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每个季节里面的馅料皆不一样,老厨子也会根据时令节气捏成不同的花色。
玲珑精巧,且圆润可爱,奈何她是灵体之姿,每每只能看着沈嵘吃。
老王妃见她迟迟不动,以为小姑娘害羞,只好先捏起一块桃花模样的糕点。
“快尝尝,若是觉得味道不错,日后我让人多做些,送去国公府。”
顾婵漪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捏起糕点送入口中。
软糯香甜,既有糯米的软糯,又有蜜桃的甜香,味道极佳,难怪沈嵘会喜欢这道点心。
顾婵漪吃了两块便不吃了,老王妃特意放在车中的糕点,且是沈嵘平日常吃的,那是为谁准备的,简直不言而喻。
这道糕点的做工极其复杂且麻烦,她略略尝尝味道便罢,剩下的留给沈嵘吃吧。
日后若是想吃,她可以和小荷一道试着做。
左右她在礼亲王府时,曾悄悄飘去小厨房,看着老厨子做了好多次,做不到一模一样,但七八成像还是不成问题的。
老王妃见她端起茶盅,不再用点心,暗暗点了点头。
知书达理知进退,言辞有度不露怯,虽在寺庙中住了六年,但并未蹉跎岁月。
或许顾三姑娘的针黹女红、琴棋书画,比不上平邺城中精心教养长大的世家贵女。
但这份气度品性,以及对佛法经文的理解,皆是京中贵女所不及。
“聊了许久,还不知你今年几岁,可有十五了?”老王妃好奇道。
顾婵漪脸颊上的梨涡若隐若现,眼睛成了小月牙,笑道:“上月刚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
第二十章
老王妃错愕,细细地打量了顾婵漪一圈,眼底满是心疼,直接将顾婵漪搂进怀中。
“下山后需多吃些,好好补补,你如今还在长身子,可不能亏欠了,不然,日后想补都难了。”
淡淡的熏香扑面而来,轻柔的语调,暖暖的怀抱。
阿娘去时,她才两岁,已经记不清阿娘的模样了。
但是,她想,若是阿娘还在,阿娘的怀抱,应当与老王妃的差不多吧。
顾婵漪犹豫了一会,还是忍不住伸出了手,环抱住老王妃的腰,声音闷闷的,带着些许鼻音。
“嗯,阿媛会听老王妃的话,回家后定然大口吃肉大口喝汤,定要将这些年落下的皆补上。”
老王妃轻笑出声,揉揉顾婵漪的头,“如此便好。”
因这一遭,顾婵漪对老王妃不仅是尊敬还多了几分亲切与亲昵。
在夕阳彻底落下前,礼亲王府的马车缓缓驶进平邺城定西门。
大晋定都于京州平邺城,城中有外城、内城与皇城。
外城住的是寻常百姓,人多嘈杂,房屋鳞次栉比,戌时末刻关城门,若无紧要之事,不得轻易开城门。
外城有宵禁,亥时三刻至寅时末刻,城中百姓不得随意出入在街上行走,只有除夕至元宵的这半月,城中无宵禁。
马车进入定西门,沿着主街缓缓向前,进入平西门,进此门便是进入内城。
内城北边住的是皇亲国戚、世家大族,南边大多是朝中官员的宅子。
房屋错落有致,街上行走的大多是着装整齐的各府小厮。
若在城中住的时日久了,仅凭小厮的打扮,便能猜到是哪家府上的人。
因内城商贩极少,且住的多是朝中大臣,若有急事,会夤夜拜访同僚。
是以内城并无宵禁,不论多晚,均有小厮穿过街巷,为主家送信送拜帖。
顾婵漪前世跟着沈嵘出入平邺城无数次,城中景色,甚至哪座宅子住的是谁,她都知道一二。
此时进城,她并未撩开车帘,满脸好奇地打量这个大晋的百年都城。
郑国公府在内城西南角,而礼亲王府却在内城的东北角。
驶入平西门后,顾婵漪便转头对着老王妃道:“老王妃舟车劳顿,时辰也不早了,阿媛便不麻烦老王妃了。
阿媛在路边租一辆马车,自行家去。”
老王妃闻言,嗔怒地瞪她一眼,“这说的是什么话?!”
“我既说了要送你回去,定是要送你到家门口的,若不如此,我岂非言而无信?”
“还是,你觉得我这个老婆子不中用了,连这一段路的马车都坐不得,需急急家去躺在榻上?”
此话一出,顾婵漪哪敢多言,连连道绕,“是阿媛说错话了,还望老王妃莫要怪罪。”
约莫行了小半个时辰,马车缓缓停了下来,车边随侍的侍卫上前,隔着帘子道:“启禀老王妃,到郑国公府了。”
早有礼亲王府的侍卫走到国公府门前,叩响大门。
门内小厮听到叩门声,打开侧门,探头往外看,瞧见门前停着的车架,大惊失色,快步从门内出来,对着叩门之人拱手,语气甚是恭敬。
“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侍卫抱拳回礼,神情不卑不亢,只道:“我家主人是礼亲王府的老王妃,顺路送贵府三姑娘回府。”
“还不大开中门,请你们姑娘进去。”
小厮惊诧不已,他在府中多年,并未见过三姑娘,府中皆言,三姑娘早些年被外祖接去了南边。
小厮脱口而出,“三姑娘从南边回来了?”
侍卫拧眉,并未多言,只定定地看着那位小厮,眸光冰凉。
小厮当即回过神来,一边进门内打开中门,一边使人速速去通知府中老夫人。
“嘎吱”轻响,沉重的中门缓缓打开。
老王妃握了握顾婵漪的手,声音轻柔却让人无比心安,“到家了,一同下去吧。”
老王妃作势便要起身,却被顾婵漪轻轻按住了。
顾婵漪抬头,笑靥如花,声音清甜。
“老王妃能陪阿媛进去,却不能日日陪在阿媛身边。
即便府中有豺狼虎豹,阿媛也得自己去面对,这郑国公府,是我父亲母亲、阿兄和我的国公府,那些鸠占鹊巢者,名不正言不顺,阿媛何须怕他们。”
“好!”
老王妃拍了下巴掌,赞赏不已,“不愧是将门之女,有这份气势与底气,那些魑魅魍魉不足为惧。”
顾婵漪深深呼吸,缓缓吐出,她站起身,微微躬身,对着老王妃蹲身行礼。
“此行多谢老王妃照拂,阿媛日后定上门拜谢。”
老王妃受下这礼,方抬手扶起顾婵漪,语重心长地叮嘱。
“你在山中住了六年,如今归家,想来已做好万全打算,然而你势单力薄,那方却根深叶茂,已成气候。”
“万事不可逞强,若有难事,可去府中寻我。
我虽是老婆子一个,但在京中甚至在圣上面前,尚且能说上几句话。”
老王妃拳拳爱护之心,顾婵漪铭感五内。
她缓了缓神,语气坚毅,“阿媛知晓,老王妃安心。”
目送顾婵漪下马车,缓步踏进郑国公府的大门,老王妃长叹一声,面露担忧。
“十六岁的小姑娘,孤苦伶仃在这京中,却要独自面对包藏祸心的亲眷,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周嬷嬷放下车帘,轻声劝解,“老王妃无需担心,小主子早早地便遣人进了国公府,定然能保三姑娘安然无虞。”
老王妃闻言,眼睛明亮,眉间忧愁一扫而光,“真的?”
周嬷嬷笑着点点头,主动解释。
“小主子行事谨慎,且事关女子闺誉,更是周密慎重,老奴也是意外得知。”
还在崇莲寺时,虽隔着小竹林,但周嬷嬷时常往顾婵漪的小院送些吃食。
那日途径小竹林,却见竹林无风自动,周嬷嬷便停了片刻,却闻到了府中侍卫身上的熏香。
极淡,且混在在竹叶清香中。
若不是周嬷嬷天生鼻子比寻常人的灵敏,不然也察觉不出这抹香。
小主子身边的侍卫,却悄悄躲藏在这竹林中,不是躲在他们院落的那边,却是藏在这侧。
府中侍卫皆有数,带上山的只有寥寥数人,偏偏让其中一个在这林子里。
既不是老王妃的吩咐,那便只能是小主子派下的差事。
周嬷嬷当即便留了心,在七月初,却发现山上的侍卫少了一个,周嬷嬷原以为那侍卫下山办事去了。
但刚刚郑国公府的小厮开门,使人进内宅请老夫人,那被派去请人的小厮,身形模样与府中不见的侍卫极其相似。
如此,周嬷嬷当即想通了其中关窍,哪里还会不明白。
想来小主子在六月底的时候,便知道顾三姑娘想要回府了,怕三姑娘孤身在国公府被人欺负,便遣人乔装进府,暗中保护三姑娘。
老王妃听完前因后果,顿时喜上眉梢。
“阿媛刚刚过十六岁的生辰,我家子攀年初及冠,年龄合适。
阿媛性子温婉随和,却不懦弱怕事,子攀面冷心热,谋略在胸,两人性子也相配。”
老王妃拧眉,“只是阿媛年幼失恃,老国公也早早地走了,那阿媛的婚事该找何人相谈。”
“郑国公?”老王妃思量片刻,摇了摇,“他自己还是个未婚小子呢,且远在北疆,如何与他商谈阿媛的婚事。”
周嬷嬷见老王妃这般愁眉,不禁出声提醒。
“老王妃莫是忘了,三姑娘的母亲乃鸿胪寺少卿盛淮的幼女,三姑娘的外祖虽不在了,但她还有两位舅舅和一位姨母。”
老王妃拧眉想了片刻,终于想起了盛淮是何人,她拍拍自己的额头,欢笑不已。
“我确实是忘了,万幸你还记得,回府后让人去查查,看看阿媛的舅舅和姨母如今在何处。”
顾婵漪全然不知老王妃在盘算着给她的长辈们送信,试探他们的口风,欲定下她与沈嵘的婚事。
她只知面前这位吊梢眉三角眼的老太太,不是个好对付的硬茬。
郑国公府主院后侧的兰馨院,主屋正厅摆放两盆冰块,打扮齐整的婢子站在盆边,轻轻打扇,送来清爽凉风。
上首红木椅上,坐着位身穿棕红绣牡丹褙子的老妇人,与王蕴如出一辙的吊梢眉三角眼。
顾婵漪身前摆放蒲团,然而,她并未跪下,而是微微屈膝,行普通福礼。
“阿媛见过祖母,给祖母请安。”
王氏抬眸瞥了一眼,并未作声,而是端起面前茶盅,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
顾婵漪屈膝蹲了一会,腿上便传来阵阵酸麻,然而,她不能轻易落人口实,只得乖乖蹲好。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顾婵漪的额际已有细汗流出,王氏这才出声,“起来吧。”
顾婵漪直起身子,在绣鞋中,微不可察地动了动腿脚。
“听下面的人说,是礼亲王府的老王妃送你回来的,可是真的?”
王氏眼睛锐利,直直地看过来。
顾婵漪颔首,轻描淡写地开口。
“回祖母的话,确有此事。
二姐姐在崇莲寺中扭伤了腿脚,府中马车不大,恰巧老王妃让我为她讲解经文,我便坐了老王妃的马车。”
第二十一章
偌大的兰馨院寂静无声,随侍的奴仆静立两侧。
王氏闻言,眉头一皱,面露不虞,“娇姐儿既然受了伤,为何不让她坐老王妃的马车?”
顾婵漪抿唇,怀疑这位老人家到了岁数,耳目已经开始退化了。
她扬唇浅笑,歪头看向上首之人,目光单纯无辜。
“可是,二姐姐看不懂经书呀,老王妃要的是能给她讲解经文的人,二姐姐能讲解明白嘛?”
王氏一噎,过了好一会,才懦懦道:“左右你已经回来了,得空教教娇姐儿。”
顾婵漪很是大方地点点头,意味深长,“佛经上皆是劝人向善之语,二姐姐若是想学,自是好事。”
王氏默然,抬了抬眼皮,将下面站着的人,从头看到脚,细细地打量了一圈。
几年未见,她怎么觉得大房这丫头,口齿伶俐了许多,说话夹枪带棒的,明明上山之前,还是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闷葫芦。
王氏嫌她在面前碍眼,挥了挥手,面露不耐。
“既然回来了,便好好待在自个的屋里,别乱跑惹事,下去吧。”
顾婵漪蹲身行礼,转身大步离开。
走出兰馨院,沿着长廊往前走,便是郑国公府的主院,松鹤堂。
顾婵漪站在长廊拐角,定定地看向不远处院门紧锁的小院落。
院墙上是探出头来的石榴树,橙红的果子挂在枝头,很是喜庆。
这间宅院是祖父年轻时置办下的家业,松鹤堂位于整个宅子的正中心,一直是祖父住着。
后来大房二房分了家,祖父和王氏搬到了后面的兰馨院。
松鹤堂便成为了父亲与母亲住的院落。
祖父此举,即是明明白白地告诉王氏与二房,日后当家做主的是大房。
在顾婵漪出生前,祖父便已然驾鹤西归,她只能从旁人的只言片语中认识祖父。
她想,祖父是个明事理的人,奈何偏偏娶了王氏这个继室。
顾婵漪的母亲去得早,且他们大房只有她与兄长,她更是年幼,是以父亲便让她与阿兄住在松鹤堂。
自她有记忆以来,盛嬷嬷和小荷贴身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每日晨起,她便跟着阿兄一道在小院子里扎马步。
古人言,男女七岁不同席。
她六岁那年,父亲命人收拾松鹤堂东西两侧的院子。
东侧的竹猗院,是阿兄的院子;西侧的听荷轩,则是她的住处。
可是,听荷轩将将收拾妥当,战报传来,父亲匆匆忙忙去了边疆。
阿兄担心她一个人住在听荷轩,夜里会怕,便没有让她搬出松鹤堂。
竹猗院与听荷轩尽皆上锁,他们兄妹两人在松鹤堂住着,等待父亲归来。
然而,他们没有等到父亲。
她甚至还送走了阿兄。
后来,松鹤堂也锁了。
她到了王蕴的身边,在菊霜院住了两年,便被王蕴送去了崇莲寺。
小荷提着包裹,看着自家姑娘呆呆地看着松鹤堂,心疼得不行。
“姑娘,别难过,老爷太太瞧见了会心疼的。
松鹤堂的钥匙在我娘手中,等会见到我娘,让她开锁,我们收拾收拾便能住进去。”
顾婵漪回眸,无奈地笑了笑,“真是个傻姑娘。”
说罢,她抬步走到松鹤堂的院墙边,跳了两下,摘下两个红彤彤的大石榴,塞进小荷的手中。
顾婵漪转身,拐向西侧,“我们以后住听荷轩。”
小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急急地追上自家姑娘,“姑娘又说婢子傻。”
顾婵漪莞尔,可不是傻么。
若嬷嬷此时在府中,听到她与小荷回来,嬷嬷定会早早地等在兰馨院院外,更会早早地差人将松鹤堂与听荷轩打扫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