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听着虽然心念一动,却并不能真正领会这里面真正的含义,如今,她却终于懂了。
巧娘心里很高兴,这日回家的时候还打了二两酒,她的郎君开始见了有些震惊,但他知晓如今的天下与从前不同了,夏天的时候,娘子们还戴着幂篱呢!这才不到入冬,都穿上了郎君们一样的圆领缺胯袍,开始在朱雀大街上堂而皇之的策马哩!
因此,对于自家娘子吃些酒,并未多言,暮食的时候,巧娘又说了自己升职店长的事,郎君听了也很振奋,毕竟在沈记做店长的薪水,比末流小官还要多,一家人能过上好日子,怎么可能不开心呢!
“等着我在做些时日,家中有了余钱,便让大娘和二娘去上学堂。”巧娘抿了一口酒道。
“上学堂?”她的郎君刚要说小女娘为何上学堂,可又一下子转过来弯儿了,时移世易了,现下的长安城女郎不是从前那个出路了,上官婉儿、崔锦娘,包括自家娘子的掌柜沈司衣,哪个不是女官呢!
再说,看着眼下这个风向,太后都修建明堂了,说不定...
他一个市井小民,自然不敢把朝堂之事多说,因此只道:“娃的娘有出息,我们的女儿也差不了,便都听你的。”
大娘和二娘听了自然欢呼雀跃,这一夜,巧娘一家子都很欢欣,一家人围着暖暖的烛火边用暮食,边畅想着未来,生活越来越好了!
大时代的力量折射在每个小人物的身上,都自有一番楚楚动人。
长安城的老百姓这边是过得开开心心,可远在千里之外的沙场之上,显然就是另外一番光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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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泠祐与李孝逸汇合之时,情形已经十分不利。
徐敬业渡过了长江之后,不过短短几日便攻打下了润州,又以润州为守,渡江北上,屯兵与高邮,并与他的弟弟分兵,让其弟徐敬献率兵进驻淮阴,另外一名主帅韦超带兵屯在梁山,布成一个三角封。谢泠祐到达之前,李孝逸已经率军抵达临淮,然后便立即派兵渡江向徐敬业发动进攻,可徐敬业早有准备,一举击退了李孝逸,李孝逸一击既败,被打个落花流水,退回了江北①。
谢泠祐看着眼前的战线局势图,蹙眉道:“李将军,徐敬业三角封的用兵,并非绝妙,以你一贯的程度,是可以破解的,为何此次用兵竟然操之过急。”
李孝逸听闻,叹了口气:“唉,大抵是因为那个传言,军中士气涣散,颇有微词,军心不振,队伍不好带,所以想着一鼓作气。”
这传言自然是说武则天亲手掐死自己女儿的事情,徐敬业之流将武则天形容成一个,连自己亲女儿都不放过的狠心妇人,这自然是不得人心的。
谢泠祐听闻,紧蹙眉头没有言语。
李孝逸又道:“谢侯爷,眼下该如何是好?”
谢泠祐抬眸道:“李将军之意呢?”
“这...”李孝逸摸了摸下巴:“按兵不动,等敌方开战?”
行军打仗,讲就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一战已经败北,若是在按兵不动,恐怕将士都要打起来退堂鼓了。
因此,谢泠祐把心一横道:“不能退。”
“此话怎讲?”李孝逸不明白。
谢泠祐盯着李孝逸的眼眸,一字一顿道:“李将军是李唐宗室的代表,如果你接连战败,又在退缩,你觉得长安城那边不会有人上奏你有异心吗?”
谢泠祐的担忧不无顾虑,武承肆那几个人可不是省油的灯,他们仅仅致力于打败李家,没有旁的高瞻远瞩。
李孝逸听闻,大亥道:“那谢侯爷有何高见。”
“天下安危,在此一举,现下,没有退路,只能麾军过江了!”
第62章 启程神都
谢泠祐那边, 决战在即,形势十分的紧迫。
沈熙薇这边一切却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第一便是需要扩大生产规模, 保证货源充足,按时做出市场上需求的冬装,同时, 按时完成宫里订单的困难, 收购岳记以后,已经可以完美解决。
农历十月初一, 艳阳高照, 晴空万里,诸事皆宜。
沈记众人一早便忙活开来,无它,只因着长安城的四家岳记绮罗, 今日将正式更名换牌匾,从此以后便将成为沈记绮罗!
因着现下已经立冬,沈熙薇穿了一件团锦水仙花长衫, 外面罩了一件厚锦镶银鼠毛边的披风, 自有一番动人的气势。
沈记绮罗今日的开业盛典, 乐怡郡主武攸岚也亲自到场了,还给提了金字, 然后舞狮子、派彩喜,场面自然有一番热闹。
但沈熙薇却未曾在这份热闹里多做停留,这边杂耍班子的表演刚开始,那边沈熙薇送走了武攸岚, 便打算启程了。
实质上,沈熙薇一早便决定要去神都, 一来是神都那边有加盟商等着她去考察;二来她还要去一趟谢家,将合作之事落实。
却因着这边儿先顺利收购了岳记,所以便耽误了几天,不过也不打紧,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长安城里的店铺和工坊都处理妥当了,十五日之后要交给宫里的那批货便绝对不愁了,事情总得一桩一桩解决,如此,总算顺心了一件事情。
阿奴驾驶着马车停在沈记门口,沈熙薇一边登上马车,阿罗一边关切道:“娘子一路上,万万多加小心,长安城这边不用惦记,一切都已经走上了正轨。”
沈熙薇点点头:“若是有何处理不了的事,小事儿可以去和刘家的老太太商议,大事儿可以去找乐怡郡主帮忙。”
“知晓了。”阿罗点点头又道:“眼下的时节,我们沈记绮罗的新款冬装,可否应该面世了?”
沈熙薇思量了片刻道:“先按我之前打好的样子上市披风,现下长衫外面穿着一件厚披风正和时节,厚棉衣、夹袄一类,等我从长安城回来再做出来也赶得及,眼下还是先把宫里的订单好好完成才是紧要。”
“是。”阿罗送沈熙薇上车,又不舍道:“娘子万望珍重。”
“放心吧。”沈熙薇一笑,将车帘放下,阿奴一会皮鞭,马车便碌碌的前行去了。
已经食初冬时节,天气早有了冷意,阿罗一早在马车里备了炭盆,长坐上放置了软垫,还有腰靠以及一应水果点心也备的齐全。
沈熙薇知晓车马内空间有限,炭火生着要通风,于是便将车帘稍稍掀起了一些。
人往前跑,景色就后退,回想起立夏时节,她从悲田园出来,拿着二两银子背着包裹找邸舍的时光,竟然有些恍若隔世。
马车向前跑了一会儿,车里也暖融融了,沈熙薇便封好了窗子,又用了些果脯点心,还是最爱酸酸甜甜的杏脯,除了喜欢口感之外,也喜欢这吉祥的寓意:杏脯杏脯,幸幸福福。
再有两个月,便到年下了,这一年终于要过去了,就希望,最后,大家都能有个好收获吧。
沈熙薇又算算历史上武则天登基的日子,就在年底,这是快了,很多事,越是到了眼前,越是激越澎拜的冲击极大,这俩月,注定平静不了。
她如此思量着,渐渐合上了眼皮,这些时日,沈熙薇疲于奔波,现下行路之中也做不来什么事情,她便放松下来。
人一放松,疲惫感便很快袭来,过不多时,沈熙薇便昏昏欲睡,等到马车出了长安城之时,沈熙薇已经睡熟了,全然不清楚有人在暗处跟踪着她、窥视着她。
跟踪的那波人眼见沈熙薇出城,便从马车内闪出一个轻功极好的人,那人转而回到了长安城里,其余还有三人依旧驾驶着一辆马车,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的跟着沈熙薇的马车,好似等待捕捉猎物的野兽,正在伺机而动。
再说回了长安城那人,他终于回到了主城以后,又鬼鬼祟祟的七拐八弯,最后钻进了一条暗巷的大宅里,那宅子看着好似无人居住,院中的杂草早已经枯萎,四处一片破败的颓废之象。
这人进了院子又四下张望一番,清楚无人尾随以后,径直进入了正堂,正堂内还是一副年久无人居住的样子,家具都很古旧,摆放的横七竖八,各处也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那人并不落脚,只一个纵身飞身到角落里的一个的大花盆上点了一下,书架子后面便开启了一道门。
他足下生风,又来个梯云纵,飞身进了门中,因着他并未曾落脚,正堂的地面那层灰尘上毫无脚印,任谁看了,都看不出此屋中竟然来过人。
那人行至门中,才改了正常的行走,这门中别有洞天,竟是一派的金碧辉煌的密室。
四处都是明黄色的纱帘帷幔,又有乌木的家具发出沉沉的光泽,正中央的蛟纹椅子上,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方才那人见了这人,叩拜道:“奴才参见瑞王。”
蛟纹椅子上那人一挥手,示意他平身。那瑞王身边还立着一位气质高华的娘子,香腮粉面,姿态娉婷,眉目低垂。
此二人不是旁人,正是李唐王室的中流砥柱李元嘉,和他的嫡女,乐怡郡主武攸岚的死对头——荣安郡主李馥嫣。
李元嘉对方才那男子道:“平身吧,阿松,赐坐。”
阿松谢了恩。
李元嘉又问道:“那姓沈的出城了吗?”
“是,刚刚出城。阿松想回来问问主上,接下来要怎么办?”
李元嘉没有言语。略略蹙着眉捋着胡须。
李馥嫣见状,问道:“阿耶,要说这沈熙薇虽然最近和武攸岚走得近,也不过是个司衣的女官,用得着阿耶这样费心,劳师动众吗?”
李元嘉摇摇头:“并非表面上看得那样简单。”
李馥嫣不解:“是因着她现下的生意,武攸岚也有参与,阿耶是忌惮她会成为武家背后的‘小金库’,才要对她动手的吗?”
“亦非全是。”李元嘉思量了片刻,又道:“若是单单如此,也不值得为父出这样的手。”
李馥嫣想不明白:“那,那她一个司衣女官,还能有什么能耐不成?”
“哎,并非如此,嫣儿你细想,这沈熙薇表面看不过是个司衣女官,与朝堂没有接触,可这半年来,长安城里这世风的变化,从盂兰盆节送盆那日开始,表面上出风头的人都是武攸岚,可哪一次的大事情,这沈熙薇没有介入?”
李馥嫣听李元嘉如此说辞,才去细细回想,她是一位女郎,对于长安城近半年流行的变化,显然比李元嘉更清楚,这么一想,竟然心里一咯噔。
“可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后来的话她没有再说出口,是了,第一次见到沈熙薇之时,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商贾,走街窜巷的商贾,在商贾里也是最底层的。
那时候,李馥嫣没有把沈熙薇放在眼里。
可不过短短半年,沈熙薇却成了商贾中如雷贯耳的人物,还当上了从五品的司衣女官,甚至连她阿耶李元嘉这样的人物,都不得不关注到了沈熙薇。
她蹿升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她就好似一颗发光的繁星,让人想不在意都不行了。
她思量至此,便没有再说后半句话,显然,沈熙薇如今不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人物了。
李馥嫣抿了抿唇:“那阿耶打算怎么办?”
“嫣儿有何主意吗?”李馥嫣乌溜溜的眼眸转了一圈:“女儿听说太后赐给她做了一批宫里的衣裳,她现下不在长安城,正好可以动些手脚,让她不能按时交货。”
“然后呢?”
“然后,然后太后就会治她的罪。”
李元嘉摇摇头:“又能治什么罪呢,那些不过是些宫女的衣裳,就算往重来治罪,不过也是打几个板子,往轻了,太后可能网开一面,不过罚些银子罢了,并不能对她起到太大的作用。”
李元嘉说着话,瞟了一眼李馥嫣,语气略带责备道:“嫣儿,你的心还是太软了。”
李馥嫣听闻垂眸道:“是。那阿耶想的是何计策?”
李元嘉捋了捋长须,没有言语。
“莫非,阿耶想....”一举除了沈熙薇?
李元嘉点点头:“说起来,武攸岚能有今日,多亏这沈熙薇从旁提点,此人作用颇大,若是没有此人,武攸岚不能成事。”
李馥嫣最讨厌武攸岚,听闻此言,心中畅快道:“是了。武攸岚左不过一个乡野村妇,能懂什么!”
“那是自然,我李唐王室,自幼受到圣人的教化,才是正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