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之繁朝前排的高凳坐了上去,单脚点着凳子底座的横杠,珍珠白的绸缎裙摆像华美流光的尾巴般铺散在地板上,因为之前喝了点酒,脸颊微微酡红。
一边慵懒散漫地在高凳上晃着长腿,一边用手机连上影音室的蓝牙,那首歌是她在心痛至极的夜里,戴着耳机一遍遍边流泪边听的,光是前奏响起,都足以让她毙命。
可当着众人的面,剥开她那颗伤痕累累滚烫的心,她却只是浅浅笑了一下,露出两颗天真灿烂的小虎牙。
耳垂上的长流苏钻石耳环随之晃漾,音乐响起,包厢里的灯光也开始变幻,五光华彩随着她耳边的钻石反射光芒,她像一颗暗夜里凝蓄了世上所有华彩的水晶,天地万物都为她黯然失色。
齐远手中的骰子渐渐停下摇晃,小郭咽了一下口水,曹敏笑得目光充满欣赏与崇拜,而那个人,安静坐在沙发的角落里,目光似乎也朝这边看来。
祝之繁闭上眼开始吟唱,想象自己不再是那个为了患得患失爱情在深夜自卑流泪的女孩。今夜的她,盛装出席,像一个手握银弯刀的美丽少女,凭着一腔孤勇,要去广阔的大漠,要去最远的边疆,纵马狂奔,驰骋飞扬,去做自己生命里最至高无上的英雄。
有时候她会想,一个女孩要有多深刻的美丽,才能让一个人自年少起就念念不忘。譬如郝红萍之于曹汉青,即使嫁了人,亡了夫,又嫁了人,曹汉青依旧衷情于年少时的心头一剜血。
她不知道今夜的自己有多美丽,但她知道,这样耀眼自信的自己,今晚过后,必定会成为江与舟生命里注定无法轻易抹去的存在。
祝之繁摘下话筒,款款走向那个偏隅一角的安静少年,唱到最心痛难抑的那句“我明白要你爱是荒谬的要求,我明白有些默契我必须要遵守”,整个人忘乎所以地难过。
但她捏紧了掌心,告诉自己要豁出去勇敢一次,说好了要做自己的英雄,所以不许哭,不许投降做一个被爱抛弃的可怜虫,于是挽起鬓边垂落的发,走到他面前,唇角微微上扬,媚眼如丝,不畏惧与他深沉凝肃的眼眸交锋痴缠。
“Nice to meet you
I'm very happy that I've met you in my life”
她看见他的眼睛里盛满了自己,今晚的星光都不敌她的美丽。
整首歌的最后一句是“Goodbye”,祝之繁是那么孤注一掷地靠近,又那么绝望而又自信地拂袖离去,只留给江与舟一个利落转身的背影。
Goodbye江与舟,如果我今夜所有的智慧和美丽都无法赢得你的一次回眸,那么就Goodbye。努力过,不后悔,天不怕地不怕的祝之繁,要大步向前走,继续做那个自信勇敢的女孩,让过去都过去,让未来到来。
“祝之繁,天生歌姬吧你!”齐远夸张叫绝。
祝之繁把话筒安回三脚架去,微笑淡然地坐回沙发上去。
她没有再看江与舟的反应,而是接起已经震动好久的手机,脸上露出迷人又娇憨的笑容,“你到啦?跟门卫打声招呼,车直接开进来就好,路上有指示牌,一直开到工作室那边的空地,那里能停车。”
曹敏问道:“人到了?”
众人面面厮觑,谁啊?
曹敏一脸窃笑:“好像姓应?之繁姐的大学同学,来给她过生日。”【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齐远眼睛上下打量祝之繁:“男的女的?”
曹敏替她回答:“男的!哪个女同学会大半夜带着一大束玫瑰给‘同学’过生日啊?”
江与舟的脸色转而灰败,那表情令祝之繁感到既有趣又暗爽,谁说小迷糊祝之繁不能成为大天才江与舟心头的一个永恒?
祝之繁起身去工作室前的停车场接应盛,曹敏则慢悠悠地哄着大家玩骰子喝酒。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足有半小时不见祝之繁领着人回来,江与舟的眉头一锁再锁,脑中全是她今夜身着吊带长裙的惹火身材。她惯来天真无邪,跟玩得好的一些朋友也根本没有什么男女之防,行事莽撞又不按常理出牌,夜渐深了,她难道不知道穿成那副样子,会有多勾起男人的欲念与贪婪么?
转眸睇着包厢内,平日的狐朋狗友嘻嘻哈哈玩骰子玩得不亦乐乎,似乎压根不担忧祝之繁的人身安全。
曹敏手上奋力摇着骰子,眼睛却很狡黠地频频偷看江与舟,将他脸上的焦躁与不奈尽收眼底,谨遵祝之繁的教诲,先按兵不动。
齐远啤酒喝多了,终于推掉一把局,先出去上厕所。
待到他嘴里叼着根烟回到包厢,环顾了一下人头,才后知后觉地问:“祝之繁怎么到现在都没回来,不是说去接人?”
曹敏故作猛然想起,一本正经道:“啊,忘了呢,之繁姐说今晚工作室借她一下,好像说要跟同学捏泥人来着。”
齐远瞠目:“捏个锤子泥人?她一双金尊玉贵的手什么时候沾过泥巴了?”
曹敏无辜地睁着大眼睛,“那肯定是不一般的捏泥人嘛……有裸模的……”
眼睛似看非看扫向江与舟那边,果然看见一个脸黑幽戾的面孔,不禁玩味地扬起唇角。
到曹敏面前齐远就把烟给掐灭了,递给她一个“你可别跟祝之繁学坏”的眼神,粗暴揉了揉她的头,吞云吐雾道:“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现在大学生都玩得这么开?”
曹敏笑笑不说话。
工作室里的祝之繁确实在玩泥巴,不过正主还没出场,她兴致缺缺,应盛脱得全身只剩个裤衩任她选角度和造型。
应盛被晾在空气里好半会,腿上还被叮了几口蚊子包,苦不堪言地对祝之繁说:“大小姐,够折磨人的,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放首歌来助助兴吧。”
祝之繁问他想听什么。
应盛把手机丢给她,嫌弃地说:“你歌单里都什么失恋神曲?听得人都世界末日了,放我手机里的。”
祝之繁真不是有意划开他手机里某个未关闭的浏览器,而那个页面正停留在应大公子浏览某有色网站上面,爱情动作视频都没退出呢,祝之繁扫了他一眼,啧啧两声,露出小恶魔的笑容,点击了一下继续播放,应盛的手机听筒立即放出了某种男女暧昧喘息冲撞的声音。
祝之繁饶有兴味地拿某片主人公的身材与应盛对比,像个小学究一样频频给出健身建议。
她埋头欣赏着视频中男主角健硕的肌肉,耳边那些令人脸红心跳的吟啼仿佛与她无关,没注意到一向与她唇枪舌剑互相拌嘴的应盛突然安静了下来,等她再度仰起头,发现眼前立着黑压压一堵人墙。
祝之繁差点眼前一黑,江与舟脸色僵硬地站在她面前。
他什么时候来的?怎么这么神出鬼没?
然后迅速反应过来自己这会应该赏心悦目地一边欣赏“裸男”,一边在转盘上捏一个泥人,只不过……她都还没开始上手泥坯呢,江与舟的脸色怎么就这么难看了?
“祝之繁,你跟一个三心二意的人在一起,是不是也学会了那种骑驴找马,一心两用?”江与舟的质问里隐隐掺杂着怒气,明明这人刚刚还在包厢里与他四目交缠唱歌表白,那些难过与深情转头就成了色.欲当头,居然一边对着赤.裸的男体头头是道,一边还看那种不入流的片子寻找拉坯灵感。
应盛张口欲辩,又想了想自己是来干嘛的,于是干脆选择瞪眼闭嘴。
祝之繁无辜地眨巴眨巴眼睛,完全不明白他生气的点在哪里,谁骑驴找马了?她就算找“马”,他给过她机会,又或者接过她的茬了吗?就算她再怎么用尽浑身解数,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歌喉再动人婉转,他又何曾正眼看过她一下?
江与舟面上流露出难以名状的嫌弃,冷漠地扫了一眼赤溜溜光条条的应盛,攥起祝之繁沾满泥巴的那只手就往外走。
祝之繁不愿意走,偏偏脚上蹬的是一双高跟鞋,根本无力招架他的蛮力,整个人在拉扯之下犹如摇摇欲坠的粉玛瑙。
她只能大叫:“我不走,江与舟,我不走!”
江与舟用冷到冰点的眼神砭她,无声质问:你还想留在这发什么疯?
祝之繁弱弱地举起另外一只手上的手机:“应盛的……”
江与舟冷酷地将那只手机丢给应盛,彻底拉着她大步走出工作室。
他黑着脸在前面开疆拓土,她亦步亦趋小碎步跟上,平时不穿高跟鞋的,才跟了一小路一双脚就变得不像自己的,仿如美人鱼刚上岸在刀尖上游走。
或许是他听见了身后她很细微的一声呼痛,终于在一处长廊的转角位置停了下来。
头顶那只昏黄的灯笼在晚风里摇曳,似乎还带着一点盛夏草木的香气。
祝之繁像只放了气的气球,整个人瘪软在了长廊下的横椅上。
她弯腰脱下一双令自己痛苦不堪的高跟鞋,屈膝把腿也放置在横椅上,借着微弱的灯光检查脚上的伤口。
江与舟似乎明白过来她所遭受的痛楚,动容了一下,安静蹲在她的脚边帮忙检查伤处。
“你是不是很生气?”应该是生气吧?祝之繁不太确定他对自己的情感,毕竟他的表情总是那么高深莫测,是喜是悲总是那么令人捉摸不透。
“你觉得呢?”就连回答都是令人难以猜透。
祝之繁垂眸,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鼓起勇气大胆追问:“你……是因为应盛的出现生气吗?”
“是,也不是。”
祝之繁仰头欲哭无泪,双目定定望着他,“我讨厌你江与舟!你永远都是这么似是而非,一面给我希望,一面又狠狠夺走我仅剩的希望,永远都在让我猜,永远都在让我琢磨和追逐。”
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而已,为什么一边看似那么爱我,一边却又将我拒之千里之外?
江与舟看着月光下的女孩眼角淌出晶莹泪水,不自觉蹙起眉,发现自己的一颗心早就被她紧紧拴住,她的一喜一悲,何尝不是他内心的晴雨表?
“你走,我再也不要看到你!我不想再猜了,也不想再玩了,更不想每次落得满身伤痕,你却拂一拂衣袖就轻易走掉。”
是的,她自暴自弃了,她发誓,这一次一定要狠狠戒掉他!
“好。”
祝之繁承认自己听见那个字之前是还有一丝侥幸的,她希望他说他不走,他说他要留下来陪着她,她真是那么想的,或许他也会心软,为了她停歇脚步驻足一次呢?
只是没想到他这一次干脆给了那么利落的一刀,一刀见骨,算你狠,江与舟!
祝之繁崩溃了,却不再让自己的眼泪轻易流下,这一次,她就静静看他走,看他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顺带把这世界所有的月光都带走。
“你干嘛还不走?”
江与舟蹲在原地岿然不动,似是检查过她脚上的伤并无大碍,才淡淡地看她一眼,风轻云淡地说:“走,这就走,只不过是你和我一起。”
女孩歪着脑袋,露出疑惑的目光。
明明是最诡计多端的奸诈猎人,却偏偏露出了那种无辜羔羊的眼神。
江与舟完全不知道该拿这命里的劫怎么办,于是恨脑地吻了上去。她是不是不知道,他今晚做出了什么样的割舍,才会那样出现在她的面前。
作者有话说:
里面的歌词出自《最好的我》,某云就可以听
努力这星期正文完,前两天腰闪到了,今天好像好点能坐起来了。
第38章
◎石头和江与舟,都是祝之繁的◎
也许是上一次吻的发生距离现在太久了, 祝之繁才会觉得此刻落在自己唇瓣上的温度如此不真实。
纠缠的吻间,今夜的啤酒滋味是苦涩的,回味却有那么一丝丝钻心的甘甜。
他逼靠得太近了, 以至于她只能双手抵着他的胸口,无力地仰面承接那抽干全身力气的一吻。
双眼睁得大大的,天上的出云月泛着皎洁柔和的光,祝之繁凝望那一轮弯月, 内心生出得偿所愿的无限喜悦与圆满,仿佛在濡湿的舌尖品尝出天上月光的冰甜。
江与舟进入了状态, 某人却浑然不自知地瞪大双眼直勾勾发呆。
他气恼地咬了一口始作俑者柔软的唇瓣,手掌却仍旧托着她的后脑勺不曾松开。
两人鼻息对着鼻息。
祝之繁酡红的脸颊不知是因今晚不胜酒力,还是因为他那霸道又蛮横的一吻, 目光闪避到一旁,矜持又娇羞地问:“你刚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他说了一起走,那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他不会再丢下她一人了?
江与舟气笑了一下, 无奈地叹息道:“祝之繁你身上带毒的,一边让人沉迷上瘾,一边让人玩物丧志, 世间再顽强的斗士到了你面前都会丧失意志。”
祝之繁不明所以,这到底是在夸她,还是在损她?
他撑掌从她身前离开, 冷静地在她手边位置坐下, 淡声问道:“脚还疼吗?下次别穿高跟鞋了,傻子, 刚刚走了一路也不吭一声, 你要是说疼, 我随时会停下。”
祝之繁顾不得脚上的疼痛,脑子也已经被他缄默又霸道的吻抽走所有思考能力,讷讷道:“江与舟,你别告诉我,现在你是在耍我玩?”
明明那么冷漠的一个人,平时在学校擦肩而过都自动忽视她,祝之繁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的本事,仅凭今晚的一嗓歌喉就能让冷漠似一块寒冰的江与舟缴械投降。
她对自己的三脚猫功夫有几斤几两很有自知之明,自认为自己没有那种天大的魅力,能令一个人瞬息之间就彻底回心转意,可是眼前眼神温柔缱绻的江与舟,分明又成了那个在长白山之巅温情脉脉的良人,是那个愿意牵着她的手一生一世的深沉少年。
她一边控制不住自己沦陷进去,一边又在颤颤发抖地害怕。
她好怕,怕午夜的钟声响起,灰姑娘就只能坐着南瓜马车仓皇而逃,怕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又只是如梦幻似泡影的南柯一梦。就如去年此时,前一晚他还在路灯下动情吻着她,第二天却将她狠狠遗弃在狂风暴雨之中任凭风吹雨打,那种锥心的痛,她发誓,此生绝不要再受第二遍!
江与舟知道自己伤她极深,只是那一颗心在拨开云雾之前,是何等的煎熬与耻辱。
每每在校园里撞见她与应盛的嬉笑打闹,他只能冷漠地装作视而不见,然而背过身去,却是饱受地狱凌迟一般的万劫不复。他耻辱,明知她无辜,却因为父辈的恩怨,只能逼着自己将她视作命中毒蝎,沾不得、碰不得,告诫自己,对她多看一眼,都是对父母养育之恩的狠狠背叛。
她是美杜莎,美而毒绝,仅凭一眼就能令人成灰。
好多次,他都逼着自己把她假想成一个骄纵蛮横的大小姐,这样性情乖张顽劣的大城市娇娇女,根本不值得他携手共度一生。可惜她根本不是那样的,她明媚、大方、勇敢、上进、独立、漂亮,几乎一个女孩该有的最美好品质,她都有。
他迫令自己在脑海中无数次痛苦鄙夷心爱的女孩,就好像也在狠狠唾弃着无用的自己。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明明是那么一个善良平易近人的女孩,是世间难得的至纯所爱,但他的卑鄙与懦弱却伤害了这样好的姑娘,还将她想象得那般不堪,才能迫使自己放下一丝丝对她的迷恋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