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近又有了燃着烟火,乔楚吐气如兰,身子犹如随着那烟火升至半空,“砰”一下,燃烧殆尽,在最高处绽放出最美的姿态,尔后又四散垂落下来。
正是意犹未尽,销魂蚀骨。
颤巍巍睁开眼,她却见赵春芳取过帕子擦手,脸上露出隐忍的表情。
“你……”她扯住他衣角,反问道:“不难受吗?”
她跟他燕好过无数次,怎会不知,这男人的欲望深如无底沟壑,向来叫她难以招架。可现在,赵春芳替她掖好被子,莞尔:“难受也不闹你,快睡吧,朕……朕先出去。”
“你要去哪?”
头上覆着薄汗,赵春芳难受之余又有些无奈:“朕去洗个冷水澡,乖,先睡。”
说罢,他像是一刻也忍不住,转身就出了门。乔楚窝在被褥中,忽地心中极为不忍,他倒是把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但这么冷的天洗冷水澡……
真的没问题吗?
她闻着被子里残存的,属于赵春芳的气息,整个人被这种温暖紧紧包裹着,惬意至极。
……
过了年,乔楚的肚子越来越大。赵春芳每日都过来,更是时常将她“伺候”得极为爽利。转眼开春,神都的雪化成了水,灌溉着农田,新的秧苗又拔出叶子,抽条似的长起来。
一切都按着潜在的规律在运转,除了赵继芳仍旧未曾苏醒这件事之处,唯有乔楚不断隆起的肚子见证了时光流逝。
到了初夏,离乔楚临盆的日子越来越近。赵春芳不敢怠慢,索性除了上朝,其余时间都窝在慎王府。
这日,太阳罕见的毒辣,乔楚刚起床走动,便满头大汗,累得坐在抄手游廊里,旁边桃红拼命给她摇起扇子。不一会儿,便有个太监匆匆来禀报,说赵春芳今日下朝时,瑶光殿那边来报,说惠王病情有变,皇上便急急赶往那处。
乔楚听着也是跟着心紧。说到底,赵继芳是为了她才受伤的,这一两次,都是因为她。当年李信寿宴的事,她是全然不知情。现在,她却是坐不住了,忙捉住那太监问清情况。
可那太监摇了摇头,只道:“只听说太医院人来得急,皇上走得极为匆忙,并未知惠王如何。”
听这话,乔楚一颗心却是悬到嗓子眼了。
难不成……赵继芳要不行了?
这并非不可能,这些日子,她数次问过赵春芳,对方说赵继芳的病情太医院也束手无策,他伤着头,一直昏迷不醒,又是药石罔灵。有可能随时要醒,也有可能随时就这么没了。
乔楚越想越是心惊,猛地站起身,想要去见赵继芳。她走得极为快,就连桃红也拦不住她。就在走到慎王府门口时,忽然腹中疼痛异常,身后的桃红赶忙追上来,紧张兮兮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她怔然往下看,只觉腿边有温热的液体流过。
竟是羊水破了。
* * * *
瑶光殿
“如何?太医,你倒是说句话呀?”太后满面焦急,只恨不得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是自己,并非幺子。
太医先是皱眉,尔后又是舒展眉心,端起笑朝太后行礼:“恭喜太后、恭喜皇上,臣观惠王之反应,似有苏醒的征兆。想来,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赵春芳与太后一听,顿时都松了口气。
方才瑶光殿的小路子急急来报,说已经昏迷数月的赵继芳突然口吐鲜血,吓得太后立即传召太医。
幸好,非但是虚惊一场,反而更是喜事一桩。
得知赵继芳有苏醒的可能,太后忙张罗着下人们准备好膳食,将瑶光殿重新打扫布置。赵春芳不禁勾起嘴角,只觉得近来喜事连连。
这时,何公公却快步进来,神色慌张:“皇上!不好了!慎王府的人来报,说刚才姑娘羊水已破,人进了产房,稳婆说胎位不正,有难产之症!”
赵春芳恍了恍神,什么也不管不顾,立刻叫人备马出宫。
太后愣了一会,生出几分迟疑,却是问向旁边的绿儿:“这、这好端端的,怎么就难产了?”
绿儿摇头:“太后,奴婢常听闻女子胎位不正,极为凶险啊!”
“还用你说?当年,哀家生惠王时,他就是脚朝下,足足生了两日一夜……”依稀忆起当年的险状,太后莫名也紧张起来,正犹豫着要不要跟着去王府,那头小路子又嚷了起来。
“王爷醒啦!”
太后回过神,快步走向床边,就见面色苍白的俊美青年已然颤巍巍睁开眼。
她喜极合手:“当真是上天保佑,我儿终于迈过这一劫!大幸!大幸呐!”
“快,王爷醒了,把药端上来,还有桂花糖。”
床里的青年扬起虚弱的笑,往日清澈的眸如今如同一汪泉水般,温和而亲切:“母后,不用桂花糖了,儿子又不是十岁孩童。”
太后目光微顿,尔后,她眼中渐渐蓄满泪光:“继芳……你、你真的醒过来了?”
他缓缓抬起手,覆上自己母亲的手,温言道:“是,母后,儿子这次是真的醒了。”
“不过,儿子想求您一件事。”
……
初夏的天,烈日烤得大地仿佛要冒烟。大周天子的心,却比这酷热的天还要难受。
匆匆赶到慎王府,产房里哀声连连。他刚想冲进去,却被许太医拦着,“皇上您是真龙之身,产房有血光,万万进不得。”
这样的话自然拦不住他。可末了,人家又补上一句:“再者,您不懂生产之术,即便进了,也徒增稳婆的压力。”
赵春芳这才忍着。
“啊——”
又一声惨叫,赵春芳扯过许太医的领子,恶狠狠问道:“她究竟怎么样了?”
“这妇人生子,胎儿本应是头朝下,可这孩子却是脚在下,如今稳婆正在为她推正胎位,这、这过程自然是辛苦——”
“朕不管,究竟有没有危险?”
赵春芳这辈子上过无数次战场,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般胆颤心惊。
许太医咽了咽口水,不敢欺君,又怕吓着皇帝,“这自古女子生产,哪个不是在鬼门关走一趟的……”
“楚儿……”赵春芳白了脸,立刻吼道:“你、你给想想办法,若是必要时,朕宁可不要这孩子,你也得给朕保住她!”
去……去子留母?
许太医被吓傻了。自古以来,他就没听过哪个皇帝选择去子留母的。且不说这孩子是男是女,若是男子,不消说,指不定将来这大周的江山还是他的。即便是女孩,如今天子后宫无人,尚无子嗣,这小公主一旦出世,也是无比尊荣。
忽然间,里头又传来一声尖锐的惨叫。
这回赵春芳索性推开许太医,冲进产房之内。他一进来,把里头的稳婆婢女都吓坏了。
“不用管朕,你们办你们的事!”他低吼道,随即来到床前,看着满头大汗,脸上全无血色,只剩痛苦情状的乔楚,心疼得厉害,却仍是鼓励她:“别怕,朕就在这儿!朕陪着你!”
要将全身撕裂般的痛让乔楚已然分不清一切,她胡乱地抓住赵春芳的手,不断发出□□,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拼命说道:“惠王醒了,他没事了,你挺过去,迟些、迟些你们还能见面。”
“还有,那个姓许的女人,许琳琅、对,那个叫许琳琅的,她不是生了个儿子吗?朕本来要赐他一死的,不过,为着你跟孩子,朕没杀他。朕为你们积福,你们福气够,不会有事的。”
这时,稳婆也喊了声:“夫人,再使劲!孩子的头下来了!”
乔楚无力摇头:“我、我快不行了。”
“不会不行的,”赵春芳慌乱之际,脱口就道:“你把孩子生下来,朕让你走!以后天南地北,你想去哪儿都成!就算不为朕,为了孩子,为了你自己,你也要撑下去。”
“啊——”
那只手死死扣住他,连带着那份痛一并传递过来,此时此刻,赵春芳才感到何谓真正的无能为力。
他沙哑着声,目眶通红喊道:“乔楚!你一定要撑下去!我爱你啊!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随着再一声尖锐的嘶吼,刹那间,婴儿的哭声响起——
“生啦生啦!”
赵春芳的心像一把拉满弓,霎时“砰”的,断了。他上前搂着满身大汗的女人,才后知后觉,自己也哭了。
“孩子,咱们的孩子出生了。”
乔楚虚虚攀上他,“给我看看!”
稳婆用明黄的襁褓布巾包着小小的婴儿,送到他们面前:“恭喜皇上、恭喜夫人,是个足月的小公主,这长相可俊啰,将来一定跟夫人一样是绝世大美人。”
襁褓中,小小的脸皱成一团,像只猴子似的,正在哇哇大哭。
乔楚满目通红,虽是身心俱疲,可仍是扬起嘴角,喃喃道:“赵春芳。”
“朕在。”
“如意……她的名字。”微仰起头,她含着笑说道:“这孩子就叫如意吧。”
希望她来日事事如意,一世如意。
“好!”他忍不住在她眉心烙下吻:
“咱们的孩子,必定万事如意。”
这对母女,将会是他赵春芳此生至宝。
……
“如意乖,别哭哦!”
酷暑的天,桃红正叫人搬来冰块,脚才踏进门,这屋内的声场景把她吓坏了。
“我的姑娘!您快快把小公主放下!”
她快步走至床前,将乔楚怀里的小人儿抱过来,说什么也不让对方操劳。
“都劝了您多少遍了,您这月子还没坐完,哪能起床?哪能抱孩子?”
“我可没有你们说的那么虚弱。”
乔楚无奈反驳。
孩子满月在即,这些天的休养还有各种食补,养得她浑身恢复力气不说,还百无聊赖,非得逮着无人时抱娃哄孩。
“别的不说,待会皇上来,他肯定要念叨的。”
如今孩子出世,赵春芳只恨不得整个人住在慎王府不回去了。倒是太后那边,送来珍贵的药材,还有些新置的小孩衣服。
乔楚只让人收下小孩的东西,其余的一概退回。
桃红话音刚落,赵春芳真的来了。他进门照例是先抱过娃娃。
“如意乖,今天有没有闹人?”
小小的孩子一天一个样,现在微微长开,倒是圆润白胖,像个小团子似的,圆溜溜的两只眼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父皇。
赵春芳笑不拢嘴,抱着她来到床边,又问了乔楚的情况。
见状,桃红识趣地退下,替他们将门掩好。
“今日如何?”
乔楚伸手抚过他怀中婴儿的脸,微笑摇头:“一切如常。”
“那就好。”
问答完毕,二人又恢复安静。赵春芳不经意抬眸,凝视女人专注充满母爱的面容。近来他俩之间,除了孩子之外,乔楚极少主动开口与他说话。
他缓了会,才寻了个话题:“朕有个事要告诉你,关于许琳琅的。”
听到故人的名字,乔楚忙问道:“她如何了?”
那日,他曾说赦免许琳琅腹中那个孩子,权当是为她与如意积德。
“朕本来就答应过你,会放过她的。李家那个孩子,已经六个月大了。前阵子,许知弦那边递了信儿,说许琳琅的父亲许彪得了重病。朕让人把信给了许琳琅,她跟朕说,想回去侍疾。”
“然后呢?”
“朕答应她了。不过,李家那孩子她不得带走。”
乔楚怔住,她自己也刚生完孩子,自然懂得母子分离是何等的锥心之痛!
不等她开口,赵春芳已然知道她要说什么,“朕不可能让她带着那孩子走的。他是前朝李氏遗孤,如今这大周虽是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可背地里,还有人怀着不臣之心,想打着光复大端的旗号。若是让他们知道这李氏尚有后嗣,将来只会是大周之祸。”
“你也不愿再看到‘藩镇之祸’,不是吗?”
话说到这份上,乔楚想为许琳琅母子求情的话又咽了回去,只问:“那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还没想好。”赵春芳坦言:“那孩子出生时,看守的人禀报朕,说当日正好是神都初降冬雪,本来天寒地冻的,可外头池塘里的莲花全开了。天降祥瑞,这孩子将来必定有一番造化。”
“那会你怀着如意,朕不忍杀他。只念着上天有好生之德,希望来日这福报能落在你们娘俩身上。”
回想起来,赵春芳仍庆幸这一决定。乔楚最终顺利诞下孩子,母子平安。
乔楚想着许琳琅,不禁泛起酸涩。这母亲要与孩子分开,实属不幸。可又想着她能够回去与亲爹团聚,又当属不幸中的大幸。
念当初救命的恩情,她求着赵春芳要善待那个孩子。赵春芳答应,心头却感慨,前朝李氏遗孤,这样的身份,注定他的未来能保得平安无虞已是万幸。
说完许琳琅的事,赵春芳带着几分试探开口:“这天越来越热了,宫里头,他们用扇子拨着冰,扇出来的风清凉舒爽,比呆在这王府里舒服多了。”
乔楚看向他,赵春芳莞尔:“朕是想,王府毕竟小,现在孩子也快满月了。等她满月之际,朕在宫里摆满月酒,把母女也接进宫,好吗?”
霎时,她脸上的表情凝结住。
这孩子出世后,两人之间仿佛心有灵犀,谁也没提过别的,全然都围着这孩子转。
但是,现在赵春芳打破了这个平衡。
“她是朕的骨肉,你是她的娘。朕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你们在这王府呆一辈子的,满月那日,朕下旨诏告天下,立你为后,封她为公主。”
执起女人的手,他情深款款说道:“咱们一家三口,本来就该在一起的,不是吗?”
家?
乔楚目光微动,在他与孩子之间逡巡。“家”这个字,像是咒语般,带着奇异的暖意,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沉溺其中。
顷刻,她低下眸,只道:“你……你让我想想,好好想想。”
“好,”赵春芳面露喜色。
他一手抱住孩子,一手轻轻将她揽入怀里,心满意足地道:“你好好想,朕不逼你。”
说是这么说,天子回到宫中,立即召来尚衣局、尚仪局等管事,要他们按着皇后仪制连夜置办庆典物品,着人赶制礼服,俨然要举办立后大典。
这事很快便在宫中传开,消息到了永寿宫。太后不怒也不喜,只对绿儿道:“随他去吧。赶明儿去趟城郊水月庵,哀家要看看飞虹那孩子。”
“是。”绿儿知道,太后终于妥协了。
这宫中,很快就要迎来新的中宫之主。
皇城里头,无数能工巧匠都在日夜赶工,等待着那场盛大的庆典到来。王府中一派祥和,孩子的哭声与笑声成了每日主调。乔百阳正旁边拉着琴,哄着小孙女,而桃红忙着给她扇风。唯独乔楚坐在窗边,呆呆望着外头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