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沈熙薇如常起身,动身去食厅里用了朝食。
她佯装不经意的余光一瞥,发现盯着她的那三人,果然也和她同一时辰和出现在了食厅里。
沈熙薇面上不以为意,心中却暗道:幸亏谢泠祐派来了救兵,不然只凭自己和阿奴两个,想与这几人周旋,实在太不容易。
现下,她心中有了大致的计划,便只安稳的用起了朝食来。
朝食用的是本朝传统的羊肉汤饼,这家店铺的羊肉汤饼做得一般,中规中矩,无功无过,但这个时节用着,倒是可以暖身,羊肉汤泛出层层叠叠的雾气,沈熙薇舀了一口,颇为咸香,汤头倒是不错,就是羊肉做得不够嫩滑,于是沈熙薇便专注喝羊汤,冬日早上用些热的,胃里便觉得十分的熨帖。
谁知她这边的羊肉汤饼才用了一半儿,赵羽便领着一位小娘子从门外而来。
沈熙薇抬眸望去,这位小娘子竟然与旁的娘子都不一样,还戴着维帽,因此看不清面容。
赵羽也往沈熙薇这方向看,见了沈熙薇一招手,又带着那位小娘子,行至沈熙薇近前,笑道:“沈掌柜,这便是我昨日和你提过的我阿妹,她从乡下才过来的,我兄妹两个这就要到长安城中去投奔亲戚,因着乡下不比长安城那般繁华,所以她担忧打扮上不合时宜,被亲戚笑话,丢了脸面。
昨日偶然的机会,赵某听闻沈娘子是在长安城里,做绮罗生意的,便斗胆领着妹子过来,让沈娘子推荐几套长安城时下流行之绮罗,也改头换面一番,再去投奔亲戚,也有颜面。”
赵羽说的当然是谎话,但旁人并不知他是谢泠祐派来的,左不过以为他昨日喂马时候才与沈熙薇认识,都是生意人,便互相照顾着生意,现下听着当然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可这话并不是沈熙薇教给赵羽说的,以对他初步的印象判断,他自然是想不到这些话的,因此,沈熙薇猜测,他一定有个聪慧的妹妹。
如此,便更好了。
沈熙薇抿唇一笑,接话道:“赵掌柜这便客气了,照顾沈某的生意,沈某求之不得呢!等沈某用下这一口朝食,便带着这位娘子到沈某的房中去,我本来便是要去神都洛阳做绮罗生意去的,马车上也带着不少货品,可以推荐给娘子试试。”
沈熙薇便囫囵着又吃了几口汤饼,然后起身,带着二人往自己的客房去了。
到了客房之中,沈熙薇赶紧关好了门,赵羽又贴着门听了半天,自幼习武之人耳力都好,他确定了没有动静,才放下心来。
沈熙薇却不太担心,只道:“赵郎君不必担忧,昨夜我收到了侯爷的信,知晓跟踪我之人的背后是有主家的,他主家的计划是等我到了神都,入了谢家以后再动手杀我,嫁祸谢家!”
赵羽听了先是一惊,随即恨声骂道:“这些无耻小人!不但想害人性命,还想着嫁祸他人!真是该杀!”
又问道:“那沈娘子现下可知晓背后的主家是何人了?”
沈熙薇颔首:“大差不差,只是麻烦得很,要解决这事儿,还得请赵郎君兄妹帮忙。”
此时,赵羽的阿妹也掀开维帽,对沈熙薇见礼道:“沈司衣,奴婢名唤赵燕燕,也是谢侯爷派来护佑娘子的,娘子有何吩咐,奴婢但听差遣。”
沈熙薇抬眸去看,是位形容清瘦、飒爽的姑娘,姿容上随然算不上极美,可一双眼眸却亮的好似星辰。
沈熙薇对赵燕燕印象很好,便柔声道:“今日多亏燕燕聪慧,这维帽戴得很好,与我下一步的计谋不谋而合。”
“多谢娘子夸赞,但燕燕不懂娘子此话何意?”赵燕燕不解道。
沈熙薇还未开口解释,门外竟传来了叩门声。沈熙薇心下一紧,蹙眉道:“是何人?”
“是来送茶水的。”
沈熙薇本想着没有叫过茶水,不开门算了,可转念一想,现下正被人盯着,虽然不至于偷听去谈话,可若是连个送茶水的小二都不让进门,又显得好像在密谋什么,往日做生意之人都是敞开大门,现下,外人看来不过是卖个衣裳给赵燕燕,总不至于连个茶水都打发了,不让进倒是惹人起疑。
因此,便道:“进来吧。”赵羽将门打开,进来个身量中等的小二。
因着心下狐疑,沈熙薇便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那感觉很奇怪,瞧着眼生又面熟。
眼生是昨日在这店铺里没见过这个小二,这点她确定,面熟则是因为这张脸长得太普通了,普通到好似在街头巷尾全遇见过。
她正思量着,却听见赵燕燕先开口对那小二道:“小郎君,这房间被我们弄乱了,麻烦小郎君帮着收拾收拾,另有赏钱。”
“是。”那小二道。
赵燕燕说完话,又去关了房门,也贴着门听了一会儿,确定没有动静,方才对那小二点了点头。
这一局,眉眼官司实在热闹,但沈熙薇却一点儿也没看明白,因此,心中十分诧异。
她才转圜着生出个念头:难道这小二是自己人?那昨天怎么没听赵羽提过,赵羽只说今日她妹妹要来。
沈熙薇这边蹙着眉思量,店小二那边儿却对她行礼道:“奴婢赵莺莺,参见沈司衣。”
“啊?”沈熙薇这次是真的迷惑了。
谁知那店小二对着面上一揉,揭下来一张假面皮来,然后沈熙薇面前便出现了一张,与赵燕燕十分相似的脸。
“原来是双生子!”沈熙薇看的一惊,从前在影视剧里才见过的易容术,今日是见着真实的场面了,她心下十分震撼,只想着赵莺莺若是在前世,肯定是个百万粉丝的变装博主。
又听赵莺莺道:“我和燕燕都受过谢家的恩惠和教导,平时听命与于瑞安侯,但一直都是一明一暗行事,这样做多有方便,这次,知晓沈娘子这边有些麻烦,便自作主张一明一暗的过来见沈司衣了,还请司衣见谅。”
沈熙薇听完,笑道:“甚好,甚好!简直天助我也。”
说罢,沈熙薇便将三人都唤至近前,耳语了几句。
过不多时,先是出来个店小二,外面只能听见:“谢娘子赏银子,若是有事儿还吩咐小的。”
又过了一会儿,才见赵羽带着赵燕燕往出走,行至门口才道:“今日真多谢沈司衣了!推荐这些绮罗实在不错。”
赵燕燕却依旧带着维帽,有些害羞道的样子。
沈熙薇爽朗道:“赵娘子不必介怀,很多娘子戴着十几载维帽,颇为习惯,一下子都不好意思立刻摘掉,赵娘子若是有意的话,只需慢慢接受便好。”
赵燕燕一揖,道了谢,便跟着赵羽走了。
沈熙薇却兀自关了房门,又过了一盏茶时候,才整理好行装,和阿奴一起上了官道,继续往谢家走。
那盯梢儿的三人,见沈熙薇的马车走了,自然也跟上了,依旧是在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上尾随着。
眼见那三人走得远了,赵羽才带着赵燕燕上了马车,急急挥鞭而去,这马车却不走官道,而是转而走小路往洛阳方向行去的。
才走了不久,就见前门有一骑黑马的人,拦住了去路,赵羽见状赶紧下了马车,要与骑着黑马的人交换。
他离开之前又到马车前对沈熙薇道:“沈娘子,就此别过了。”
“赵郎君万望小心,我给你的锦囊,务必亲自交到谢侯爷手中。”
“娘子放心,某一定做到。”
此时,骑黑马的人已经行至近前,不是旁人,竟是赵燕燕。
原来,方才在房屋之内,几个人按照沈熙薇的计划调转了身份,会易容术的赵莺莺先把燕燕化装成店小二,第一个出门,无人会在意一个路人,燕燕便先找机会,骑马到小路上等着与赵羽汇合,也就是现下此处。
然后,会易容术的赵莺莺再把自己化装成沈熙薇,坐着阿奴的马车离开,也引开了跟在沈熙薇身后的“尾巴。”
最后,真正的沈熙薇看“尾巴”走远之后,在化装成戴着维帽的赵莺莺,坐着赵羽的马车出门,这样,跟踪者就彻底被甩掉了。
沈熙薇第一步的计划完美成功,接着便是至关重要的第二部计划了,几个人需要分头行事,但又需要巧妙汇合,赵羽的任何是将沈熙薇写给谢泠祐的锦囊妙计送到润州,沈熙薇是穿越者,知道这场仗在最后该怎样打胜,历史上的这一战,自然是武则天这一方胜了,否则,就没有女皇的登基这段历史了。
但胜虽胜了,却打得十分艰难,伤亡惨重,以现下谢泠祐的身体情况,恐怕拖到凯旋之日,他也油尽灯枯了,而且万众将士,和天下百姓也在战事之中遭殃,因此,速战速决,齐开得胜尤为重要。
沈熙薇“剧透”历史给了谢泠祐,写在一个锦囊里,先安排赵羽快马加鞭将锦囊送去润州给谢泠祐,自己则要去洛阳给整个李唐王室,布下开启“致命”重击的天罗地网。
至于谢泠祐战胜之后,会不会对沈熙薇的“身份”有所怀疑,沈熙薇其实有点担心的,但两害相权,取其轻,现下保命最要紧,也就顾不上许多了,后面的事儿只能后面再去解决了。
赵羽那边告辞了沈熙薇,又转头对赵燕燕道:“阿兄走了,前路便由你护送沈娘子了,一定要将沈娘子平安送到洛阳,再平安带回长安城。”
“阿兄放心。”赵羽随即别了沈熙薇和赵燕燕,策马往润州去了。
赵燕燕一勒缰绳,对沈熙薇道:“娘子坐稳了,我们也要出发了,这条小路虽是条捷径,会比走官道快上整整一日,可却不好走,甚是颠簸,亦又总有山匪出没,娘子受委屈了。”
沈熙薇摘下维帽道:“颠簸我倒是不在乎,若是遇见山匪,沈某便只能指望燕燕的本事了。”
赵燕燕一笑:“这个娘子只管放心。”
赵燕燕又犹豫了一下问道:“不过娘子,您若是想甩了那几个人,昨夜已经给他们的马下了药,走不多远就能甩掉了,为何还要我们几个变换身份这样麻烦?”
沈熙薇耐心道:“实质上我给他们的马下药,并不是为了甩掉他们,我的马今日也喂了药,跑不远了,我让他们一直跟着‘我’到洛阳的谢府,给马下药只是为了让他们走得慢些。”
赵燕燕不明白。
沈熙薇又道:“昨夜我让赵郎君给马下了药之后,今日马匹肯定是走不了多久便要休息了,可若是他们发现自己的马无端开始腹泻,我的马却完好无损,肯定会想办法另寻好马追上,而且心里会泛起怀疑对我的怀疑,甚至察觉出我知晓了被他们跟踪之事,不论做不做实,他们都一定会回给长安城那边通信说明此事,这样一来长安城那边便有了防备,可能改变原来的计划,我的将计就计便要白费了。
但如果他们的马前行不久就开始出问题之时,我的马却也出了问题,那他们便不会紧张,毕竟‘目标’停下,他们也停下了,恰到好处。他们的任务没有危机,自然就不会起疑心,只会想着是昨夜那家客栈的草料有问题,即便我的马病的轻了些,他们也不过以为那家是黑店,我加了银子用了好草料,所以马的腹泻才轻微的。”
赵莺莺听后赞道:“娘子好聪慧!”
她转了一圈乌溜溜的眼眸又笑道:“好生爽快!那三人一定会被娘子耍的团团转,他们更不会想到马车里的人早就不是沈娘子了,因为他们绝不会想到,我阿兄不过与娘子是个萍水相逢的喂马人,却是谢侯爷派来的援兵,更不会知晓这援兵还有一个会易容术的阿妹,而且还是一对双生子。”
沈熙薇听完也笑,莫说那几人想不到,就连自己也没想到,这样一来,沈熙薇便至少可以争取到三、五日的时间,到洛阳早早布局,来一局“请君入瓮”。
但这局能不能成,却也并不好说,武则天登基称帝是历史的必然,而她沈熙薇能不能功成身退,富甲天下,历史上也没有准数,生死攸关,谁都提心吊胆。
沈熙薇思量至此,微闭了双眸,揉了揉额角。
而另一边,阿奴驾着马车载着假的沈熙薇奔在官道上。
可他没有走多远,就发觉马有点儿不太对劲儿,已经没有力气了。他心下疑惑,叫停了马车,检查了一番,发现马粪不太对劲,比平时略稀上一些。
因此便对车内的沈熙薇道:“娘子,有个不好的消息,这马好似吃了不好的草料,有些腹泻。”
车上的赵莺莺早知此事,便学着沈熙薇的声线道:“那该如何是好,要紧吗?”
阿奴回道:“奴方才检查了一下,倒不是十分打紧,不太严重,但今日赶路是不太行了,得找个地方让马休整休整,再调理一下,应是没有大碍。”
“那,现下离前面的邸舍远吗?”
“不远,马还能坚持到,只是得行路慢一些了。”
“那倒无妨。就先找个地方休整吧。”赵莺莺说完这话,要落下车帘之时,略略用余光一瞥,尾随那马车,果然也缓行了下来,车下也下来了人去检查马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