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几人走后,指使他们去救火的家仆却是站在原地未动,眼见他们跑远,面上的急色一瞬间消失无踪,闪身一下窜进了祠堂里。
那人警惕地环顾四下后才闭了祠堂大门,在其内搜寻摸索起来,临至神龛前,他转了转其上的香炉,便听一阵石块摩擦声响,神龛前的一块青石砖陷落挪开去,露出一个手掌大的木匣来。
他忙蹲下身,取出木匣,掀开一瞧,其内放着一本微微泛黄的书册,书封上赫然写着《异香录》三个字。
那人登时面露喜色,将书揣入怀中后,重新将空木匣放回去,正欲起身,却是脖颈一凉,一柄锋利的长剑正搭在上头,只消再近一分,便能划破脆弱的皮肤。
那人顿时吓得动也不敢动,耳畔响起一个低沉的声儿,“不想死,就乖乖跟我走。”
此时,武安侯府前院。
虽是走了水,但因发现得及时,家仆们动作快,这火很快便被扑灭了,花厅被烧毁了半边,但好在无人受伤。
今日来参宴的宾客都站在院子里,颇有些惊魂未定,也不知怎的,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儿。
左右这宴席也快吃完了,见安定下来,不少宾客纷纷上前同孟老夫人和孟大奶奶告辞,方欲离开,便见孟松洵阔步而来,笑道:“诸位先等等,这戏还未开始唱,怎能这么快便走了呢。”
下头有宾客没听懂这话,疑惑道:“侯爷,没听说今日还请了戏班子啊。”
这过寿兴请戏班来唱戏,不曾听说成亲还兴请戏班的。
孟松洵笑了笑,“这戏不正要开始唱了吗,诸位有所不知,方才这前院走了水,后院还碰巧抓了个贼,更巧的是,这贼还是在场某人的家仆。”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躁动起来。
偷东西偷到了武安侯府,就算只是家中奴仆所为,也着实丢尽了颜面。
孟松洵在人群中睃视了一圈,尤其在眼神颇有些闪烁的宁FB脸上停顿了一瞬后,负手看了眼身侧的李睦,李睦会意退下去,很快便有一人被贺颂压了上来。
“各位瞧瞧,这是谁带进来的人啊?”孟松洵问道。
那人将头埋得极低,贺颂掐住他的下颌,逼着他将脸抬起来给众人辨认。
宾客们都凑上来瞧,好一会儿,便见程羿葺肴豢聪蚰FB道:“宁伯伯,您瞧瞧,我记得这人不是您带来的吗?”
众人闻得这话,顿时都向宁FB看去,宁FB双唇紧抿,面色苍白,颇有些难堪,少顷,他上前几步,一把将那家仆踹倒在地,怒喝道:“陈戚,枉我平日重用你,你缘何要做出这般偷鸡摸狗的不齿之事!”
“老爷,分明是您让小的……”那陈戚还未说完,便又是兜头一脚,这回这脚直接踹在他的脸上,因着力道太重,一下踹碎了他好几颗牙。
“还要狡辩!”宁FB指着那陈戚,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你有什么难处,尽管同我说便是,我还能不帮你嘛,可你偏做这般不干不净的事,如今被人捉着,我也不能包庇你。”
说着,宁FB转而冲孟松洵一拱手,“家中下人犯了错,是宁某平日管教不严,今日他既被抓了个正着,我也没有偏帮他的道理,还请侯爷禀公执法,该如何惩戒,便如何惩戒吧。”
孟松洵看着他这副决绝的模样,唇角勾了勾,“宁伯伯果然是个是非分明的人,但你不问问此人究竟偷了什么吗?到底是何物,让他冒着这么大的险去我孟家祠堂偷盗?”
话音方落,贺颂自那陈戚怀中掏出那本《异香录》,甩在了地上。
程老爷子见状,激动地拄着拐杖上前两步,“这,这是……”
“此书宁伯伯应当认识吧?”孟松洵眉梢微挑,含笑看着宁FB,“您这家仆绞尽脑汁就为得到此书,你觉得本侯会不会信,他恐怕都不知此书的价值所在吧?”
“是你指使的?FB。”程老爷子难以置信地看着宁FB,气得身体不住地发抖,“你,你……原来一直在觊觎这本《异香录》的人是你!”
被当场揭穿的宁FB却丝毫不见慌乱,他面色沉冷下来,淡淡瞥了程老爷子一眼,笑道:“老太爷说笑了,就凭这本书能证明得了什么,说不定是陈戚去偷盗,误偷了此书罢了。”
孟松洵知晓,宁FB能这般游刃有余,就是觉得他们拿不出证据。
他定定地看着宁FB,须臾,开口道:“一年前,那几桩有关异香的案子,都是你所为吧。若本侯猜得不错,鹿霖书院的方系舟用来装脑髓的沁玉石瓶是你给他的,还有那贩卖灵犀香的道士罗成君,所用的生犀也是从你的缥缈阁所购,至于顾长骤,我想你正是清楚他的愚蠢和贪婪,才选择将婴香的香方给他,我说的可对……”
宁FB面上笑意依旧,“草民听不懂侯爷在说什么,无凭无据,侯爷凭什么认定做这些事情的人是我?”
“谁说没有证据!”
正想宁FB自信满满地说出这些话之际,便听一个清脆婉转的嗓音骤然响起,众宾客循声看去,只见女子一袭红嫁衣,缓步而来。
正是柳萋萋。
她将视线凝在宁FB脸上,眸光凌厉,一字一句道:“我,便是最好的人证。”
“十五年前,我亲眼看见你杀害了我母亲,这……难道还不够吗?”
说是亲眼,但其实柳萋萋并未看见宁FB的脸,只想起当时有一个背对她的男人,背影甚为熟悉,当就是宁FB不错。
宁FB闻言面色大变,旋即冷笑一声,“差点便让你给骗了,你果然是顾湘绯!”
“没错,我便是顾湘绯!”柳萋萋不躲不避,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她嘲讽地笑道,“还要多亏宁伯伯当初派人杀我,才让我想起当年的一切,只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何要害我父亲母亲,就为了区区一本书吗?”
“区区一本书?”宁FB低笑了两声,“你哪里懂得此书的价值,有了此书,我们宁家还愁什么没有,他顾长奕目光短浅,只看到一时的功利,我可不像他,我要的是我们宁家世世代代传承,受百姓景仰!”
“畜牲!”程老爷子狠狠将拐柱将地上一砸,“所以渊嗣他,也是你害死的!你究竟为何要那么做!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你怎么下得了这个狠手!”
“好兄弟?”宁FB双目圆睁,倏然显出几分怒意,“他算什么好兄弟,口碑、名声还有陛下的宠信,他们顾家什么都有了,却不想着扶持我一把,既得他这般无情,便也莫怪我无义了!”
他说着,转头看向柳萋萋,露出残忍的笑,“你可知,你父亲为何会发狂杀了顾家上下那么多口人?因着我给他们灌了没有解药的毒汤!你父亲眼睁睁看着他们忍受着若千万只毒虫在体内咬噬的痛苦,也始终不肯说出那本《异香录》的下落,最后才疯了一般亲手杀了那些痛苦不堪的仆婢们后,了结了自己……”
光是想象着他父亲内心挣扎,被迫提刀杀人的那个画面,柳萋萋便忍不住颤抖起来。
“你个混蛋!”
她忍不住冲出去,却被孟松洵一把抱在了怀里。
他看向身侧的贺颂,“将人押入大理寺狱,明日我再亲自审问。”
“是,侯爷。”
贺颂上前欲擒宁FB,他却未做丝毫反抗,甚至从容地笑着看向孟松洵,“你以为这么轻易便能抓了我吗?武安侯,你将此事想得太简单了些!”
说着,他挺直背脊,下颌微抬,分明是案犯,却一副嚣张的姿态,主动跟着贺颂而去。
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孟松洵剑眉紧蹙,垂眸若有所思。
蓦然来了这么一出,底下的宾客惊诧的惊诧,茫然的茫然,孟松洵也没工夫同他们细细解释,只命人好生将宾客都送走,自己则脱下外袍,裹在柳萋萋身上,抱着她回了松篱居。
那娇娇小小的身子窝在他怀里,面上还挂着晶莹的眼泪,想是方才宁FB的那番话触及了她内心最痛苦之处。
进了垂花门,入了正屋,他将柳萋萋平放在床榻上,见她闭着眼眸,低低唤了她两声,这才发现她已然睡着了。
今日事情发生了太多,着实让她累得不轻,孟松洵轻手轻脚替她摘了头上的发饰,褪了鞋袜和外衫,盖好衾被后,眸光温柔地坐在床榻边,低身将柳萋萋额边的碎发撩到耳后。
檀木花几上的香炉散发出袅袅幽香,令孟松洵的呼吸不自觉急促了几分,他苦笑了一下,起身拿起榻桌上的茶壶,浇灭了炉中的香。
今日是洞房花烛夜,因怕新妇紧张,新房中往往会燃上一些暖情香。
柳萋萋紧不紧张,孟松洵不知,但他却是格外紧张,成婚前两日,他还特意去寻了凛阳侯府的三公子邱辞,同他请教了一些夫妻闺房之事。
毕竟柳萋萋曾嫁过人,在那方面有些经验,他担心自己若因着头回太生疏让她不舒服,恐是不好。
但没想到,他`着脸去学的那些,却是没有用上。
看着柳萋萋恬静的睡颜,孟松洵无奈地笑了笑。
也罢,左右都已是他的人了,来日方长。
孟松洵在外侧躺下,和衣而眠,却没想到这一夜过得格外漫长。
嗅着身侧人散发出的似有若无的香气,他定力再好,也难以入眠,几乎一宿未睡,翌日一早,天未亮他便起了身,在院中打了套拳,才算勉强发泄了些精力。
他回屋叫水,在净房沐浴完出来,便见李睦匆匆跑来,“侯爷,贺大人来了,似乎有什么急事!”
孟松洵闻言薄唇抿了抿,心下蓦然有了些不好的预感,阔步往前院而去。
贺颂焦急地等在正厅那厢,瞥见孟松洵,忙慌乱地跑上前,“侯爷,不好了,宁FB被放出来了!”
孟松洵剑眉深蹙,“没有我的准允,是谁放他出来的?”
“是……是陛下!”
贺颂面色极为难看,他迟疑片刻,“陛下亲自派孟总管来宣旨,封宁FB为新的冶香官。”
作者有话说:
孟松洵:努力磨练技术,生怕老婆嫌弃我
33:其实,我也是第一次……
对了,我发现我最近脑子抽抽,把女主哥哥和爹的名字搞错了,笑死,女主爹叫顾渊嗣,哥哥才叫顾柏灏,已改,大家习惯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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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孟松洵心下微震, 虽早便听说陛下已有了新的冶香官人选,但他怎也没想到这个人选竟会是宁FB。
“宁FB犯了何罪,可曾同孟总管说起?”他问道。
“自然是说了, 但毕竟是陛下旨意, 孟总管也管不了那么多,只命狱卒将人放出来,就带进宫去了。”贺颂面露担忧,“侯爷,如今该如何是好?”
孟松洵沉默片刻道:“我这便回屋更衣,去见陛下。”
说罢, 折身返回松篱居。
内间床榻上, 柳萋萋双眸紧闭,仍熟睡着。
孟松洵撩开大红的绣花床幔, 坐在榻边,大掌微抬,本欲落在她的脸上,然在停顿了一瞬后, 又缓缓收了回来, 唯恐将她吵醒。
想起贺颂方才带来的消息, 他唇角笑意敛起, 神色颇有些凝重。
本以为抓住了宁FB, 再从他口中问出背后主谋, 顾家一案便能彻底了结, 不想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怪不得, 昨夜宁FB敢那么大胆地道出真相, 即便被抓仍是那般嚣张, 原是有恃无恐。
孟松洵不知, 宁FB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迷惑住天弘帝,但此事若是让柳萋萋知晓,只怕会令她痛苦烦忧,好容易抓住了害死自己父母亲的人,却是前功尽弃。
孟松洵在心下低叹一声,起身轻手轻脚地换好衣衫,又往床榻的方向望了一眼,嘱咐玉书玉墨不要打搅柳萋萋,这才疾步出了府,翻身上马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天弘帝今日并未上朝,孟松洵一路行至乾华殿,又被孟郝拦了下来,孟郝似是想到他会来,施礼罢,恭敬道:“侯爷,陛下说了,今日谁都不见,尤其是您,他说若是您来了,便教奴才告诉您一声,宁大人那些事儿,算不得什么,且过了那么多年,早已没了证据,怎能证明他说的便是真的呢,您说是不是?”
孟松洵蹙了蹙眉,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他平生从未听过这般荒唐的话,顿时忍不住冷笑一声。
“算不得什么?顾家上下几十口人便白死了吗?宁FB无恶不作,害死了那么多人,陛下怎可包庇于他!”
看着孟松洵这副震怒的模样,孟郝吓得一把将他拉到角落,压低声儿道:“侯爷,陛下的意思难道还不清楚吗?就是让您莫再追究宁大人的责任,宁大人于他有用,他怎会让宁大人死呢。”
他话音未落,便听殿内传来“砰”的一声脆响,像是砸了什么物件,旋即是一声嗓音沙哑又有些无力的怒吼,听上去应是天弘帝的声儿。
殿门被推开,有一人跌跌撞撞地出来,一副吓得屁滚尿流的样子,惊惶地对着殿内道:“皇兄息怒,皇兄息怒,皇弟这就走,这就走……”
那人一身华服,却是佝偻着背脊,畏畏缩缩的模样,被天弘帝赶出来后,他也不敢多作停留,灰溜溜出了乾华殿。
孟郝见状低叹一声道:“侯爷,您瞧,连陛下平日最纵容宠爱的福王都被赶出来了,可见陛下今日心情有多糟,您又何必去冒这个险呢!”
孟松洵看着福王埋着脑袋离开的背影,薄唇紧抿。
福王此人,他自然知晓,天弘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听闻因幼时教天弘帝养的猫吓破了胆子,便一直这般畏首畏尾的。
天弘帝登基后,并未将福王赶回封地,而是让他留在了京城,且许他时时进宫陪伴太后。
孟松洵明白,天弘帝之所以对福王这般纵容,不仅仅是出于对幼时之事的愧疚,更是因为福王对他的皇位毫无威胁,既是如此,他何不用此举来体现他的仁德。
见孟松洵闻言仍看向那半开半掩的殿门,显然心思未歇,孟郝不得不又道:“侯爷,奴才劝您一句,莫要与陛下作对,不然有什么下场,您难道不知吗。想想老侯爷,想想孟家大爷,更何况侯爷您如今可是有家室的人了。也不是奴才乌鸦嘴,但您定也不想让新入门的侯夫人吃和孟大奶奶一样的苦吧?”
“还有……”说着,孟郝偷偷往四下看了一眼,凑近几分,悄声道,“奴才是陛下的人,有些话奴才不能明说,但奴才不得不劝您,莫在此浪费时间,还是赶紧回府得好,不然……只怕是来不及了……”
这话听得多少有些蹊跷,什么叫来不及,孟松洵蹙眉道:“孟总管这话是何意思?”
孟郝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也不敢明说,只压低声儿道:“侯爷就信奴才的话,赶紧出宫回府去吧,顾渊嗣顾大人曾救过奴才妹妹的命,奴才欠他一个人情,不然奴才定不会不顾小命同侯爷说这些。”
听他提起顾渊嗣,孟松洵心下倏然升起些不好的预感,不再多问,转身疾步往宫门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