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并不计较他们的议论,反而希望他们尽量多说些话,因此,只充耳不闻。
智云面上则仍旧是一派的悲悯, 看不出旁的神色,只不动声色的回答武则天道:“是,《易·系辞上》说:河出图, 洛出书, 圣人则之。因此, 贫僧便不远千里,送来给太后裁决。”
“洛水出书”是一个上古流传下来的典故:相传在上古伏羲时期, 洛河东北孟津县境内的黄河中曾浮出龙马,背负“河图”,龙马将“河图”献给了伏羲,伏羲又依次演成了八卦, 也是后来《周易》的来源。到了大禹时期,洛阳西洛宁县洛河之中出了神龟, 神鬼背上背着“洛书”,神龟将“洛书”献给了大禹,大禹因此而治水成功,遂规划天下为九州。他又依次定下九章大法,治理时节,流传下来的收入了《尚书》之中,名为《洪范》。①
因此,这个典故便在我国漫长的封建统治时期,世代流传,便有了“洛水出书,是大祥瑞”一说。
并且,我国封建统治时期对于这个祥瑞是深信不疑,人们坚信,只要是洛水出书,便是圣人在世,要降下福泽的预兆。
武则天对于这一切自是万分满意,她早就决定登基为皇,称霸天下,正需要一个机会!她决定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去处理她登基之前最大的障碍。
武则天要登基称帝,按照目前的形势,她还有三个障碍,第一是徐敬业的起兵,现下已经派了谢泠祐去收拾;
第二,是宰相裴炎,武则天需要找个由头把他除掉;
第三,也是她最为头疼的,便是树大根深,枝繁叶茂的李唐王室。
他们不会将皇位和李家的天下拱手让给武则天,武则天为了推倒这棵大树,已经与之周旋了半生。
现下,武则天觉得时机终于到了。
这乘着东风而来的洛书,实在是个好机会,而且送来的人武则天也十分满意!智云和尚是方外的苦修僧人,在整个大唐都很有名望,人人都知晓他不参与俗家之事,更不会参与朝堂纷争,从前,与武则天也毫无交集,甚至没有来过长安城,是威逼利诱也请不来的高僧,这洛书由他献出,整个大唐没有一个人,能提出反对质疑的意见。
况且,武则天的出场便是伴随着“武代李兴”这样的预言开始的,现下,她的登基同样需要这样始终如一的神谕,来让一切更加顺理成章。
她心知这样关键的时间节点,谢家出面献上这样一份“洛书”,并且请智云大和尚献上并非巧合,但她对此做法却非常的满意,可她面上却只是装作不解的探寻道:“此次的‘洛书’,是出在这块巨石之上的?”
她一边问着话,一边将目光落在了智云不远千里,献来的那块巨石上。
众大臣的目光,自然也聚焦在了那块盖着金色锦缎的巨石上。
“是。”智云道。
“掀开此锦缎,朕要看看洛书上写了何话?”
“是。”智云领了旨意,提步行至那巨石之前,身姿英挺的一掀,一块莹白如玉的大石头便呈现在众人面前,石面上赫然刻着“圣母临人,永昌帝业”八个大字②!
“圣母临人,永昌帝业!”有大臣自语道。
“这意思是应该让太后登基吧?”另一个与他私语。
“从前不就是有武代李兴的说法!看来太后真的是天命所归!”
议论声此起彼伏。
让众人讨论了一会儿以后,智云才开口道:“皇业高于补天,母德隆于配地!③”
这话的意思便是武则天的德行已经经过了天地的认可,可以担负大任了!
智云话音刚落,朝堂一下子炸开了锅!
少顷,有大臣带头跪地道:“皇业高于补天,母德隆于配地!”
反应慢的一看,反应快的已经拍上了马屁,立刻紧紧跟随,嘴里高呼这句话,时间上让人抢先了,声量上总不能落于人后。
跪的更是一个比一个快!
武则天对此颇为满意,她先让众大臣平身,又封这石头为“天授宝图”,正好与武代李兴的预言成为一个完整的君权天授系列,她心里也决定要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进一步完成称帝的计划。
长安的大明宫里,此时正上演着这样一场热闹,而神都洛阳那一边儿,今日也注定是不安生的一日。
今日晨鼓刚刚响过,谢清音便出门了,因着昨日谢夫人已经和她说明,她已经将一万两银子交给了沈熙薇,同意了谢清音与沈熙薇合伙做生意的事情,只是各种契据都没有签订,因着这银子算是谢清音入股的投资,所以还要她亲自动身去找沈熙薇签订契约才行。
谢清音一直盼着能做些事情,这样一听心内十分欢喜,朝食都没好好用上几口,便赶紧坐了马车往法云寺奔去。
沈熙薇已经和谢夫人秘密通过了消息,知晓今日午时假沈熙薇将会进入谢府,到时谢府之内必然有一场干戈,她今日的任务便是不动声色的将谢清音拖住,带离刀光剑影的是非之地。
沈熙薇见到谢清音之后,先是将各种契据,详细的给她看了一遍,又对她不解的地方逐一解释说明,谢清音感觉没有问题之后,才签好了契据。
沈熙薇一笑:“从此之后,音儿便是我的合伙人了,神都的各种事宜还要多仰仗音儿。”
谢清音自幼在闺中,如今见这天下的风向似乎变了,很多女郎都参与到政治与商务之中,早就心中痒痒,便颇为意气风发道:“定当尽力为之。”
沈熙薇又道:“今日,也到了与吴掌柜签订加盟合同的时候,我们这便去见吴掌柜吧,我之前已经和他传过了消息,也把谢家的温仪郡主要入股之事与他说了,并告诉过他以后神都方面的事宜,是郡主对他负责的。”
谢清音颔首,二人说着话,便登上了马车往吴记去了。
实质上,沈熙薇收到谢夫人的银子,其实已经有两日了,只不过是谢夫人看准了时机才告诉谢清音的,所以沈熙薇知晓谢家加盟以后,便秘密给吴记传过消息,告知过郡主加盟之事。
不过这方面倒也不用做得太隐秘,沈熙薇到神都处理吴记加盟之事,李唐那边本来就是不知情的,也不会留意,毕竟他们的目标是要沈熙薇的命,对于沈熙薇要做的买卖兴趣不大,今日又是假沈熙薇到谢府的日子,李唐王室那边的注意力,自然都在假沈熙薇和谢府身上,倒是无人会在意一家卖绮罗的小店铺里,商贾之间发生了何事。
但李唐王室不在意的事,对于吴掌柜来说,确实天大的人生的大事。
他收到沈熙薇的消息,知晓了雄踞洛阳的谢家,那万分矜贵的温仪郡主要主管自己的生意,简直激动的差点晕过去,不是夸张,是真的踉跄着站不住了。幸亏她女儿吴大娘过来扶了他一把,吓得吴大娘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急道:“阿耶,这是怎么了?!”
吴掌柜哆哆嗦嗦半天,才把话说明白。
大娘一听,也万分激动,真是天降福运,这就攀上温仪郡主啦?!她脸蛋涨的通红道:“那,那郡主来时,我们可得好好准备招待。”
“可沈司衣在信上说,让我们千万不要大张旗鼓,郡主想要低调行事。”
“这倒是。”大娘道。
这父女二人心中明白,很多贵人确实因为方方面面的原因,喜欢低调行事,便只把店铺洒扫一新,又提前准备了尚好的果脯点心茶水等,并未张灯结彩,这样即表现了重视,也符合了沈熙薇的要求。
沈熙薇与谢清音到了吴记以后,坐在雅间之内看着吴掌柜的准备,心中十分赞赏。
关于加盟之事,吴掌柜那边自然是一万个愿意,契据签的也很顺利。
签完了契据,沈熙薇便将沈记的各种样板都交给了吴掌柜让他进行准备,比如重新装潢一下铺面啊,订制带有沈记标识的员工服啊,以及沈记秋冬款披风的样板等等。
吴掌柜都好好应下了,一应事情办好,谢清音开口道:“往后本郡主有不懂的地方,还要吴掌柜帮着提点。”
吴掌柜一听赶忙道:“那可不敢,郡主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
“吴掌柜不必客气,我对绮罗一道,不如掌柜熟悉,往后再有加盟商人,还要吴掌柜帮着进行考察。等到掌柜新铺面装潢好之后,可以派人到我府上送帖子,我来给沈记神都的第一家加盟店剪彩。”
吴掌柜一听,竟然再次开业有温仪郡主捧场,简直笑得合不拢嘴了,立马行礼道:“若是郡主驾临,小店必然蓬荜生辉!”
如此,沈熙薇这边加盟的事宜,已经忙活的差不多了。
神都之行第一任务也算圆满完成了,她看看时辰,大半日已经过去了,谢家那边应该已经收好网了。
果不其然,这边莺歌就来了,禀告说夫人请郡主回府,也请沈司衣同去。
沈熙薇一笑,眯着眼睛道:“好。”她心知谢夫人那边儿,应该已经办妥了。
沈熙薇便跟着谢清音,一并登上了谢府的马车,在车上莺歌大致讲了几日府内发生的惊涛骇浪,便是假的沈熙薇今日入府以后,夫人自然是要好好招待,说着话,便上了茶水点心,结果夫人在用之前,先用银针试过了毒,沈司衣的点心里确实有毒!
夫人便立即下令封府,谢家的庖厨之一看这情况,立马要咬毒自尽,谢夫人早有准备,哪里肯让,如今人已经绑了。
结果一次刺杀不成,竟然还有一次,又不知从哪冒出三个人来,对“沈熙薇”行刺,那三人武功都不错,不过谢夫人早有准备,假扮沈熙薇的赵莺莺也是武功高强之人,自然未伤分毫,一网打尽了。
沈熙薇听得明白,谢清音却云里雾里的问道:“沈娘子不是和我在一起,怎么又去了府上,我听得实在糊涂。”
沈熙薇才将过往之事一五一十的和谢清音讲了,谢清音听了不胜唏嘘,又后怕的直拍胸脯道:“那熙熙这一路太险了!”
随即又不高兴沈熙薇竟然联合谢夫人只瞒着她,沈熙薇立刻道歉,又哄了好长时间,谢清音才笑了:“实质上我也没真生气,你若早告诉我,我还真是担惊受怕,指不定会露馅呢!如此甚好,你和我阿娘倒是能说到一处,估计不日,我们便要成为一家人了。”
沈熙薇听着面上一红,心内又担忧起谢泠祐来,不知赵羽的消息可否顺利送到了。
说起来事有凑巧,赵羽是昨日将沈熙薇的锦囊送到谢泠祐手中的,他到达营帐之时,谢泠祐与李孝逸正对下一步的战事激烈的争论着。
谢泠祐到达前线之后,主张再战,之前两军已经交战过,战事里,谢泠祐斩杀了徐敬业方两员悍将,进抵了梁山下。
徐敬业方打的是三角阵,此时已经被谢泠祐攻破了一路,还有两路。这两路是别将韦超镇守的梁山,和徐敬业阿弟徐敬献镇守的平路。
谢泠祐一方的大军已经到了山脚下。
当时出现了一次分歧,李孝逸想分兵防守韦超,认为韦超占了地理优势,人在山上,我在山下,光是从上面往下丢巨石都够唐军喝一壶的,易守难攻,不如分兵,这边守,那边攻。
谢泠祐则认为,韦超现在占据的地势虽然险峻,但是兵马不多,如果今日遇见这一小波兵马占领了有利地形就要退缩,那以后仗也没法打了,怎么可能天时地利人和一直在自己这边,地利上肯定都是有时候优势,有时候劣势。如果遇见劣势就马上转道而行,太容易失去时机,应该直接攻打。
如果能攻破,另外一阵军队,定然吓破了胆,士气不振,必然也被我们攻克,到时便是破了这三角阵,然后直接进兵高邮,再取下江都,遇见主动投降的,便不杀降兵,遇见反抗的,一旦攻破城池,便将主帅的首级砍下来,高高悬挂在城头,已示震慑作用!
李孝逸开始有些惧怕,但想到谢泠祐作战悍猛无比,刚刚诛杀一路包围,属于硬杠硬型的悍将!因此,对他颇有信心,便同意了谢泠祐的提议,自然是谢泠祐亲自率兵攻打韦超,他一路所向披靡,彷佛杀神附体,将敌军杀个片甲不留,韦超大败,谢泠祐乘胜追击,又直攻下最后一路大军,也就是徐敬业亲弟弟,徐敬献的大军,实质上徐敬献见三角阵的两角都被谢泠祐打碎了,早就惶惶不可终日,简直不堪一击,所以一败涂地。
如此,谢泠祐一来便破了困住大唐军队的三角阵,扭转了战事的局面,唐朝大军一下子士气高昂,挺进了高邮。
现下,便要迎来最后的决战了,便是叛军的最后一支力量!徐敬业亲自率领的大军。
可到了这个时间节点,谢泠祐与李孝逸却产生了巨大的分歧,谢泠祐的意思当然是一鼓作气,把仗打完。
李孝逸却不同意,要求暂时驻守休整。
“那岂不是白白延误了好时机?!”谢泠祐道。
李孝逸默不作声。
谢泠祐又道:“你若没有个确切的缘由,我便下令攻打徐敬业了。”
谢泠祐说完,转身要往帐外走,李孝逸却忍不住唤他:“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