便回来。”
说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像在安慰一个孩子,罢了才折身快步出了大理寺狱。
贺颂见柳萋萋愁眉不展地盯着孟松洵的背影,恭敬道:“夫人,我送您回去吧。”
柳萋萋点点头,然才走了几步,却是骤然止住步子,看向贺颂,“贺大人……”
“夫人唤我贺颂便是。”
“大人是官,我不过区区一个妾,不好这么唤大人。”柳萋萋道,“敢问大人,那付夫人可也被关在这儿?”
“是。”贺颂疑惑,“夫人为何问这个?”
“我……可否见见她?”柳萋萋定定道,“虽不知有没有用,但我想试着帮帮侯爷。”
贺颂闻言,面露难色。
大理寺之事,按理一个妇人并不应插手,但看到柳萋萋说这话时格外坚定的眼神,贺颂有所触动,迟疑片刻,到底还是答应下了。
付夫人的牢房整洁干净,还有温暖的被褥,与那肖成君的简直天差地别,想来是有人刻意打点过。
柳萋萋被贺颂领至那牢房门前,便见付夫人站在正中,对着牢房内唯一的窗子怔神,柳萋萋缓缓行至她的身侧,便见她冷眼看来,“你是谁?”
“我是来找您说两句话的。”柳萋萋也不加客套,直截了当道,“夫人可知韦三姑娘并非是您害死的。”
“听说了,那一盒灵犀香根本要不了她的命。”付夫人嘲讽地笑起来,“但真是天助我也,最后她还是死了。”
柳萋萋没想到这付夫人竟“疯”成这般,杀了人,却无丝毫悔过之心,她顿了顿道:“您猜是谁害死了她?”
“我如何能知晓。”付夫人横她一眼,勾了勾唇角,“若知道,我怕是要感谢那人了。”
“是吗?”柳萋萋低叹一声,“那您可能要等上几十年,再去地底向她道谢了。”
付夫人秀眉蹙起,骤然转头看来,“你这是何意!”
柳萋萋凝视着她,一字一句道:“韦三姑娘不是被人害死的,她是自尽的。”
看着付夫人一副震惊的模样,柳萋萋继续道:“那彻底要了她命的第二盒香,是她自己从肖成君那厢购得,大抵是你告诉她,这灵犀香是从肖成君那厢购得的吧。”
所以她才会在第一盒香用完了之后去买了第二盒。
“自尽?怎么可能!”付夫人笑出声儿来,顿时激动道,“她不是早就不想死了吗?你骗我!你骗我是不是!”
“我并未骗您,韦三姑娘寻死的心始终没有改变,她状似已打消了那个念头,但不过是演给旁人看罢了。”
柳萋萋娓娓道:“我问了韦三姑娘的婢子,她告诉我,韦三姑娘死前十几日曾生过大片红色丘疹,尸格记载,她亦有咽喉红肿,口舌生疮的症状。这些症状看似不起眼,像是上火所致,但我想起我曾偶然在一本医书上看过,过量服用朱砂,便容易出现这样的症状,若是长期下去,甚至会要了性命。韦三姑娘房中有一盒朱砂,莫名少了许多,不过我想那是她原先给自己选的路,后来直到你给了她灵犀香……”
柳萋萋见付夫人双眸微张,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便知道她已自己反应了过来。
“韦三姑娘早已知晓你有害她之心,但还是隐瞒了这一切,选择在睡梦中奔赴地府,与付二公子团聚。”柳萋萋止了声儿,再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儿竟有些哽咽,“生死不渝,韦三姑娘远比你想像的更加痴情。”
她虽不能认同寻死殉情的做法,但柳萋萋不得不承认,韦三姑娘对付二公子的这份情意是无可比拟的。
付夫人听着这一切,腿一软,蓦然跌坐在地,却还是摇着头道:“不,你在说谎,你在说谎……”
看着她这番自欺欺人的样子,柳萋萋也不愿再说太多,“付夫人若不愿信我的话,我也不强求,但还请您莫要质疑这对苦命的鸳鸯对彼此的情意,这对他们,不公平……告辞……”
柳萋萋利落地折身而去,在牢房内听得瞠目结舌的贺颂忍不住问道:“夫人,您说的可是真的,那韦三姑娘是自尽的?”
“嗯。”柳萋萋点了点头,“你们侯爷应也猜到了。”
“那您方才说了这些话,付夫人会改变翻供的决定吗?”贺颂如今最关心的便是这个。
“我也不知。”柳萋萋叹了一口气,她之所以告诉付夫人真相,除了想帮孟松洵,也想让她知道,韦三姑娘并非她想像的那般人,“希望她若还存有良知,就别再做那些损阴德的事儿了……”
此时,大理寺狱外。
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上,付司业将信将疑道:“沈大人,这主意真的可行,真能保我夫人一命?”
“自然。”看着这付司业犹犹豫豫的模样,沈韫玉不悦道,“付大人也看到了,那武安侯是个冷血无情之人,说掘坟便掘坟,何曾考虑过你们的感受。若迟迟抓不到凶手,那你家夫人定然会成为武安侯为了结案而充当的替罪羊,难道你还要等到那时才追悔莫及吗?”
那付司业闻言思虑片刻,咬了咬牙,这位沈郎中说得不错,他才失了一个儿子,若犹豫不决,他家夫人定也会不保,“是,下官明白了。大人放心,我家夫人是个识大体的,定然能尽力配合下官。”
沈韫玉这才满意道:“去吧,我已命人同守卫打过招呼,但半个时辰内必须出来。”
“是,多谢沈大人。”
沈韫玉眼看着付司业下了马车,抬手掀起车帘,便见他同门口两个守卫点头哈腰后,拎着一个食盒走了进去。
他压了压唇角,眸色顿浓了几分。这回可不是他想对付武安侯,只怪这武安侯倒霉,偏生与胡大人作对,被胡大人盯上。
他不过是照着他老师的吩咐行事罢了。
至于武安侯如何,与他并无关系。
想来那付司业还要好一会儿,沈韫玉正欲放下车帘,闭眸小憩片刻,却见两人一前一后自里头出来。
走在前头的人沈韫玉认得,正是武安侯的下属,那个叫贺颂的。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子,那人身姿窈窕,仪态端庄。两人在门口站定,那贺颂态度恭敬,不知说了什么,女子浅笑着点了点头,目送贺颂远去。
沈韫玉一时未认出她来,直到她侧首不经意往这厢望了一眼,令沈韫玉心下猛然一怔。
上回在迎亲的路上遇到柳萋萋时,她尚且以轻纱遮面,这回却是将整张脸露了出来。分明未施粉黛,柳萋萋的肌肤看起来却白皙了许多,凸显出她本就优越的五官,且她已不似先前那般瘦骨嶙峋,价值不菲的雀蓝花罗衣裙裹出她纤有度的身姿。
她背脊直挺,抬首怔忪地望着天际,不知在思忖什么,一双潋滟的眼眸轻眨着,全然没了先前那般垂首低眉,唯诺顺从的模样。
似是换了一个人。
沈韫玉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柳萋萋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 2-28 2 2:63:38~2023-0 2-29 23:03: 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隔壁家的本本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沈韫玉大掌紧紧攥着窗框, 眼也不眨地盯着站在檐下的柳萋萋。
蓦然有一阵风吹过,他眼看柳萋萋被吹眯了眼,伸手拢了拢衣领。
春寒料峭, 她今日穿得似有些单薄, 或是觉得凉了。
沈韫玉放下车帘,本欲下车去,然却动作一滞,双眉蹙紧,似有些烦恼。
若是站在柳萋萋面前,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毕竟她已不是他的人了。
沈韫玉回想先前她还住在竹韧居东厢时, 他是如何与她交谈的,然回忆了半晌, 却是想不出个头绪。
因似乎那时柳萋萋总垂着脑袋,沉默不语,说的最多的便是“是,二爷”, 至于他, 则常是不愿与柳萋萋多说一句。
沈韫玉迟疑许久, 然转念一想, 又觉不必思量这些。毕竟无论如何, 柳萋萋都曾在沈家待过五年, 作为他先前的主家, 不过与她说两句话, 又何必顾虑太多。
思至此, 沈韫玉眉目舒展, 然掀开车帘, 半个身子都已探出车外,却见一辆马车驶来,在大理寺狱前停下。
那贺颂跳下马车,对着柳萋萋恭敬道:“夫人,上车吧。”
夫人?
沈韫玉剑眉微蹙,柳萋萋不过一个妾,如何能当得起这个称呼。
见柳萋萋含笑应声,视线无意往这厢瞥来,沈韫玉做贼心虚般迅速藏起身子,躲进了马车里,甚至屏息不敢出声。
直到听见外头“QQ”的马蹄声远去,他才掀开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沈韫玉倏然勾了勾唇,自嘲般轻笑出声。
他又没做错什么,为何要躲。
他大可以大大方方站在她面前,再顾念着往日情意,关怀般问两句她近日过得好不好。
可他究竟在怕什么,那人不过是柳萋萋而已,那个他素来不喜的柳萋萋。
那厢,贺颂将柳萋萋送到了武安侯府门口,看着她平安地入了府门,方才离开。
柳萋萋穿过前院,往轻绯苑的方向而去,好巧不巧,在路上偶遇了神色匆匆的钰画。
见她一脸急色,柳萋萋疑惑道:“出什么事儿了,你这是要上哪儿去?”
“大奶奶身子不适,奴婢正欲去请大夫呢。”钰画满脸愁容。
“大奶奶怎么了?先前不还好好的?”柳萋萋疑惑道。
“先前是没什么大碍,可这两日大奶奶不知怎的,整个人恍恍惚惚的,魂不守舍,今日竟还在房门前跌了一跤,擦破了手。”钰画长叹一声,“或是这几日准备老爷,二爷和小公子的事儿,太过疲惫所致,姨娘您不知道,大奶奶原请来做法事的道士教大理寺抓走了,说是害死了什么人,大奶奶只得再另寻做法的道士,都是给这些污糟事儿闹得,都将我家大奶奶的身子给拖垮了……”
钰画止不住同柳萋萋发了一通牢骚,但旋即想起请大夫的事儿,忙道:“奴婢赶着去杏林馆,便不与姨娘多说了。”
柳萋萋点了点头,看着钰画疾步往府门外而去,然在原地站了片刻,她脑中似有什么闪过,匆忙叫住钰画。
“大奶奶她先前请的道士叫什么?”
钰画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答:“叫肖成君,就是传闻卜算极准的那个道士。”
柳萋萋猛然一惊,声儿都在颤,“大奶奶可曾从他手上买过香,且夜里常常燃此香?”
闻得此言,钰画面露惊诧,“姨娘您如何知晓的,夫人的确是在燃香,且几乎夜夜燃,不燃便难以入睡,已有好几日了……”
“G,柳姨娘……”
不待钰画说完,柳萋萋便飞快往徐氏住的院子而去,若她猜得不错,方才在牢中,肖成君无意间说起的那位自他手中买走灵犀香的妇人正是徐氏。
丧了夫,失了子,又沉迷此香,徐氏哪能不变得魂不守舍,这正是灵犀香中毒的症状。
幸好发现得早,若是再晚一些,只怕是要出大事。
柳萋萋气喘吁吁地入了徐氏的院落,院内的婢子乍一看见她,面面相觑,皆有些惊诧。
“你家大奶奶可在里头?”柳萋萋问道。
“大奶奶在里头躺着呢,倒是没睡。”其中一个婢子恭敬道,“柳姨娘可是来看望我家大奶奶的,奴婢帮您通禀一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