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句话说,只要使用过子种的心脏,就会终身受到乌瑛的钳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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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时,百里川如以往推开房门。
乌遥平时睡得并不晚,此时却依旧醒着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张纸,上面似乎写了什么,已经被火舌烧去一半。
“你在烧什么?”
“以前听说把想说的话写在纸上烧掉,能够让逝去的人收到。”
百里川默了默,知晓乌遥在忧虑什么,于是在可以给出的回答里选择了最为温和的一种:“乌苓很可能没有死。”
乌遥却摇头:“并不是写给他的。”
她看向百里川:“师兄,我们谈谈吧。”
她并不是在征求百里川的意见。
在百里川回答之前,就续道:“那天我在那卖花娘的篮子里看见了。那花篮下面铺的叶片里,有幻鲛草的叶子。”
“他们已经来到凡界,所以稚水和伏灼很久都没有来,所以你和乔冉冉才会轮流出门探视情况,所以才会在这座院落周围布置结界,怕我又做出什么。”
“可,你破坏不了幻鲛心脏,所以才会无功而返,直到现在还没有进一步动作,对不对?”
对,都对。
那幻鲛心脏虽由幻鲛草制成,却并不是木属性。他的火焰可以将其他事物燃烧到只留下一层灰,但却奈何不了幻鲛心脏。
百里川觉得口干,想要回答乌遥,却又担心从她嘴里听见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烛台上的火舌舔舐着纸张边缘,快要灼上乌遥的手指。
她眼中倒映着烛光,像在眼中点燃了愤怒的火焰,让他无法作答。
乌遥坚定道:“我要回一趟温水崖。”
“支撑我走到现在的从来不是爱,而是恨。我的母亲死在玄淼门,我的父亲是玄淼门的伥鬼,现在我的兄长从地底带出这块留影石,而他生死未卜。”
乌苓可以把这块留影石给别人,然而他却选择冒着危险,把它交到她手里。
她曾有一瞬将他人视为救世火种。
真傻,在乌苓看来,她同样在那个位置。
那是她的哥哥。
她一无所知,笨拙又勇敢,一意孤行相信她的哥哥。
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世上要做的事又那么多,唯有这件事不能逃避、无法避免、且绝对不能假手于人。
乌遥道:“如果只有一件事非做不可,那我希望这件事是玄淼门的覆灭。如果只有一个人能做到那件事……”
“那么那个人,必须是我,也只有我。”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来晚了,最近加班加得有点狠,字都是现码的,码完就发,尽量 2 2点前发出TAT
9第91章
◎别蒙着眼睛过活,◎
结界揭开后, 乌遥最先感受到的刺激来自于鼻腔。空气中翻滚着腥臭的气息,像是有什么东西腐烂得很彻底,跟雨水一起拍打在泥巴里。
云州处于两界交界处, 原本住在此地的凡人更多一些,但现在空气中灵气浮动,空中的御剑者并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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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川换了一把普通铁剑, 和乌遥乔装打扮,各自换了张脸, 把身形隐藏在带兜帽的袍子里, 混在修士里倒也不算突兀。
乔冉冉跟在两人身后:“前几日有修士当街把凡人掳走,我追了两条街才把人从那修士手底下抢出来。住在这里的凡人里有很多收到风,连夜离开了。”
此前见过的沿街铺设的小摊都已不见,有水果摊来不及收,竹筐已经翻了, 橘子苹果落出来,滚在墙边, 就这样腐烂在没有尽头一样的雨水里。
一对散修持剑从宅门中走出来,朝门槛吐了口唾沫:“这户也没了, 跑得倒是快。”
男散修看见沿街走来的几人, 见他们盯着自己, 骂了声:“看什么看?”
乔冉冉眼一横, 男散修身边的女子就认出了这张脸。
再往后看, 这女人出现也就罢了, 后面还有个眼神更凶的男人。再在这里待下去, 也不知道是谁揍谁。她连忙扯住朋友的胳膊, “走了走了, 云州水深, 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两人溜之大吉。
乌遥奇道:“行啊冉姐姐,以前没看出来你还有这种潜质……”
乔冉冉抬起下巴:“我虽然不擅长打斗,但毕竟也是从玄淼门内门里出来的,比起外面的人还是厉害不少的。”
渡口横着几条船,这些普通的船不比灵舟,那些凡人离开后,船只也就无人使用。
此时有两人身披蓑衣,戴着斗笠,一个年纪不小,缩在船尾远远地瞧他们,另一个看见他们走来,远远地朝他们招手。
那坐在船尾的是云修白,招着手的自然是百里稚水。
不过短短几日,百里稚水看起来就比以往要机警靠谱许多,袖子挽起,脸颊看起来清瘦了,却为她又添多两分英气。
云修白还是那样,见人想要打招呼,还没出生却又咳嗽两声,一副一不小心就要掉下船的样子。
乌遥同百里稚水打了招呼,又寒暄道:“云长老身体可好些了?”
云修白对乌遥的出现毫无意外,像是知道她一定会来,摆手道:“无碍,出发吧。”
百里稚水和百里川同时掐诀,小船后顿生一股强劲的推力,破开水浪向前行去。
雨雾朦胧,乌遥道:“这条路看起来有些眼熟。”
百里稚水:“当然了,这跟我们进药王谷的那条是同一条水路,不过是换了个方向,打个弯而已。”
“有那么多地方能去,为何把位置选在药王谷?”
乔冉冉答道:“一则云州的伤患太多,传送阵对灵力的消耗太大,伤患输送起来有难度,二则,药王谷一带有不少药草可供使用,”
百里稚水频频点头:“而且,所谓灯下黑嘛,药王谷最近忙得不可开交,那些人见外谷的跑得差不多了,就没有费神来看这一片地带情况如何。况且还有云长老护阵,就更不容易被发现了。”
百里稚水往后看,百里川把乌遥的手放在他手心里,乌遥安静地坐在船上,其他人说什么,她就默默听着,像是把所有锋利的爪牙都收起来了,只余下沉默的安静。
这表面的平静与乌遥的实际所想相比,要相去甚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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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王谷外侧的山中并不宜居,有的不过是几个先人用以修行的洞穴。
这些洞穴被分出不同用处,有的用来居住,有的供凡人养病,这些地方比起此前的外谷还要差上不少,却也无人埋怨。
这里布下结界,路也不好找,每次出入都需要有专人开阵,外界的人想要进来并不容易。
云时雨恰好在前一天赶来的队伍里,此时在供修士居住的山洞里住了下来。
毕竟是云家小姐,哪怕凤凰一朝变山鸡,也要拿羽毛把窝布置得漂亮。
划分给云时雨的逼仄地段上摆了一圈名贵家具,乌遥进去时,她正拧着帕子擦拭带来的锅碗瓢盆。
云时雨将乌遥打量了一番,面色狐疑:“就是你找我?”
显然是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谁,就差问出一句“怎么什么人都往我面前带”了。
乌遥喊一声:“云师姐。”
脸可以易容,但声音却不好变。
云时雨擦碗的手停住了,惊诧道:“乌遥?!”
很快又问:“你没死啊?”
乌遥:“……”
原来这些人默认她早就死了吗?
她摁住骂人的冲动,扯了扯嘴角,也揶揄道:“你的那些跟班呢?”
云时雨倒也没生气:“我既然在这里,就是跟飞星宗一刀两断,那些人当然不会再跟着我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云时雨一甩帕子,翻了个白眼,“我挺好的,现在身边的人少了,反而落得自在。而且想想以前,觉得自己真傻,那么在意他们的眼光干什么。”
她示意乌遥坐在另一张榻上:“说回正事吧,你来找我干嘛?我现在可是孤家寡人一个,还真不知道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乌遥毫不客气:“我想要借你的灯一用。”
啪嗒一声,云时雨手里的帕子掉在地上。
她脸色大变:“你知道我掌的是什么灯吗,就敢找我借灯?”
“云二小姐掌的是云家相传六代的燃魂灯,以灯侍魂,魂魄燃则灵力增。点燃愈多,对灵力的增幅愈大。”
“你既然知道,还要找我借灯?!”云时雨已有怒音,“乌遥,我那时想要燃魂,你还把我骂醒了,现在你反而想要燃灯,是嫌自己活太长了吗?”
比起云时雨,乌遥要冷静太多。
她收起所有玩笑神色,“就在现在,乌瑛在温水崖布下幻鲛草的母种,用以操纵使用子种种植出来的幻鲛心脏。”
“一般的幻鲛心脏尚且要用工具凿破,那母种的心脏长在温水崖的土壤里,琉焰、魔焰都难以将其破坏,无法做到一鼓作气倾巢覆之。”
“但我在温水崖浸淫多年,知道温水崖的每一条通路。”乌遥顿了顿,“唯一的症结,在于力量。”
“就在我们说话的每一刻时间,母种的心脏都在不断长大,凡界不断有人死去。”
“云时雨,我的命没有那么重要。”
云时雨沉默,最终认输一样,掐诀唤出燃魂灯。
那盏金灯燃着火,缓缓被云时雨以灵力送到乌遥面前。
乌遥接过燃魂灯时,云时雨朝门口歪了歪头:“现在你只是过了我这关罢了,还有一个人的意见没有问呢。”
洞窟前,站着一名少女。
那少女一头长卷发已经剪短,身形比以前消瘦不少。她背光而站,再见到乌遥,却并未有高兴神情,眉眼间的天真烂漫变为阴郁,黑云一般压在眉间。
乌遥这才反应过来,这山洞里摆了两张床榻。
和云时雨住在一起的竟然是乌菁菁。
乌菁菁手中抱着一袋果子,又提了一捆药草,除了瘦了、看起来没有以前精致了,并无其他大碍。
乌遥站了起来,反反复复地看乌菁菁,确认她的确好好地,看起来没有任何伤痕,问道:“哥哥呢?”
“躺着没醒。”
乌菁菁放下手里的果子和药草,缓步走近。
“那时我就该知道了,没头没尾说什么让我不要种田,你早就嗅见那幻鲛草的味道了,早就有自己的打算了,对吧。”
她每往前一步,脸色就更阴沉一分,等走到乌遥面前,脸上已经是泼了墨一样的阴沉。
“现在你刚在地府打过一遭,又来找云时雨,要去地府做回头客了,对吧。”
乌菁菁勃然大怒,走到乌遥跟前,挥手打在乌遥脸上,声音清脆,力气不小。
要说起来,这该是她第二次打乌遥的脸。
但这回更伤心难过的那个人分明不是乌遥,而是对乌遥出手的她自己。
乌菁菁红了眼睛,带着鼻音吼道:“乌苓好得很,你也好得很,你们两个,我的好哥哥,好妹妹,天塌下来都一个字儿也不跟我说,都很好!”
“燃魂灯是吧。”她夺过乌遥手里的灯高高举起,像是要把那盏灯给砸碎似的,“今天只要我在,这盏灯你就别想拿走!”
云时雨尖叫:“那是我的灯,你给我放下!!!”
乌遥始终没有反驳,也没有拦乌菁菁。
她只缓缓伸手,抱住她。
乌菁菁的背僵得直直的,憋在眼睛里的泪水涟涟地往下落。
她听见乌遥说:“我们的哥哥不可以白白受伤。”
哥哥……
真的只是因为哥哥吗?
她时时刻刻记挂着乌苓,此时也忽而想起和乌遥一起长大的很多个瞬间。
想起乌遥在雪地里流下的血,崴了脚也要往前跑的脚步。
以及乌遥曾经有过的,乖张的,阴郁的,愤怒的……以及想要哭,都伤心到落不出眼泪的表情。
那副模样她以前不懂,现在却很明白。
――她有权力阻止乌遥吗?
――又真的有立场阻止乌遥吗?
乌菁菁沉默良久,慢慢放下了拿着燃魂灯的手,嗫嚅道:“你总是这样,从小就是这样。有什么事,一定会第一个告诉哥哥,有什么困难,也会第一个找到哥哥。”
“但是我也是你的姐姐,你总是不记得。”
“你会受伤吗?”
“也许。”
“会死吗?”
“不会。”
乌菁菁忽然拔高声音:“乌遥,你要是敢骗我,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下了地狱也要把你片成肉脍!丢进忘川河里喂鱼!”
乌遥抱紧乌菁菁,“嗯,我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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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洞外,百里川倚着石壁,和乔冉冉一同在外面等。
乔冉冉观察着百里川的脸色,见后者没什么表情,忍不住问:“你想通了?”
从乌遥决意使用燃魂灯,到乌菁菁出手打了乌遥,百里川始终没有阻拦。
这跟那副要挟她看好乌遥,不准让乌遥离开小院的护崽老母鸡的模样大相庭径。态度转变之大,令她都刮目相看了……
百里川想了想,却说:“不算想通。”
乔冉冉越发不解:“那为什么……”
百里川没立刻回答。
只是想起昨天在蓝空来过以后,乌遥很久都没有吃下东西,他为乌遥下了一碗面。
乌遥刚拿起筷子,泪水就落下眼眶,顺着脸颊滑进嘴里。
她眼泪越流越多,像是在发泄似的,大口大口地把面塞进嘴里,最后咽下面,小声说:“好咸。”
他沉默片刻,道:“是我盐放多了。”
此时雨幕渐大,百里川沉默着看雨水顺着泥地往下流,直到流入草地中消隐不见。
百里川道:“我只是想起以前,好像很认真的想过一件事。”
乔冉冉问:“什么?”
“乌遥不是谁的所有物。不是乌咫的,不是乌淳的,不是玄淼门的……也不是我的。她是她自己的,只是她自己的。”
“就是,突然想起这个念头而已。”
9第92章
◎去做划开黑夜的那把刀。◎
乌云掩尽月色, 今夜玄淼门飘起鹅毛大雪,风吹起,雪花柳絮似的飘, 让山间的灯光在雪色中看不清晰。
门内弟子陡然减少,往日需要抢着摘的山间药草也无人理睬。
巡山弟子提着灯,迎着雪弯腰仔细瞧, 看见树根旁长者一株珍稀药草,连忙放下灯把它连根拔起, 一个没蹲稳就摔在了雪地上。
他揉揉屁股, 听见前面的师姐喊:“干嘛呢,磨磨唧唧的。”
巡山弟子忙把药草塞进袖管里:“没事,不小心摔了一跤,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