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山野里奔跑一日之后,这一餐小面,和吃面时候这一会闲话,却无形之间拉近了二人的距离,一餐用完,两人之间的陌生感,一下子便消失不见了。
于是,赵燕燕道:“娘子先回去休息吧,这几个锅碗,燕燕便洗干净得了。”
赵燕燕一边说着话,一边拿了碗去洗,沈熙薇本想跟过去,转念一想,这是在封建社会,就算没有谢泠祐的关系,她现下也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如果表现的过于殷勤,连洗碗这事儿都抢着去做,反倒让人心生疑惑,未免产生莫名其妙的误会,沈熙薇便不在争抢,只道:“那便劳烦燕燕了。”
这一日也确实十分的奔波乏累,如此,她便立起身来,转而往厢房走去。
谁知才站起身来,食间那道深蓝色缀白花的帘子一动,进来一个人来。
那人是个身穿一袭白色袈裟的僧人,生得俊逸脱俗,出尘不凡,面上又带着一种世俗俊美郎君,脸上见不到的悲悯之色,于这无尽黑夜之中,竟好似普渡众生的佛主一般纤尘不染。
那和尚的面上看不出情绪,只沉声道:“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方才所言,有失偏驳。”
沈熙薇闻言望去,一见这和尚的姿容竟张口结舌,完全说不出话来!
倒不是因为这大和尚生得过于俊美,让她难以自持,而是这和尚,便是阿罗交给她的,小相上的那个智云和尚啊!不是说在洛阳讲经嘛,怎么突然在此处遇上了呢!
第64章 同路
那和尚似乎对沈熙薇与赵燕燕闲谈之中, 对于出家之人的世俗看法很有意见,但他却并无怒色, 只道:“贫僧也是方才露宿此处, 经过本寺方丈的同意,才来自便些暮食,无意听闻了二人女施主的谈话, 贫僧认为...”
沈熙薇对他滔滔不绝的佛法毫无兴趣, 一句也没听进耳中,只盯着他的面上细看, 越看越觉得眼熟, 最后,竟然脱口而出:“大和尚,请问您是智云和尚吗?”
智云轻声道:“正是,敢问女施主从前与贫僧相见过吗?”
沈熙薇想着阿罗之事是她的隐私, 自然不好让赵燕燕知晓,因此便道:“信女从前听闻大和尚近日会于洛阳讲经说法,信女是个商人, 本来是从长安城赶去洛阳做生意的, 因为对佛法很多兴趣, 便想有机缘的话,再去听大师讲法, 未曾想到今日竟然有幸在此处遇上,方才听闻大和尚所言,有如醍醐灌顶,不知大和尚可否有空, 我还有些疑问想求大和尚解惑。”
智云一脸慈悲:“阿弥陀佛,既然相遇, 便是我与施主有缘,施主有何疑问,但说无妨。”
“还请大和尚借一步说话。”
她说着话把智云请到了小厨房之外,现下的天气有点冷,一阵寒风吹过,沈熙薇便瑟缩了一下,她打算赶紧把话说完,因此赶忙掏出阿罗交给她的那方素帕,递给智云和尚:“大和尚可还识得此物?”
接着月亮泠泠的光,沈熙薇瞧见智云望见那素帕的一瞬间,神色突变,他不辨悲喜的面上,终于露出了难以言表的悲哀,沈熙薇不知他这份悲哀是来源于自己对佛主的不忠,还是来源于对于阿罗辜负的愧疚,因此只是抬眸张望着他。
智云接过了素帕:“阿弥陀佛,那位女施主,现下过的好吗?”
沈熙薇虽然不知晓他和阿罗之间到底有怎么样的情谊,但听阿罗讲,黄沙漫天的那一晚,她与智云是有过肌肤之亲的,就算开始智云只是为了救她,没动凡心,那后来的肌肤之亲又怎样讲呢?
沈熙薇蹙眉望向智云道:“那位女施主托我问大和尚一句‘那晚黄沙蔽日,大和尚起了心魔,如今悔不悔?’”
冷风簌簌,智云垂着眸良久不言,沈熙薇被冻得嘴唇发紫,她很期待智云能说一句:“无悔。”那阿罗也没有白付出一场,可现下智云默不作声,那便是有悔了!
沈熙薇替阿罗心凉,因此语带不悦道:“大和尚方才问她过得好不好,那我就不妨告知大和尚阿罗后来的遭遇,她到长安城之时,是奴隶的身份,漫漫沙漠里走出来的奴隶,大和尚自己想想能好吗?到了长安城又被卖到青楼之中,阿罗不从,被打断了腿,人也差点哑巴了,大和尚觉得这一切是好是坏?!”
智云听了这话,仍是那一幅悲悯的神色,只垂眸道:“阿弥陀佛,那阿罗施主近况如何?这素帕是她交与娘子的?”
“对,她听说我要去洛阳做生意,让我把你的东西还给你,我本来因为有事情,晚去了好几日,没想到你也去的晚了,我们竟然在此处遇上了。”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沈熙薇听的头疼,又不是真的不近女色的唐三藏,何苦演出一场不入红尘的戏码呢?
她已经不想再与智云说话,只道:“东西交给你了,怎么处理随你的便吧。”沈熙薇说完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赵燕燕洗过碗也回到了房舍,又与沈熙薇说了会闲话,便都睡下了。
翌日一早,沈熙薇与赵燕燕用朝食之时,又见着了智云和尚,因着碍于赵燕燕在身边,沈熙薇只能把昨日对佛法充满求知的女青年形象贯彻到底,亲和的与智云打了个招呼。
她心中想着:左不过今日就分道扬镳了,难受也就演这一场戏。
用完了朝食,沈熙薇和寺庙的沙弥告别上路,谁知智云也赶了过来:“女施主留步。”
沈熙薇和赵燕燕回头,智云道:“阿弥陀佛,昨日女施主的疑问,贫僧还没讲清楚,正巧贫僧也要去洛阳,施主昨日邀约了贫僧一道同行,相逢既是有缘,既然女施主有心向佛,贫僧没有拒绝的道理,那贫僧便不客气了,愿与施主同行。”
沈熙薇:?!
但赵燕燕在身旁,她一下子还没想到如何转圜,智云便先一步接过赵燕燕手中的马鞭道:“二位女施主坐车,赶车这苦活,贫僧来吧。”
赵燕燕的角度,并不知晓其中渊源,只当沈熙薇本来就是敬仰认识这个大和尚,因此智云把马鞭接过去之后,她很感激的对沈熙薇道:“多谢娘子,燕燕虽然不怕苦,但冬日赶马车,人确实快僵了,燕燕这几日月事,没想到娘子就贴心找了个赶车人过来,燕燕不胜感激。”
沈熙薇听着心中不禁内疚起来,原来赵燕燕月事期间,现在已经入冬了,坐马车里面有炭盆,外面穿得再厚这寒风吹着,也实在难受,她昨日不知让赵燕燕赶了半日马车,可她今日知晓了,自己却并不会长途跋涉的赶马走山路,这山路都是盘山道,稍不留神,恐怕连人再马滚下山坡,弄个尸骨无存。
再者说,若是遇见山匪袭击,赶车的人若是没有点功夫,不能够察觉,人被一刀杀了,还是滚车落崖的结局。
这样一来,好似先接受智云赶车也是一种选择,按照阿罗的说法,以及智云的身份,他总不可能是会谋财害命的坏人。
思量至此,沈熙薇便先对赵燕燕道:“昨日委屈燕燕了,车内有炭盆,燕燕先上车吧。”
赵燕燕上车以后,沈熙薇行至智云身边道:“大和尚,您这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智云回身:“阿弥陀佛,贫僧欠着阿罗施主一份情谊,既然阿罗施主托您带来信物,定然是施主的亲近之人,此路不好走,贫僧便护送娘子一路平安到洛阳,算是还给施主代送信物的恩情。”
沈熙薇盯着智云看,感觉他不像说妄语的,心下便觉得这大和尚对阿罗还是有情义的,因此,心中觉得暖了一些,便道:“那边劳烦智云师父了,昨日多有得罪,见谅。”
“阿弥陀佛。”
沈熙薇一揖,打算返身上马车,智云却又开口道:“敢问施主,阿罗施主现下伤势如何了?过得可好吗?”
沈熙薇回眸望向智云道:“身上的伤都好了,没有落下病根,现下和我一并做生意,也算衣食无忧了,只是还没有定亲。”
她说完这句话,意味深长的望着智云,沈熙薇知晓阿罗心里还有智云,她希望如果有点可能的话,阿罗和智云能有个结果,这一定是会让阿罗开心的,沈熙薇希望阿罗能够开心。
谁知道智云只是收回了目光,垂眸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沈熙薇听见这话,叹了一口气,登上了马车。
马车再次碌碌前行。
赵燕燕一边儿烤着火一边愉悦道:“要说有智云和尚帮我们赶车,真是很好。”
沈熙薇对于智云的欣赏程度,完全取决于他对阿罗的态度,现下只道:“此事不过双赢,要么智云也是要去洛阳城的,没有马车他还得腿儿着去。这样算是互惠互利了。”
要去洛阳是智云和沈熙薇说的,因此,沈熙薇如此思量倒也没错。
但事实上却并非如此,方才,智云随着沈熙薇说要去洛阳之时,送他们出寺庙的小沙弥无比震惊,但抿了抿唇没有言语,直到见着智云他们的马车远走之后,才对同寺的小沙弥道:“方才智云大师说要去洛阳,他不是才从洛阳讲经说法回来吗?怎么又去?”
另外一个小沙弥也摸不到头脑:“是呢!可能神都的居士没有听够,再讲一遍?”
“那可能是,还是你聪明,我怎么没想到。”两个小沙弥推测出满意的答案愉快的走了。
另一边,马车上的沈熙薇却没那么高兴,一来,是她这次神都之行,是要对抗李唐王室,对手强大,生死攸关,她自然心里压力极大;
二来,是她担忧前线的谢泠祐,刀枪无眼,且不知晓赵羽这消息送的可否顺利;
三来,这智云和尚对阿罗的态度,太过于暧昧,莫名其妙的,沈熙薇与阿罗情同姐妹,她在感情上全偏心着自己的姐妹,所以也高兴不起来。
四来,她也担忧另外一边“假扮”的沈熙薇,能不能露馅,不露馅的话,能拖上多少时候。
要解决的事太多,沈熙薇难免面色沉重,赵燕燕看沈熙薇一脸的心事重重,拿了一个烤橘子递给沈熙薇:“娘子试试这个,烤着吃很不错的。”
那橘子已经在火上烤过一些时候,外皮已经有些焦焦的样子,此时车内已经充盈着一种橘子的清香。
沈熙薇嗅着这清香,心情也愉悦了不少,她伸手接过那橘子,烤得有点发烫,握在手中,竟觉得暖暖的很温柔。
沈熙薇扒开橘子皮,一股子白色的热气便冒了出来,甜蜜的橘子味道顿时充盈满了马车之内,再用如烛的玉指掰下一半儿,放入口中,冰甜之感,便伴随着咀嚼之中汁水的在齿颊之间的迸溅,这份来自食物的温柔慰藉,好似令这肃清又烦闷的旅途都显得从容了些许,沈熙薇的心情也随着美食平静了不少。
当暮色四合的时候,智云早早选好了落脚的寺院,他好似在和尚之中颇有声望,又大概是做过苦行僧,对于各处的寺院地址,以及险峻的山路驾驭起来都毫无困难。
因此,沈熙薇这趟本来需要吃些苦头的旅程,竟然意外的顺风顺水起来。
可官道上,已经在驿站停留了一夜的假沈熙薇——赵莺莺,却遇见了第一个危机,马的腹泻好了,阿奴一早便过来和她说可以动身出发了。
赵莺莺一听,决定装病吧,她一蹙眉,苦着脸对阿奴道:“马好了,我却闹肚子了,恐怕得修养一天了。”
阿奴定睛望了她一会儿,憨憨开口:“你,不是我们家沈娘子吧?”
第65章 到达神都
赵莺莺听了这话, 后背历时吓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只佯装身子难受, 顺势在踏上翻了个身, 把脸冲着里面,尽量稳定心绪道:“阿奴,你又说什么胡话。”
阿奴摸摸后脑勺:“只是与娘子相处数月, 娘子是铜肠铁胃, 不论用什么吃食,从来没听过闹肠胃的。现下一出长安城就闹肚子了, 简直好像换了一个人。”
赵莺莺听了这话, 总算松了一口气,方才还以为自己这么快就露出马脚了呢!她放了些心,于是回道:“兴许是离开了长安城有些水土不服。”
阿奴点点头:“大抵是了。那我能为娘子做些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