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脸色阵青阵白,竟被激得后退数步,连忙扶住旁边宫婢的手。那婢女绿儿也被番话震住了,一时间,竟也劝着主子:“太后,她、她……不如等皇上醒过来再说。这万一要让皇上知道——”
被心腹这么劝谏,此时,太后心里略有动摇,乔楚所说的每句话,都如同利箭般穿透她。可对上那双如火般耀目的眸,她顿时又慌了起来。
乔楚的存在,就是证明着她所说的一切。赵德临终前,还挣扎着要让丽妃陪葬的画面又在脑海中浮现。这刹那,太后的心又硬了起来。
三十载夫妻,可临了末了,她的丈夫想要的,竟然是这个不过数面之缘的女人!还有她的三个儿子……
太后拂开绿儿,寒着脸道:“便是得在皇帝还没醒来前就除掉这祸水!”
“什么日月昭昭,哼,在这里,哀家就是日,就是月,哀家所说的一切,就是天理!”她才不信什么天理报应:“你们给哀家动手!”
就在乔楚合上眼,准备受死时,忽然间门口传来一道久违的声音。
“不行!你们不准动手!”
太后骤然转过头,就见赵继芳气喘吁吁的,扶住门框不断喘着大气,明显是急匆匆赶来。
“惠王?你怎么在这儿?”太后一脸错愕。
可赵继芳在人群里捕捉到心心念念的身影,当下眉开眼笑,一古脑就绕过太后,连着几级台阶直跳而去,奔至乔楚身边,还推开旁边的侍卫。
“乔姐姐!乔姐姐你果真没死!”
乔楚一时间也怔住,“惠王……殿下?”
赵继芳难掩兴奋,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捉住她双手,巴不得将心里的话全部说出:“太好了!乔姐姐,二哥哥还有母后,他们之前跟我说你掉进海里死掉了,我可伤心死了。我哭了好久,还叫小路子他们看了好久的笑话!原来你没死,真的太好了!”
故人重逢。这皇宫当中,若说真让乔楚感到愧疚的,只有赵继芳一人。
当年出逃,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她也没时间与赵继芳道别。后来又发生那么多事,她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跟赵继芳重逢的一刻。
反手握住赵继芳的手,她声音也难以控制,变得激动:“惠王殿下,对不起。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很多事情,迟些有机会我再跟你说清楚,总之,我没死。”
说罢,她目光瞥向台阶上的太后,顿时又冷下声:“不过,今日大概就是你我最后一面。死前能再见到您,我很高兴。”
赵继芳听得一愣一愣的,很快便反应过来,张开手挡在乔楚面前,将她整个人护在身后:“母后,你想要对乔姐姐做什么,我不准你伤害她!”
太后原本铁了心要除掉乔楚,如今最疼爱的幺子竟还挡在她面前,她霎时白了脸,维持不了沉稳的假象,歇斯底里吼道:“你疯了不是!给母后让开,这祸水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死!”
赵继芳哪里肯?他索性也吼回去:“你要杀死她,那不如先杀了我!反正,乔姐姐要死,我也不活了!”
“逆子!”太后当场不顾绿儿劝阻,自己走下台阶,来到赵继芳面前,伸手便是一巴掌,狠狠打了幺子:“一次两次的,这女人究竟给你们喝了什么迷汤,让你们个个都要为她死?”
“惠王——”乔楚正想让他别为自己出头,可赵继芳红着眼,硬是不肯挪动半步。
他的脸被太后手中护甲划出一道深深的血痕,着实可怖。但太后见他仍是要护住乔楚,怒火攻心,从旁边羽林军手里夺过刀,架在他脖子上,怒骂道:“逆子,你再不让开,哀家连你一并处死!”
“不让,我说过了,要死一起死!”
脸上留着血,赵继芳目眶通红,俨然下定决心要与乔楚同死。太后握着刀的手微微发抖,最后她将刀扔到地上,却是喝令两旁的羽林军将他拉开。
那些将士得令,自然动手。赵继芳死活不肯走,整个场面霎时乱成一团。
桃红于人群中仓惶护着乔楚在身后,生怕他们不小心伤着她。一群大男人推搡擒拿,混乱中,赵继芳忽然被推至一旁,狠狠撞上旁边的假石。
“惠王殿下!”
乔楚大喊一声,猛地冲至他身边。只见赵继芳额头被撞破道口子,鲜血霎时像开了闸似的,不停地涌出来。
顷刻间,太后也愣住,很快她反应过来,快步上前推开乔楚,心疼地看向幺子:“真是逆子!”
绿儿赶忙让王管家去宫里传人,幸而这王府还住着位许太医,王管家又急忙让人去把许太医请来。
场面混乱之余,太后余光瞥见跌坐在地上的乔楚,霎时只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甚至,她顾不上已然受伤昏迷的幺子,直接指着旁边一名羽林军:“去,立刻将她的头给哀家砍下来!”
那名羽林军面露豫色,可始终难违懿旨,他还是提起刀,就要往乔楚颈处砍下。刀锋即将落下之际,后方突然寒光一闪,羽林军手里的刀顿时被打落在地。而那道寒光,竟然也是一把刀。
众人回过头,顿时惧为大惊,纷纷跪下:“参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门口处,赵春芳被何正搀扶着,脸色依旧苍白,才收回扔刀的手,连喘气都有些吃力。
他环视这现场的惨状,缓步走下台阶,却是先走到乔楚面前,弯下身扶起她,目光温柔似水。“你没事吧?”
乔楚摇了摇头,目光看向旁边的赵继芳。
这时,许太医挎着药箱匆匆赶至,立刻替已然昏迷不醒的惠王止血,处理伤口。
“母后,”赵春芳看向自己的母亲:“这就是你想要的?”
太后面如菜色,却不愿认输:“乔楚这个贱/人害得你重病,如今你三弟也因为她变成这样?皇帝,若你心中还存有人伦公义,这个女人,你就该让哀家处决了她。”
简直不可理喻。
“若不是朕及时清醒,赶了过来,您是打算在儿子的府邸,瞒着儿子,处置了儿子这辈子唯一爱的女人,是吗?”
这话一出,不仅太后凝住脸,就连乔楚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哀家这是为天下除害!”
“够了,朕早就下过旨还楚儿清白无罪之身。裕庆帝也好、先皇、大哥、三弟,还有朕,她从来就没有诱惑过谁,也没有祸害过谁!这天底下,所有的纷争战乱,祸起之源都在于男人,不在于她!”
赵春芳说到激动之处,不禁按着胸腔猛咳了起来。不顾何正的劝拦,他执意要与太后说清楚:“今天朕可以告诉你们,她不是祸水,真正的祸水,是每个觊觎她的男人!包括我们赵家的男人!”
“够了!”太后愤而直指他:“你是皇帝!你这样置咱们大周、咱们赵家的脸面于何地?”
“就因为朕是皇帝,所以朕说的都是事实!母后,您不要一错再错了!”
太后被他气得连连后退,最后竟是撞到台阶,浑浑噩噩跌坐在地上。保养得极为姣好的面容此刻满布哀色,她的眼渐渐红起来,不知不觉,声音也带上几分哽咽:“哀家、哀家究竟是造了什么孽……才会生出你们这一个个逆子……”
她向来极注意仪态姿容,此刻却坐在地上,无力地捶着地面,她问苍天,可谁也无法还她一个说法。甚至,就连早死的赵德,临终前记挂的也还是乔楚。
乔楚。
隔着人群,她看向被赵春芳护在身后的女人,扬起凄凉的笑:“哀家究竟欠了你什么?你这辈子是向来哀家讨债的对不对?”
说罢,她哈哈大笑出声,只是这笑声透着无奈与凄厉,实在教听者心酸。
赵春芳见状,眸中露出不忍,他拂了拂手,周围羽林军悉数退了出去。等到庭院内恢复往日平静时,下一刻,所有人都惊叫出声。
“皇上!”
往前走了数步,赵春芳直挺挺跪在了太后面前。
\"娘。\"
他这一声,叫得太后登时怔然,直勾勾看着他,眼中渐渐腾起水雾。
赵春芳微微勾起唇,脸上满是期盼。此刻的他,卸下皇帝的架子,一如当年在河东赵府般,语带恳切地道:“儿子知道,我不是您心中最好的儿子。”
太后双唇颤了颤,像是要说话,却无话可说。
“可是,到底我也是您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楚儿是我这生最爱的女人,我以一个儿子的身份请求您,您不要为难她。常言道,爱乌及屋,您要处死她,儿子也会痛不欲生。难道,处死楚儿,比起儿子痛苦一生,在您心中更加重要吗?”
这字字句句,听到太后瞳孔微缩,浑身更是打了个激灵,怔怔看着次子。
赵春芳自小内敛,他们母子间鲜有敞开心扉的时刻。如今,他以如此的姿态求着自己。太后坚固的心防无疑被彻底击碎,她颤着声,慢慢向前倾,伸手抚次子苍白的脸,无比心疼说道:“儿子,你是娘的孩子。你说得没错,当年娘也是十月怀胎,疼了一天一夜才生下的你,娘怎么舍得你难受?可是,这天底下女子那么多,你何苦就要她一个?”
“弱水三千,儿子只取一瓢。此生,除了她,我谁也不要。”
赵春芳语带哽咽,太后含泪摇着头,只念着:“傻孩子,你们……你们都是傻孩子……”
他覆上母亲的手,知道对方已是心软,“楚儿已经怀了我的骨肉,她肚子里有了您的孙子,您就算再狠下心,难不成连孙子也不要了吗?”
孙子……
太后茫然望向乔楚,目光落在她腹部位置,喃喃道:“她……有了你的孩子?”
“是,”提起这个孩子,赵春芳嘴角泛起笑,“已经快五个月了。”
五个月?
这消息来得太突然,她骤然间难以接受,乔楚竟然怀了自己儿子的孩子。
赵春芳扶着她起身,温言说道:“再过五个月,您的孙儿就要出世了。”
对上乔楚戒备的眼,太后喉头紧了紧,一时间,那些要打要杀的话已经没办法说出口了。但是,她也难以面对这个她打从心底不愿接受的女人。
目光在赵春芳与乔楚之间逡巡,最后,她拂了拂袖,只道:“哀家……哀家管不了你们了。你是皇帝,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她说这话时,已然褪去了戾气。赵春芳知道,他的母亲这是表示妥协,愿意让步了。
“谢谢您,母后。”
太后忍不住看了乔楚的肚子,随后让绿儿带上赵继芳,摆驾回了皇宫。
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慎王府里诸人总算松了口气。赵春芳转过身走到乔楚面前,语带歉意:“对不起,吓到你了。朕刚醒知道她来王府,立即赶过来,咳——”
突然间,他猛地咳起来,旁边何公公赶忙替他顺背:“皇上,李太医说了,您的龙体还需静养,不可轻易下床走动。”
他又向乔楚说:“皇上才醒,听到太后来慎王府,怕您有个万一,立刻便赶了过来。他怕马车太慢,还是骑马狂奔而至。李太医说了,皇上的龙体还虚得很,哪儿经受得住这样的折腾?”
“行了,莫要再说。”赵春芳按住何正,免得又让乔楚觉得他是故意博取同情。
乔楚看得眉头轻蹙,正欲开口,话到嘴边,又觉得没意思讪讪停住。
男人勉强止住咳,撑起笑,不愿在她面前泄露半分的脆弱:“无妨,朕还不至于放点血就连床都不下了。”
他凝视乔楚,“好好休息。母后她应该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跟桃红还有王管家说,他们会安排好的。”
乔楚咬住下唇,秋眸盈盈含着水光,似有千言万语。
但赵春芳俨然已经有了经验,不等她赶人,自己十分自觉地道别:“朕知道,今天的事皆是朕之过。朕现在就走,你不用生气。”
说罢,他怕再停留半刻,又会惹得乔楚生厌,转身就要走,可整个人才迈出两步,忽而间竟是身形不稳,何公公赶忙上扶住他,往常高大的身子呈倾颓之状倒了下来。
“皇上!”
刹那间,乔楚的心一紧,失声便喊了出来:“赵春芳!”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晋江独家。
今日大概是许太医最为忙碌的一天。先是被急叫来给惠王止血、处理伤口, 紧接着又轮到皇帝倒下了。
等到他开完方子,踏出门时,外头早已漫天彩霞。
外头还站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
许太医缓步上前, 见对方欲言又止, 索性主动开口:“姑娘, 皇上这病乃是失血过多与积劳成疾所致。”
乔楚绞紧身上狐裘,脸上难掩忧色:“那严重吗?”
她记忆中的赵春芳,明明健壮如同怪物般, 上回在江北,他的腿受了那重的伤, 也不过休息一两日就能痊愈。
“这个……”许太医叹了口气:“不好说呀。”
“什么意思?”
“皇上长年行军打仗, 又正值盛年,本来这身子骨是要比常人强壮。可老臣听说他在江北受了重伤, 这回来后也没有多加调养, 又放了那么多日的血,就算是铁人也会熬不住的。”
“说严重吧, 若接下来皇上好好静养, 想来很快便能恢复如初。可若他还……”
许太医顿了顿,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那后续就很难说了。”
听完些话, 乔楚心中百感杂陈。她低头俯视脚尖,脑海不怎的, 又想起方才男人那一跪。
那么骄傲的赵春芳……竟然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
这时, 房中又走出一个人来, 是何公公。
许久未见, 何公公赶忙上前向乔楚行礼, 后者推托道:“如今我只是个庶人, 公公不必多礼。”
得知乔楚身怀龙裔,何公公哪敢怠慢?精明如他,立刻便比个了“请”的手势:“姑娘,眼下皇上还未醒。”
若是醒了,她必定不会进去。
乔楚深深看了何公公一眼,暗忖难怪人家能连着服侍两代帝王。
当年,赵春芳登基为帝后,这慎王府中有许多人不愿进宫,也就留了下来,以至于这王府与这前并无二样,就连原先主人住的房间,也是日日打扫,亦如新。
乔楚此刻站的,便是当初赵春芳的寝室,只是如今这人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
俊美的面容呈现肉眼可见的苍白与消瘦,她站在床前,已经许久未曾认真打量过这个男人了。
饶是江北遭遇生死关头,赵春芳好像从来都强悍到,不会让人窥见一丝的脆弱。然而,现在他却病重如此……
“自从江北回来,皇上白日勤于政务,忙得连用膳的时间都让老臣替他读奏折。每每至夜晚,又赶着来王府这边。太医院那边也劝过他,江北受的伤还未完全痊愈,必定能过于操劳。可是皇上总是不听。”
寥寥数语,乔楚能想像出,赵春芳每日是如何在皇宫与王府中疲于奔波。
何必呢?
她在心中暗暗问道。可男人并不会回答,就算他真的听见,会说什么,她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