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攸岚颔首,又忧虑道:“阿耶是想在路上把沈熙薇杀了吗?可她毕竟是五品官员,朝廷命官出事,又是现下的红人,这风起云涌的,若是在官道上就出了事儿,朝廷一定会彻查到底的,想要不动声色的处理掉,可是太难了。”
李元嘉狡诈一笑:“在官道上自然不行,杀了她,我们也一定会露出马脚,可若是她离开了官道以后呢!嫣儿,你可否知晓她要去哪?”
“去洛阳啊,洛阳谢家。”李馥嫣恍然大悟:“阿耶你是说...”
“对,若是她在谢家突然就死了,谢家也摆脱不了干系,可不是一箭双雕了。”
李馥嫣听着一笑,随即又疑虑道:“此计谋虽然绝妙,可在谢家好动手吗?”
“哼,为父早有准备。”李元嘉抬眸对阿松道:“谢家埋着的那条线,该收了。”
“是。那沈熙薇那边?”
“还是盯着,到了谢家再行事。”
“是。”
阿松退下了,过不多久身影便又隐秘在了无边的空旷里。
马车碌碌前行,沈熙薇全无察觉的在车内睡着,直到傍晚十分,阿奴长长的“吁——”了一声,到达了第一个驿站。
他回身敲了敲车身道:“娘子,驿站到了,今晚我们就休息在这吧。”
沈熙薇这才睁开惺忪的睡眼,掀开车帘,望了望天色,竟是繁星点点,月亮都露出头了,她这一觉,睡得倒是饱足。
沈熙薇伸了个拦腰道:“好,今日就在此处住店吧,我们也该用暮食了。”
她说完话,便下了马车,去店铺定了两间上房,安顿好了以后,又到食厅里去用暮食。
驿站的食厅里人多耳杂,熙熙攘攘,皆是四面八方的旅人,因此各种闲话都有,声音十分的嘈杂。沈熙薇按着菜牌叫了几个小菜:焗南瓜、烧羊肉、菠菜蛋汤、清蒸鱼。
小二说了一句:“客官稍等。”便退下了。
这个空挡,沈熙薇无事,便听着后座的大汉讲闲话。
那大汉对着同桌的后生道:“小郎君你是打哪来的,要往哪去?”
那后生道:“我从长安城出来的,要往江北去。”
那大汉听了,劝道:“后生要去江北做什么?若不是非常紧要的事儿,这个时候还是莫往江北跑阿,江北那边在打仗呢!”
小二端上了菜,先上来的是清蒸鱼和菠菜鸡蛋汤和两碗米饭。
沈熙薇兀自用小碗盛出了一碗汤,这时候天冷,先用点热汤暖暖身子也好,那菠菜翠绿翠绿的,蛋花焦黄焦黄的,汤底是鸡汤吊过的汤底,入口之后,菠菜水灵灵的,汤也鲜美,配着吃下一口米饭,很是惬意。
又听身后那桌的后生忧心道:“我是知晓那边在打仗,可家里亲戚出了事,我是去奔丧的,总不能不去了。”
那大汉好似喝了一口酒:“我比你虚长几岁,咱们虽是萍水相逢,也是有缘分的,这话虽然不好听,但我也说了,眼下就顾着活人别顾及死人了!就润州那局面,活人去了也得立即有人给他奔丧。”
那后生不懂,问道:“此话怎讲?”
沈熙薇用了一块清蒸鱼,肉质倒是鲜美,这时候小儿又来上菜:“焗南瓜,烧羊肉,娘子您的菜齐了。”
“多谢。”沈熙薇点点头,又去夹羊肉,羊肉做得就很一般了,炒的有点久了,用着有些老。倒是那道焗南瓜实在不错,用咸蛋黄炒的,咸鲜的口味,沈熙薇不禁多夹了几次。
又听着身后那壮汉道:“我和你说啊,我就是才从润州回来的。”他压低声线道:“不行啊,李孝逸打不赢徐敬业,被人家逼近了穷巷,三面夹着。若是我大唐的军队败了,徐敬业真的冲了进来,那老百姓还能得好吗?哪有战争里,过的滋润的老百姓呢,要我说趁着没有多远,你赶紧掉头回长安城吧,长安城是都城,徐敬业一时半刻是打不过来的。”
那后生听闻有些犹豫:“可我这才出来半日,立刻就回去,岂不是...”
“岂不是什么?命都要没了,还在意脸面做什么呢!且听我的回去吧。”
沈熙薇又用了一块鱼,这鱼不错,就是刺多,她认认真真的挑着鱼刺。
“那这会子,润州那边说不定有转机了呢?徐敬业打我们大唐,我们也反击啊!”那后生道。
那大汉又喝了一口酒:“太后应该是有反击的心意,我从润州回来时候,听说派了瑞安侯谢泠祐过去。”
“嘶!”
“娘子怎么了?”
沈熙薇心不在焉回答阿奴:“无事,鱼刺扎手而已。”
“瑞安侯去打仗了?我在长安城倒是没有听说。”那后生道。
“瑞安侯不到润州不可能说的,他这次来就带了三千兵马,肯定是昼夜急行到润州的,若是提前走漏了风声,路上被人劫杀了怎么办?现下到了,说出来不但不怕,但是能借着他的威名壮壮兵威!”
“这话倒是。”
“要我说,你还是别往兵荒马乱的地方奔了。”
沈熙薇听了这话,忍不住起身,想转过去问询润州的情况,谢泠祐可否真去打徐敬业了!可在她心急如焚转身起立的一瞬间,说巧不巧,竟然与角落上行商打扮的三人目光相会,而那三人随即转开了目光。
沈熙薇心中一咯噔:“三人一同盯我,是凑巧吗?”
可她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阿奴不明所以:“娘子起身可是要做什么?”
“哦,我想再要一份卤豆腐吃。”
“那娘子您坐着,阿奴帮您把小二唤过来。”
“好。”沈熙薇牵肠挂肚的坐了回去,现下不能再开口问那大汉关于润州的事儿,以免被有心之人听去,倒起了什么负面作用。
因此,沈熙薇只得不动声色的用完了一餐暮食,心内却着急难受,吃什么都失去了滋味。
用过了暮食,沈熙薇便回到了邸舍的客房之中,她依旧觉得烦闷不已,推开了窗子打算透气。
沈熙薇的房舍离着这家客栈的马厩不远,现下她借着月光,倚着窗棂眺望,本来只是漫无目的一瞥,却见着马厩位置,有人提着草料往那里走。
沈熙薇定睛一看,原来是这店铺的小二,要去各位客人的马喂好草料,毕竟有明日一早就要早早赶路的客人,邸舍都要在上夜时候,帮着把马喂饱了。
这本来没有什么稀奇,沈熙薇便胡乱扫了一眼,就已经把目光望向别处。
此时,窗外天色已经大黑了,古代不如现代能有路灯,所以四下里都是黑压压的一片。
人的目光便会本能的往亮出望去,沈熙薇便捕捉到了一个提着灯笼的人影,那人影越走越近,沈熙薇借着灯笼的光看清了那人的面目,便是方才说自己才从润州回来的壮汉。
沈熙薇见了他,抿了抿唇,心下想出个计谋来。
她随手披上了一件披风,便果断出门去了。
沈熙薇急行了至了马厩之处,果然,那名壮汉也是去看马的。
沈熙薇见了那壮汉,略略点头示意,那人也回了礼。
沈熙薇佯装并不是来和他说话的,因此互相打了个礼貌性的招呼之后,便对小二道:“小郎君,这草料可是顶好管饱的?我明日要行路一天,且得给这小马用饱了草料,没得它没力气,耽误了事情。”
见沈熙薇开口,那壮汉也跟着说道:“是啊,某明日也要远行,一鼓作气跑到长安城才行,也是来看草料的。”
果然如此,这样的大夜里,这样的时辰,来院子果然是看着马进食的,沈熙薇没有预料错。
那小二听了身边的二人询问,笑道:“要说这客栈里的草料,现下管饱是能管饱,至于耐不耐住饿,能跑多久才饿,就不敢保证了。”
那壮汉一听急道:“那可不行!我且着急呢!天一亮我就要往回赶。”
小二道:“客栈的草料就是如此,哪家都一样的,这有什么办法。”
那壮汉刚要恼火,沈熙薇却从袖中掏出一串铜钱来,放在小二的手中:“小郎君肯定有办法弄些好的,我和这位兄弟都要赶路,便麻烦小郎君费心了。”
那小二方才说那言语,就是为了这个,不然他直接说这草料顶好就得了,好不好都是顾客走远了才知晓,又不会再回头找了,若不是为了卖私货,没必要那么说给自己找麻烦。
可那壮汉心眼儿耿直,没听出话里有话,沈熙薇却是最会察言观色的。
果然,那小二拿了那串铜钱,立即眉开眼笑道:“既然与二位有缘分,那小的便去想想办法。这就回来。”他说着话,便去取更干燥,更好的草料去了。
此处便只剩了沈熙薇和那壮汉二人,那壮汉方才属于沾了沈熙薇的光儿,现下有些盛着恩情的一抱拳:“多谢这位娘子,让赵某沾了光。”
沈熙薇也回礼道:“赵郎君不必客气,都是出门在外的旅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这个赵郎君本来就是个直率热心的性子,从他方才真心实意的去规劝萍水相逢的后生,便能看得出来,方才草料之事又说明他是个直心眼的性子。
因此,现下听了沈熙薇的话,意气道:“娘子义气,说的在理,敢问娘子是要往哪里去?”
“要去洛阳。”
“哦,那就好。只要不往润州去就行。”
来了!沈熙薇等着的就是要详细问清楚润州的情况,但今日她在暮食时候,对上了三个人的目光,心中便有个直觉,那几个人也许是冲着她来的,现下虽然无凭无据,但防着人这种事,宁可疑罪从有。
于是,她只佯装漫不经心的搭话道:“润州怎么了?听说在打仗?新近瑞安侯谢泠祐是去了,战事有转机了吗?”
这话说的顺理成章,听起来不过是接着那壮汉的话头儿说的,那壮汉便不疑有它,只道:“去是去了。可这战事却难说,李将军一开始打得过于着急,已经进了徐敬业的三角阵,退也难,攻也难,耗着更难,士兵最怕干耗,没了士气,就生出逃兵,有一个开始叛逃了,人心就散了,都想着溜之大吉,这仗就没得打了。”
沈熙薇听闻此言,已经提心在口,原来谢泠祐真的去了战场!
从后世穿越而来的沈熙薇,知晓这场仗是武则天登基之前最后一战,打得极为艰难,虽然最后胜了,可大唐将士却多有伤亡,一想到这仗谢泠祐去了,又想到历史上没有关于谢泠祐的记载,沈熙薇心头一沉。
面上却佯装镇静道:“可我曾听闻瑞安侯是常胜将军呢,这次他去了还没有转机吗?赵郎君可确定去的便是瑞安侯?”
“错不了!不瞒娘子说,我家在润州是开镖局的,与当地的武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瑞安侯这次为求速到战场,是轻装简行。
他从前没有与大军汇合之时,行动上很保密的,当时因着怕被敌军发现遭遇奇袭,瑞安侯进润州之时,乔装打扮,因此不是官府之人去接应的,正是我们当地的镖师去的,当中便有赵某一个,这事情我亲自经历,怎么会错。当然,瑞安侯现下是与李将军成功会师了,所以公告天下倒是能壮壮军队的声势,希望可以大肆宣传。我才四处与人说了!
若说现下也就是瑞安侯来了,有个常胜将军的美名,还能稳住阵脚,将士们都愿意相信他,若是换了旁人来,已经被困在三角阵里,许是士兵就灰心了,这仗就没法打了,得亏是瑞安侯啊!”
沈熙薇听着这人的话里,句句是对瑞安侯的敬仰,也确实如他所言,现下的情况,是把瑞安侯的名声抛出来唬人更好,所以他故意逢人便说的。
沈熙薇总觉得这人好似和瑞安侯很有些渊源,心中生出了一份想要试探一番的意思。
但眼下,她得先弄明白,自己身后跟没跟着尾巴,才好继续行事。
她方才在如此深夜出门,若是那三人是跟踪她的,定然会注意到了。
现下形势逼人,沈熙薇觉得自己和谢泠祐怕是都有性命之忧,因此,她索性赌一把,决定破釜沉舟,试一下眼前的赵郎君,也想引蛇出洞,试探身后有没有“尾巴”。
她思量好了,便开口道:“赵郎君,儿有一件小事儿想请郎君帮忙。”
她说着话拿出了一张十两的银票,放在了赵郎君的手中,又与他低语了几句。
随即,翻身上了赵郎君的马,飞一样的往邸舍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