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手腕处缠着厚厚的纱布。
被乔楚窥见,赵春芳反射性地收回手,重新拉下袖子遮挡住。可另一只手却被她捉住,泄露出同样的秘密。
赵春芳受伤了!?
乔楚错愕之余,又觉得此事极为怪异。他已然回了宫,宫中羽林军强悍之极,怎会由得天子受伤?而且还伤着两只手腕?
电光火石间,桃红欲言又止的面孔、那碗苦腥极重的“九宝汤”,一个惊悚又合理的解释忽然浮出水面。
“你的手……”乔楚瞪大眼睛,颤巍巍问道:“是不是那碗药?”
赵春芳瞥过头,不去看她。
乔楚整个人如遭雷噬,只觉荒唐不已。
“你——那碗药里加了你的血?”
作者有话说:
孕吐真的会要命的!(不是危言耸听)因为孕吐太严重选择拿掉胎儿也是有的(指现在,虽然极为少数是了)
总之,所有妈妈都是非常伟大的人!!!
第63章 晋江独家。
“这天底下至珍至贵的药引, 唯有一样。”
“那便是……真龙之血。”
迎上乔楚惊愕的目光,赵春芳将袖子拉好,烛光晕染着他憔悴的面孔, 只道:“许太医说, 你喝的‘九宝汤’需得药引, 可那部分书上没记载,为免节外生枝,说用‘真龙之血’最为保险。”
赵春芳是天子, 所谓的真龙之血,就是天子的鲜血。
可她一连喝了将近十来天的药, 每碗都要用上赵春芳的血……难怪他脸色如此暗淡!
霎时, 乔楚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在江北,赵春芳受的伤已是极重, 如今这人还日日放血。
隐隐的, 她察觉自己油然生起不忍,偏又撑着强硬的姿态, 说道:“赵春芳, 我虽不懂药理,但也没听过人血可以入药的。你莫要惺惺作态。”
果然。
赵春芳露出自嘲的笑:“你要这么认为,朕也没办法。不过……”
目光往下移, 隔着被子,里头恰好就是她肚子。他的目光落得愈发温柔:“这孩子是朕的骨肉, 就算你觉得朕是在惺惺作态, 可在孩子这件事上, 朕与你是一条心的。”
骗子。
那天他明明要许太医落掉她腹中的孩儿, 可想起个中原因, 乔楚顿时语噎。
赵春芳是为着她的身子, 才想不要孩儿。
她极力压抑住胸腔下那股奇异的感觉,只愿念着他的恶,从而让自己好受些。甚至,她下意识脱口就道:“就算是为了孩子,你做的这些,在我看来也不会代表什么。”
包括,这些天他在慎王府刻意安排的那些乐工、水仙、膳食。
她不会为此而感动原谅他的。
“……朕知道的。”赵春芳喃喃道。
这个道理他从来都懂,然而,如同此刻床前灯笼罩上那只飞蛾,见到光便不要命地扑上去。他就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本来只是想看你跟孩子一眼,没料到,却害得你没休息。”他强撑住笑,脸色愈发显得难看:“你先睡吧,朕回去了。”
站起身,像是依依不舍般,又看了乔楚一眼,赵春芳才抬步离开。行至门前,忽而身后传来声响。
“这王府是你的,本来我是没资格说这话的。但是,赵春芳,没事的话,还是继续留在宫里当你的皇上吧。”
按在门栓上的手瞬间扣紧,赵春芳闭上眼,狠狠缓住情绪,才勉强用着平静的声音应道:“嗯。”
门开了又关,坐在床里的乔楚垮下脸,不复刚才的绝决,反而透出几分茫然,她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
孩子……娘该怎么办呢?
* * * *
丑时
“皇上。”
何公公眼见主子回来,急忙迎上去,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对。
赵春芳脸色惨然,向来沉稳有力的步伐,在这月光下轻了几分,隐隐有些摇摇欲坠。
“您没事吧?”他正要伸手扶住对方,皇帝摆了摆手,那袖子顺势垂落在手肘,露出腕处白色纱布。
何公公立即慌起来:“皇上!您的伤口渗血了!”
“太医呢!快,立刻传李太医过来!”
渗血了?
赵春芳的眸恍惚盯住伤口,这会儿,手腕透过来的痛楚真实又刻骨。
可真疼啊!
不过就是用匕首拉开皮肉,放了些血罢了,怎么会疼得如此厉害?
他忽地又觉得自己矫情至极,也就是听了乔楚几句话,竟沦落到这般田地……
不早就知道,就算自己做得再多,她也不会心软的。
她不会原谅自己的。
没关系的,赵春芳。他不禁攥紧手,这一用力,纱布由内渗出更多鲜艳的红。
痛感让他生出几分自虐的快意,仿佛能忘记所有难受,让身体的痛凌驾在心痛之上,起码,他还能让自己继续坚持下去。
他没错,在拼命留下乔楚这件事上,他没错!他不会错!也不可能错!
视野内的东西渐渐变得模糊,赵春芳耳边充斥着何正的惊叫,手往旁边虚抓了个空,硬硬往旁边倒了下去……
天子病了。
这消息刚传出来,率先坐不住的就是永寿宫的主人。
“皇帝究竟是怎么了?你们给哀家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太医院院首跪在御书房,只是眼前坐着的却是严声厉色的太后。他岂敢有隐瞒,便将皇帝病情全盘托出。
只是许太医被留在慎王府,宫里太医院只知天子是失血过来,加上劳累过度才导致病倒,昏迷不醒。
太后召来何正一问,才知儿子这伤是在慎王府得的,又每夜往那处奔波、拖至深夜才回。
两相比对,这位后宫至高无上的女人雷霆大怒,说什么也忍不下去。
“岂有此理!那祸水,已经累及皇帝及先帝的清誉,如今,她难不成还想害皇帝性命么!”
前阵子还乔楚清白无罪的圣旨颁下后,朝野内外多有异议,更别提天下学子有的公然质疑当朝皇帝!这日后史书如何记载,太后想想都痛心疾首。
如今,这女人还害得她这唯一尚为康健的儿子沦落至此。这教她如何还咽下得这口气?
太后怒火中烧,立刻点了几拨人出宫。何公公阻拦不止,这皇帝一病倒,皇宫就数太后马首是瞻,就连羽林军也不敢多言。
她领着人气势汹汹出了宫,这边何公公见赵春芳仍昏睡不醒,又不敢惊扰圣驾,仓惶之间,他灵机一动,倒是想起另一个人来。
当即招过旁边的小太监,悄声道:“你现在立刻就去……”
* * * *
天气晴好,阳光照着庭院中的水仙,清香缭绕,却无半点寒风。
只是这神都的冬,依旧逼得人不敢少穿。乔楚披着白色狐裘,坐在庭院中,刚用完桃红送上来的甜汤。
“姑娘,您今个儿胃口可真好。”说来,倒像是龙血真起了奇效,乔楚食欲一天比一天好。就像方才这顿,明明已将桌上的膳食吃完,她还隐隐觉得不够,又吃了碗燕窝银耳汤,才觉得有饱腹感。
桃红细细瞅着她的脸色,不禁笑道:“您呀,总算跟之前差不多了。前阵子那般模样,可吓死我了。”
乔楚失笑:“真有那么可怕吗?”
“可不是么?天仙似的脸,瘦得都凹下去,奴婢见着都觉得心疼。更别提皇上,他呀,总是皱紧眉毛。从小到大,奴婢就没见他愁成那副样子!”
赵春芳……
乔楚垂下眸,又想起前天夜里男人黯淡的脸色。
偏偏,桃红像是卯足了劲儿想要替主子说好话,又接着说道:“您不知道,奴婢打小就进了赵府,被夫人、啊,太后娘娘拨了去伺候皇上,所以奴婢清清楚楚。皇上从小时候就绷着一张脸,高兴呢,也只是这样。”
她嘴角微微勾起,忽而又撇下来:“生气时就成这样了。”
乔楚被她这机灵劲逗笑了:“哪有人像个小老头似的?”
“可不是吗?”桃红一点也没有背后说主子“坏话”的自觉,“那会儿奴婢也觉着皇上就像个小老头似的。不像大公子和三公子,他们倒是说说笑笑。”
赵传芳与赵继芳?
乔楚忽然生了兴趣:“你们更加喜欢他们吗?”
桃红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她问的何意,又笑道:“哪会呢!要奴婢选,那奴婢还是选皇上。”
“这又是为何?”
“因为皇上人好呀。”桃红替她倒上香茶,才继续说话,“大公子虽说不像皇上那样严肃,可他讲究规矩,下人们稍微有些逾越的,总是免不了被训斥。”
“三公子呢,喜欢琴棋书画,伺候他的人呀,没点墨水他可不喜欢。”
“唯有咱们皇上,从来不讲究太多规矩,也没要求我们这些当下人要学东西。哦,不过他也总念着要我们没事多读些书。”
桃红挠了挠头,露出苦恼的表情:“但是,奴婢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
乔楚恍然又想起,这慎王府内的下人们,确实不像宫中,没有太多的规矩,可人人都极为尊敬主子。不是那种畏于强权宫规,而是打从心底散发出来的敬意。
桃红口中的赵春芳,又是她所憧憬的,那个皎皎如明月的慎王。
究竟,那个在皇宫利用她、强夺她,抑或这个宽容大度的赵春芳,哪个才是真正的他呢?
“不过呢,太后就不太喜欢皇上了。”忽然间,桃红蹦出这么一句,惹得乔楚转过头看她。
桃红替她锤着肩,权当是在闲聊,“奴婢没骗您。整个河东府都知道的,皇上能文能武,打小就聪明,就是亏在总是绷着一张脸,所以太后更加喜欢大公子和三公子。”
“可是,不都是她的孩子吗?”
“唉,就是五指也有长短。”桃红叹道:“原先,大家都知道大公子将来是要继承节度使的。而三公子呢?奴婢听说当年太后为着生他,差点难产,母子不保。所以后来,她把三公子当成宝贝一样。”
难怪……乔楚想起太后对她的恨,早在当初赵继芳为她受伤时就已种下了。
“其实,”桃红压低声音,“先皇将皇位传给皇上,我们都很开心呢!”
“这些年,河东一直是皇上带兵抵御外敌。先前起兵,也是皇上带兵杀进神都的,好几次皇上被敌人偷袭,差点死掉了!这皇位若是不给他,那简直天理难容!”
蓦然,男人曾经说过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他说,他不能容忍亲手打下来的江山,将来毁在赵传芳手里。
尽管讽刺,她却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赵传芳待她极好,然而,他不会是个好皇帝。起码,绝对不会比赵春芳出色。
发现自己隐隐赞同赵春芳夺位的理由与行径,乔楚的心骤然像团乱麻,失去了方向。
正当她茫然之际,忽然,前方传来王管家的声音,还有阵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群羽林军鱼贯而入,瞬间将她们紧紧包围。一道身影从容出现在门口,乍见这满院水仙,她眉头紧皱。
这慎王府自建府以来,太后从未踏至一步,可当初早有人向她禀报,次子勤俭节约,府中一应从简,并未有任何奢靡装饰。
可现在这满院的水仙与芳香,倒像极了那些附庸风雅的前朝闲散王爷。不消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她伸出手,戴着护甲的食指当即指向庭院中拥有倾国之容的女人。
“来人,给哀家抓住她。”
乔楚微眯起眼,站起身,毫无畏惧地迎上太后的目光。
接着,她听得对方冷冷说道:
“然后将乔氏就、地、处、死!”
作者有话说:
嗯,算是……“婆媳”大战???
第64章 晋江独家。
太后一声令下, 王管家桃红等人霎时白了脸。唯独乔楚面色不改,甚至她伸手格开挡在面前的桃红,又往前数步。前方, 身穿华服的中年妇人站在数级台阶下, 居高临下俯视着她。
“凭什么?”乔楚平静地反问这位高高在上的女人:“太后娘娘, 民女素无犯错,请问,你凭什么要处死我?”
太后冷哼道:“就凭你害得皇帝性命垂危, 你就该死!”
性命垂危?
乔楚目光微凝,隐隐又想起那晚男人苍白无力的面孔, 难不成他真的……
“哀家不知你究竟使了什么妖邪法子, 骗得皇帝为了割肉放血。”想起次子躺在床上面如菜色,太后怒不可遏, 严声喝道:“你狐媚惑主, 光是这条罪,哀家就能将你千刀万剐!”
说罢, 她左右横了一眼, “来人呀,立即将她处死。”
围在周围的羽林军将手按在刀上,蓄势待发。旁边慎王府的人惶惶不安, 王管家颤着声想要上前为乔楚说情,可太后一记冷眼, 他顿时又被吓退。
这时, 乔楚偏又上前一步, 直言驳她:“太后娘娘, 你这样分明就是强行加罪于民女!‘狐媚惑主’?你不妨问下, 民女何时惑主?你当真要以此罪来治民女, 请你拿出证据!”
她眼底燃起不屈的火焰,“你向来恨我,多次想置我于死地。今天你为刀俎,我为鱼肉,你要杀我,我无话可说。但是太后,我告诉你,你可以杀我,但不可以定我的罪,处死我!”
这话一出,太后察觉到周围众人目光有异,顿时火冒三丈,“好你个祸国妖姬,哀家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没有在攻下皇城那日除掉你。”
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修正这个错误!
“好,你说哀家不能定你的罪,那便不定了!一个小小的民女,哀家还杀不得吗?”太后已不管不顾,当即下命令:“左右,杀了她!”
旁边两名羽林军拔出刀,将之架在乔楚的脖子上,吓得旁边桃红放声大哭,她扑到台阶之下,苦苦哀求太后:“太后娘娘,奴婢求您罔开一面,放血之事是皇上、皇上心甘情愿的,而且姑娘如今还——”
“桃红!”乔楚喝住她,凄美的容颜浮现着绝决:“她要杀便杀!太后,你恨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说到底,你不就是因为你的丈夫、三个儿子都倾心于我,所以才恼羞成怒,硬要置我于死地吗?”
脖子感受到刀锋的冰凉,乔楚此刻反而豁出去,带着酣畅淋漓的快意,控诉这个女人所有罪过:“当日在同心殿,你便暗中派了杀手,不仅杀了我的婢女铃子,还要杀我。后来,你又指使司徒飞虹,想要骗我出宫,然后意图谋害我。”
“你是太后,堂堂大周的国母。可你所作所为,枉顾法纪,草菅人命,你配当这一国之母吗?今天死在你手里,我没有办法,可苍天可证,日月昭昭,你今日所犯下的罪孽,来日一定会报应你们赵家身上!”
这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就连旁边的羽林军都面露迟色,握刀的手也缓缓减了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