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静梅整个人是酸涩到不行的,她更愿把现在的自己比作一块蓄满海水的海绵,蓄满!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只要别的什么人稍微在她身上戳戳力,那些又苦又涩的咸水,就会从她的躯体里天崩地裂地涌流出来。
席岸非见状,尴尬识趣地借故先去小区外面叫车,把余地留给祝之繁发挥。
于静梅再不逞强,终是不舍地挽起祝之繁的胳膊,动作零星透着别扭、隔阂,有点见生怕怯地小声问她:“下次回来是什么时候?”
祝之繁没给她确切的时间,也不忍心给她什么不必要的期待,狠了心说:“少说两三年吧,我跟着游轮一起环行世界,海上大部分时间没有信号,我会把自己过得很好的。”
于静梅心犹不死,拢紧祝之繁的手臂,追问道:“你们真打算就这么潦草地举行婚礼,连双方的亲朋都不邀请?”
祝之繁含糊其辞地回复:“你也知道,席岸非的身份特殊,我们平平淡淡不正如了你的心意?凡事不必太招摇,说是婚礼,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小仪式,我也不穿婚纱的,所以你来也没什么意思。等哪天我们想办一个声势浩大的婚礼,再像样地把你请来。”
于静梅欲言又止,被祝之繁的话头堵了回去,“倒是你,这回真要找个时间从江与舟的房子里搬出来了,我不想再跟他纠扯不清。你手头缺钱吗?再等等,再等一段时间,你就有钱了。”
于静梅疑惑不解地歪头凝视祝之繁,总觉得她刚才的话里,隐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说游轮靠岸时间不会太久,再离岸,是什么时候?”
祝之繁闭了闭眼,温声回道:“今晚。”
于静梅倒抽一口冷气,又惊又怒,愣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回去吧,我得抓紧时间回酒店收拾行李。”
于静梅彻底不说话了,牢牢抓住祝之繁的手,开始微微地抖。
她瞪着祝之繁,像是在说:我送你。
祝之繁苍白笑笑:“不用送我,你不知道你现在手抖得有多厉害,眼睛红的比得了沙眼还恐怖,到时候你受得了?我从小到大,除了你和我爸闹离婚的那一阵,什么时候见你这么软弱又别扭过?妈,你比我想象的坚强,可似乎也没我想象得那么坚强。爸和祝之宇……你能挺过来,我觉得这世上,应该没有你什么挺不过来的了。我不想看见你哭的样子,那让我负罪感好重,明明造成这一切局面的人不是我,却还要让我来背负这个不孝的罪名。”
话已至此,于静梅的心意渐冷,只是有一件事,她今晚噎在心头不吐不快,“既然要走,又这么匆忙,你要不要在走之前,和与舟认真做个告别?”
祝之繁恢复冷静神态,且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叛逆与狠厉,冷酷回绝:“他是我人生里狠狠撕掉的一页,既然当初以那种方式决裂,我不觉得我现在还需要跟他交待些什么。就这样吧,就当我从来没回来过,这几天只是昙花一梦,梦醒了,我如雾一般散去。”
她将自己比作雾,天亮了,船开了,日光出来了,她也不见了。
于静梅失魂落魄地怔怔呓语:“那你回来做什么呢?你这样回来,有什么意义?”
反复喃喃:“有什么意义……”
祝之繁假装没听见,低头拢了拢自己的裙摆,留给于静梅一个孤高清绝的背影。
长夜之下,灯火影绰,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伶仃孤僻,透着一股永不回头的倔强。
***
席岸非叫了辆车送祝之繁到酒店楼下,原意是就在车上等着,等她上楼把行李收拾好,再一起折返回码头。
祝之繁单手倚在车门框上,目光坦荡如清水,痞意懒懒挑眉问道:“于静梅又不在,你跟我装什么正人君子?”
把手里的房卡扔到他的身上,“走,上楼帮忙收拾,我给你买了一套西装,自己拎回去啊~”
席岸非慵懒靠在后座座椅上,眼疾手快,长指倜傥接住她丢来的房卡,眼睛骤亮璀璨,笑得妖冶浪浮,“一套西装就想戴罪立功?我倒要看看品位如何,一般的成色可糊弄不了我。”
长腿从车里迈出,眼睛直接越过祝之繁的肩头,警觉十足地朝马路对面停着的一辆银灰色轿跑瞟了瞟。
车就那么昭然若揭地停在路面违停探头之下,发动机是熄了火的,显然停在那儿已经有一段时间,而车上驾驶座的位置上似乎有人,看得出来是个头铁不差钱的主儿。
祝之繁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席岸非耸了耸肩:“没什么。”
祝之繁撩了一下垂到胸前的长发,风情旖旎地全部拨到肩后面去,深V领口在抬手动作的牵引之下,乍现一片雪原丰景。
席岸非喉头滚动,蹙了蹙眉,不甚自在地将眼神晃到别处去。
他的目光不经意撞上那辆银灰轿跑,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他总觉得背光的暗色车窗玻璃之下,车上的人,正看向他们这边。
那目光如丝如缕,落寞、克制、绵延,藏着不愿被察觉的小心翼翼。
又或者,那就是亘古幽夜里不肯掩饰的思之成癫、嫉妒如狂,狼子野心般的赤.裸.裸与不甘心。
作者有话说:
提早写完就早点发上来,下一章明天更,走完下一个情节,就开始回到初相识走正文剧情了。
第12章
◎今夜离港(3)◎
江与舟双肩后垂,闭目冥神,颓靡靠在座椅上。
车内熄火已久,空调出风口冷凝的水汽堆积在一起,空调不运作,沪城夏夜的温度没让人舒服到哪里去,不开窗不通风,车里更如闷笼一样令人窒息得发慌。
腕上的机械表滴答不歇地走着,那个男人从酒店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二十分钟。
江与舟有些迷惑,不是该睡在上面么?
男人从旋转玻璃门迈步而出,手上还拎着一只黑色纸袋,江与舟认出来,是一个男装奢牌的纸袋,而后很快想起来那盏旧黄台灯下的平整西装,想来那个纸袋里装的,应该是祝之繁精心挑买的那套西装吧。
十一点十四,这个点出去,手上又拎着东西,恐怕不像是要回头留宿在这的样子。
淡漠注视着男人神色不悦地一边打着电话,一边钻进酒店风雨廊下等候的专车,江与舟眉头紧锁,心底有一个不伦的念头。
男人坐上了车,很快从马路对面调头过来,车子开到银灰轿跑边上,两车擦身而过,两个男人心照不宣地隔着车窗朝对方看了一眼,匆匆一瞥,眼底冷漠。
专车司机看见顶级限量轿跑现身街头,还拧头朝后座英俊的乘客惊呼一声:“瞧见了吧?这车整个沪城不出两辆,上一次看见这车,还是七八年前,听说是沪申集团的董事长从德国定制回来的,一辆车,能顶掉一个中型规上企业一整年的净利润。”
男人嘛,谈起车总是侃侃而谈的,看见好东西,掌了眼,总是控制不住分享欲的。可惜今晚接待的这位男乘客似乎对车没什么兴趣,司机从后视镜里看见男人脸庞漠然,也就没再继续滔滔不绝。
***
席岸非被游轮上一通紧急电话喊了回去,祝之繁在房间里行李收拾得差不多,只是临时叫了两杯解腻的咖啡外卖还没送到,便让席岸非拎着他的那套西装先行返回码头。
她的行李,来的时候只有半个箱子,回到沪城一星期,每天花半天办齐各种证件和手续,另外半天,便在外面逛街购物,不知不觉真是买了好多东西,以至于带回来的行李箱不够塞,她还另外买了一个32寸的大行李箱。
行李收拾完了,人的脑袋却空了,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外面江水汤汤不绝,霓虹灯火倒影在江面,整座城市为之颠倒。
客房外厅响起敲门声,她以为是席岸非在房间里落下什么东西,不作他想开门,拧开门锁,呼吸瞬间凝固住。
面前之人,眉眼抒俊冷淡,瞳仁漆黑寒沉,走廊天花板的光源从头顶照射下来,化作一团高大的黑影将她全部笼罩。
祝之繁整个人不寒而栗,身上的每一寸毛孔抑制不住地森然起立,他怎么来了?是于静梅跟他说的?
江与舟没给她重新关上门的机会,撑手卡住房门,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祝之繁收拾好的两只行李箱,一大一小靠在门边,江与舟自踏进房门起,眼睛便落在那两只行李箱上。
“你要走?”江与舟注意到她仍是盛装打扮,上楼这么久,衣服没换,脚上的高跟鞋也没脱,那张因艳妆容而愈发风情万种的精致脸孔,更不曾褪脂卸粉。
他以为,她和那个男人今晚会在这间房里过夜。
祝之繁感到意外,他难道不是接到于静梅的通风报信而来,怎么用那种疑惑的语气问自己?
“嗯。”祝之繁声音温淡,没什么过多的情绪。
江与舟聪明过头地会悟过来,难掩嫉妒地问道:“你准备搬他那里去?找的什么男人,自己的衣服拎走了,留了两只大箱子让你自己搬。”
祝之繁惊讶极了,他看见席岸非了?什么时候?在酒店楼下?
江与舟定定看着她,“他有什么好,比我能给你的多?跟着那样的人漂泊一生,亡命天涯,这就是你想要的?他们那一行,叠码仔出身,巨量财富来得快去得也快,最后没有几个能功成身退,不是死于非命,就是落得个终身监.禁,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祝之繁觉得他无耻,想必是动用了什么关系将席岸非的背景调查了一番,满脸盛怒,冰冷讽刺反问:“难道江总您觉得自己算得上什么‘良人’?”
江与舟目不斜视,坦荡将她的怒意全收全揽,整个身躯挤进房门,拽过她横阻的手臂,另一只手腾出,狠狠将门摔上。
巨大的甩门声,令祝之繁心底有了一丝恐惧动摇。
“繁繁,我们好好谈谈。”江与舟目光逡巡,最后落在客厅的沙发上。
他坐在沙发上,祝之繁被他“请”到沙发面前的方形茶几上坐着。
“谈什么?”祝之繁目光闪躲,心不在焉,午夜三点游轮准点离岸,江与舟这般难缠,贸然脱身恐怕会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他怎样才肯放她走?
见她终于肯乖乖顺服地坐下与他开诚布公,江与舟笔挺的肩背微微松懈,半阖双瞳,小心翼翼维护二人之间难得的平和柔情时刻。
“谈什么都好。”他声线温柔地道。
非命题作文,祝之繁在心里暗叫不好,该同他扯些什么呢?随后又安之若素,既然不命题的话,那自由发挥也是可以的吧?
“这几年,你过得好不好?”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犹豫不绝,喉头哽窒了一番,才缓缓开口:“我去那艘船上找过你的。”
祝之繁愣住,歪着脑袋,像个孩子得到意外礼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抬手将她耳边垂落下来的一缕长发撩去她的肩后,动作温柔长情,有一种面对昂贵易碎之物的不忍心与爱若珍宝,“五年了,你有想过我吗?”
祝之繁咬着牙,紧锁眉头,垂下长睫,沉默以对。
他的指腹带着浅浅的温度,掠过她的耳廓,“家里,你把所有能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不能带走的,也做到让我封喉苦笑的地步。那天早晨醒来,我发现就连我们一起用过的同一支牙膏,你都决绝丢进了垃圾桶,好像在那个房子里,你和我再有什么瓜葛,是人神共怒的不耻之事。可是我什么时候承认过我们分手了呢?你单方面的情绪宣泄,在我看来或许早就积怨已久。那几年陪着我异国他乡,身边没什么朋友和亲人,寂寞孤苦累积到了一定程度是需要好好发泄一通的,我理解。”
听闻他曾来找过自己,祝之繁眼里刚刚燃起的一点星火,就这么绝望地黯淡下去。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几年时间,不曾变过,他依旧将那一切归为她的“无理取闹”。
他破釜沉舟地向她低下骄傲的头颅:“繁繁,如果你是要跟我争一口气来证明什么,那么我承认,最后的结果,你赢了,我输了。你是winner,我是loser。”
祝之繁的眼泪滴答滴答掉落在手背,时间进入无声静默,她的灵台仿佛灌入一兜清明泉水,点拨她此刻终于该大彻大悟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UAN 20瓶;Doris 5瓶;
第13章
◎今夜离港(6)◎
他见不得她的眼泪,在梦里她也是这样哭,无声垂泣,背过身去,只给他一个清冷的背影,任凭他怎么百转千回地呐喊呼唤,她是那样绝情冷漠,从不肯回头看他一眼。
这不是梦,他对自己说。
他掰起她落花凌乱的脸盘,渴到极致地吻掉她颊边的泪,像哄孩子一般温柔缱绻地反复在她耳边呢喃:“好繁繁,不哭了……”
他挨上前,有一股无形的腾腾热气弥散在她的绸缎衣料上,逼迫她不得不将腰向后折,双臂紧倚腰肢,撑掌抵在臀下的茶几上,如瀑的长发尽数倾泻下来,因为重心向后的动作牵引,胸口V领布料与峰峦弧度完全契合,不留丝毫余地勾勒出专属于她的绝色美好。
祝之繁眉心点染媚,眸色迷离含霜带露,主动抬手搭上他的脖颈。
江与舟笑得狠戾与迷恋不舍:“你这样,我算什么?要我,没他,懂吗?”
长指轻掠她如柳叶的弯眉,岂会给她退缩的机会,俯身匪气地掠夺她口中呼吸,怎么山崩地裂都不够,四肢百骸想将她揉碎了,捻成粉,残灰吞尽。
祝之繁心头怦跳如雷,害怕地抓紧他胸前的衣料,手指颤抖无法自控。
江与舟鼻腔一哂,笑问:“这就怕了?没机会了,祝之繁,你的手攀上来就代表你没了退路。和我在一起,你怕他回来?怕他将你视作人尽可夫的坏女人?”
脊背野火燎原,且有熊熊之势,谁都知道这把火烧下去会发生什么。
祝之繁嫌他言不由衷逆耳,喉头嘟哝一声,似嗔若娇的不满:“你好吵,今晚明明是你先撩拔了我,现在却又往我身上泼脏水,女人不坏,男人不爱,和坏女人待一起的男人又是什么呢?”
江与舟被气笑了:“繁繁,你真想好了?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有他,没有席岸非,和她就在这急不可耐地野合已是退无可退的下策,何况那个男人在二十分钟之前还在这间客房里出没,但这已经是他最后的卑微容忍。
祝之繁恼怒地踢掉了玉足上的一只高跟鞋,颇有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气势,江与舟拨神瞄了一眼远处地毯上横尸的高跟鞋,嗤笑了一声,捞起就差贴平在茶几上的祝之繁,粗野地重心向后,揽坐佳人在怀,沙发不堪双人重叠的重量深深下陷。
情浓难自抑的时候,两人都有些抛却自尊,互相舔舐着彼此身上最脆弱的伤口,祝之繁不经意间瞥见落地窗玻璃上倒映的两只交颈鸳鸯,从浓雾中散却迷乱,唇角不自觉勾起一丝冷漠笑容。
江与舟不喜欢她这样凉薄的笑,锁眉命令道:“前戏够了么?专心。”
千钧一发,就差凿破天光的一击了,房内却门铃大作,两人惊心动魄对视一眼,是生死决断时刻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