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幼央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觉得可能是马车里那只桌案的错。
“好疼。”
这种伤口她为什么才感受到,莫不是有些太迟钝了,说着就低头去解身上的扣子,刚解了两颗,手忽地被人按住。
一抬头,傅丞正看着她,眼神少见地带了些犹豫。
霍幼央看看自己,恍然大悟,默默攥住了领口。
两人僵住。
就在气氛越来越微妙的时候,傅丞移开视线,说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侍女。”
霍幼央点头:“好。”
傅丞起身出去,霍幼央看着他的背影,也没发生什么,怎么耳朵还红了。
他走之后,霍幼央百无聊赖地等着,过了一会儿,又是他一个人进来了。
霍幼央看看他身后:“侍女呢?”
傅丞说:“还没有。”
“那……”霍幼央觉得背上伤口更疼了。
傅丞刚刚已经在门口犹豫过,此时比较镇定,询问霍幼央的意见:“我给你上药吧。”
霍幼央看他,见他面带正色,耳尖却还红着,显然心里也没那么淡然。
有心笑他两句,不过伤口一抽一抽地疼,她觉得还是不招惹他了,也没再忸怩,转过身去解开衣服。
傅丞舌尖抵了抵齿龈,绷紧了下颌线,又顿了顿才走上前去。
衣服黏在伤口上,傅丞先用药浸湿了,接着把衣服非常小心地剥离开,霍幼央一开始还哼哼两声,后来都咬着唇忍耐下来。
傅丞的动作非常慢,他有点不敢下手,这伤口放在他身上不值一提,但是放在霍幼央的身上,他甚至觉得该请徐半成来。
差不多两盏茶的功夫,傅丞才处理妥当,轻轻替她拉起衣服。
霍幼央背对着他穿好衣服,回过头来的时候脸颊绯红。
傅丞心底陡然升起一股燥意。
霍幼央半捂着脸。
本来她不觉得有什么,还想要笑傅丞红了耳朵,结果傅丞实在是太慢了,到了后来药效起了,痛感微乎其微,药抹在伤口上一片清凉,在这清凉之中,傅丞碰她肌肤的触感被放大了数倍。
霍幼央躲到了另一边,傅丞喉结滚了滚,还未开口,门外响起阮宸的声音,他说霍存炎的人到了。
傅丞对霍幼央说:“我先去看看。”
霍幼央巴不得他快点消失,朝他胡乱摆手。
傅丞嘴角勾起笑容,捏了捏她的手才起身离开。
这次设计萧振离不开霍家的配合,毕竟萧振不除对满香楼永远都有威胁。
霍存昊只提了一个条件,霍幼央在白叶山庄要由霍家的人负责。
这就是要防着傅丞了,霍存昊和傅丞商定好后,这些事都交给了霍存炎做,霍存炎立志将这条目标贯彻到霍幼央的头发丝儿上。
霍存炎挑了两个侍女来,伍七要暂时跟着阿枝,以防萧振那里有什么变故。
在外围守着的人里也有霍家的人,但是霍存炎知道这些人是挡不住傅丞的,傅丞的功夫在他之上,又听说他已经恢复了全部的功力,这些人不够瞧的。
想要阻止傅丞背着他们悄悄去看妹妹,那当然要从傅丞本人下手,霍存炎已经为傅丞安排好了从早到晚的行程,保证傅丞最近见他见得想吐。
安排人将侍女送过来之后,霍存炎就已经开始催傅丞和他一起去关心今天从马车上摔下来的假霍幼央了。
傅丞有点头疼,霍存炎分明已经摆出了晚上也要去王府同他挑灯夜谈的架势。
他催得紧,傅丞不想现在就招惹到他,简单安排了一下就去与霍幼央告别。
霍幼央知道了以后很无语,傅丞的功夫究竟有多好,现在才开始防他,可是他已经把霍府的墙都翻遍了。
看傅丞离开,霍幼央就知道自己恐怕要一个人在这里无聊一段时间了。
霍府来的侍女霍幼央没见过,应该是像伍七一样从别处调过来的,两人还带来两大箱东西,霍幼央好奇地看了看,发现里边正经的没有,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甚至看见一身戏服。
“这是?”霍幼央有点震惊,是要她在这里学点一技之长再回去吗。
“这是二爷给您准备的解闷儿的东西,二爷说这里不方便常有人来看您,让您自个儿找点乐子。”一位叫徐春的侍女回答她。
霍幼央:……真是好贴心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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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戏就要做全套,霍家这边自霍幼央的马车侧翻后闹腾了一天。
按照萧振的安排,阿枝装作被磕到头部失忆了,为了取得霍家的信任,她的病可以再严重一点,只要骗过了开始的这段时间,之后再慢慢恢复正常就好。
为了不让霍家起疑心,萧振甚至安排了一些会玷污霍幼央名声的丑闻,只要霍家以为她受的刺激够大,那么阿枝即便行事上出现差错也容易遮掩过去。
不过现在霍家知道内情,便不会让霍幼央名声受损,对外只称霍幼央磕到头部受了些伤,并无大碍,剩下的事会让阿枝以已经取得信任为由阻止了。
阿枝进了霍府,霍家的人也并没有为难她,一切都按照安排好的来。
阿枝其实非常聪明坚韧,只是之前一直被亲人所累,没能及早脱身。
如今她被家人无情对待,又进过下等的教坊受尽屈辱险些丧命,已经练就铁石心肠,一心只想要办成这件事,然后回去从她家人身上把自己该讨的东西讨回来,所以她适应得很好。
霍家见她如此,便也让她代替霍幼央做一些事,让她的存在不至于太过突兀。
阿枝“恢复”了小半个月,然后开始出入霍府,像霍幼央往常一样每日到满香楼去,她模仿得很好,几乎没有什么异样。
而这些天霍幼央闷在白叶山庄,傅丞和霍存炎偶尔会来看她。
本来如果两人相隔着来还能多一些见面的次数,但是霍存炎每天和傅丞纠缠在一起,两人要么一起来,要么都不来,他们两个倒是时时相见,只丢了霍幼央一个人对着侍女大眼瞪小眼。
至于霍存炎给她准备的解闷儿的物件……不提也罢。
“哥哥,你做什么总缠着他?你多来看看我不好吗?”霍幼央对霍存炎发出质问。
如果霍存炎只是为了不让傅丞悄悄和她相处,那他为什么不能守在白叶山庄?
霍存炎语塞:“这个……”
他守在白叶山庄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他不敢说出口的是这白叶山庄确实没什么意思。
霍幼央狐疑地看着他,又问:“你该不会是给他捣乱上瘾了吧?”
“哈哈这怎么会?”霍存炎夸张地否认。
霍幼央看向傅丞,傅丞默默表示出了肯定她的意思。
“二哥――”霍幼央咬牙瞪他,敢情他是真只顾自己高兴,完全把她抛在脑后了。
“没没没,”霍存炎躲开她伸过来拧他肉的手,连连告饶,“好妹妹,你别信他。”
又悄悄瞪傅丞一眼,这人挑拨他们兄妹关系,是何居心!
第六十一章 替身
今年的冬天来得早,气温骤然降了下来。
在屋外能呵出白气的时候,黄河工程被爆出贪污,牵连甚广,一时间民生怨沸,霍存炎作为工部主事,永安帝有意历练他,安排了他去核算工程并协助调查贪污一案。
此事突然,霍存炎交接了一天后连夜离开。
离开的路上,坐在清冷的马车里,霍存炎认真思索了一下,这到底是不是傅丞要故意支走他?
傅丞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傅丞那边倒很坦然,黄河工程确实有贪污,这不是他凭空捏造,至于别的,他只是提了一下霍存炎在工部做得不错而已。
霍存炎走之后,傅丞从没觉得世界如此清净。
天气冷下来,一年一度的万灯会也要开始了,这是入冬后的第一个盛会,届时一定热闹。
霍幼央之前要求了很久霍存炎才答应带她去,现在霍存炎凑不了这个热闹,由傅丞单独与霍幼央出门。
为了保险起见,霍幼央换上了男装,在脸上又做了些装扮,和傅丞当了一对俊秀兄弟。
坐了小马车,两人低调地出门。
今天天气很好,他们到的时间不早不晚,广德楼外搭好的台子已经布置妥当,一会儿要在这从各家送来的花灯里选出灯王。
整条街上其余摊贩也都摆出了自己最新最好的货物,与杂耍的、卖吃食的熙熙攘攘挨在一起,吆喝叫卖声互相交织。
年轻男女们三两为伴,也有夫妻带着孩子,老老少少热闹极了。
霍幼央许久没出过门,为眼前的景象眼花缭乱。
两人从街头开始逛,还未走到一半,傅丞的手上就提满了吃的。
“还吃得下吗?”傅丞很怕她一高兴吃坏了肚子。
霍幼央举着一串冰糖葫芦,舔掉嘴角沾着的糖渣,满足地点头。
“晚上没怎么用饭?”傅丞又问她,他是处理完公务直接过去接她的,没有和她一起吃饭。
霍幼央承认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她特意饿着来的。
她兴致如此高,傅丞便也没有再说什么,每样都让她尝尝。
霍幼央今天穿了一件缁色的直襟长袍,腰间系了一条简单的月白祥云纹宽腰带,头发用银冠利落地束起,整个人都多了几分英气。
傅丞看着她,忽然想起了以前秋A的时候,也见过一次她类似的打扮。
她一身骑装,明眸皓齿娇纵恣意,跟在哥哥们身后,张扬而亮眼,那时候她也就十一二岁。
正想着,眼前的人手里捏着一块水晶龙凤糕,非常自然地递到他嘴边,邀他品尝。
傅丞张嘴吃了,点点头说还不错,霍幼央的眼睛弯成了月牙,又让他尝别的。
人来人往中,傅丞就站在那里,任由霍幼央喂他什么他都说好。
等霍幼央注意力被吸引在了别处,吃得越来越慢的时候,傅丞就知道她大概是饱了,默默收拾了手里的东西,又帮她擦了手。
他们站在一个很大的摊位前,周围人都在猜灯谜,猜中最多的有一盏金柄的手提花灯做为奖赏。
那花灯精致,周围的姑娘们都很中意。
傅丞问霍幼央:“想要吗?”
霍幼央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她虽然喜欢,但是让傅丞去猜也太不公平了。
傅丞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道:“给你准备了许家的花灯,你回去玩那个。”
许家的花灯年年都在万灯会上夺魁,霍幼央笑出来,这人,总把她当小孩子。
“那若儿的呢?”霍幼央歪头问他。
傅丞眼里也聚起笑意:“不知道,她在宫里,有人会给她准备的。”
那丫头已经进宫好些日子,俨然在宫里边熟门熟路如鱼得水,都不喊着想他了。
她之前被傅宁勾起了话头,知道今天这里热闹,也吵着要出来玩,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傅丞略过了这个话题没有答应。
霍幼央还不知道傅丞默默把若若抛下了,这一局猜谜已经结束,一个清瘦的书生为身边的姑娘赢得了花灯,花灯递到手上的时候两人都羞答答的,霍幼央看着也觉得高兴。
一拨人散去一拨人又聚集过来,霍幼央和傅丞离开了这里,顺着人群往河边走去,那里有人在放莲花灯。
霍幼央也买了两盏,没写愿望,只点了红红的烛火,挑了人少的地方放了。
放莲花灯的时候,有一个混入人群中毫不起眼的侍卫过来,在傅丞身边耳语了几句。
傅丞听完后打了个手势,徐春又不知从哪里出来,站在了霍幼央身边。
傅丞对她道:“让徐春陪你一会儿,我稍后就回来。”
霍幼央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还是顺从地点点头。
“不想看了就去那边等我。”傅丞指了指旁边的茶楼,霍幼央答应后,就看见他的身影只晃了两下,然后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霍幼央还在河边赏河灯,徐春陪着她也不算突兀。
徐春和徐夏就是霍存昊派过来的侍女,她们和伍七是一样的,霍存昊特意从静安城调过来保护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些起风了,徐春问她冷不冷要不要去茶楼里等着,霍幼央看着陆陆续续离开的人们,点了点头,确实有些冷了。
正要离开,突然有人从后面为她披上了一件大氅,是傅丞。
傅丞握住她的手,沉声道:“走吧。”
两人上了暗处等着的马车,傅丞吩咐车夫绕路返回白叶山庄。
马车里点了伽合香,今天的味道格外浓些,霍幼央闻了一会儿,才突然从清冷的香气里闻到一丝血腥味。
傅丞面无异色,霍幼央凑到他身边又闻又摸,就发现他胸膛处有一道伤口。
扯开他衣服一看,血已经濡湿了里衣。
霍幼央轻呼一声:“怎么回事?”
傅丞按住她的手道:“没事,小伤而已。”
伤口处皮肉微微外翻,已经止了血,但明显不像是小伤,往右一寸的心脏位置上,一条长疤异常明显。
傅丞看着养尊处优,但他身上的伤口一点都不少。
“疼不疼……”
她蹭破一点皮都要哎呦半天,傅丞怎么能忍着一声不吭呢。
“别哭,不碍事。”傅丞蹭掉她的眼泪,语气软得不能再软。
“你刚刚去做什么了?你的伤口要快点处理,不要让车夫绕路了,我们快点回去。”霍幼央又心疼又急,轻轻摇着他胳膊求他。
傅丞抬手把她揽到臂弯里,低头蹭了蹭她:“绕一下路,不然萧振的人容易发现我们,这伤口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你骗人――”霍幼央不信他,这伤口明明很严重。
看她眼睛红红的,傅丞翻出一瓶药来放到她手里,说:“不骗你,帮我上药吧,上完药就没事了。”
霍幼央打开药瓶闻了闻,这应该是金创药,倒出白色的药粉覆在他伤口上,又小心地给他包上干净的帕子。
不知道是不是装出来为了让她放心的,傅丞的脸色好了许多。
霍幼央靠在他肩膀上,心里五味杂陈。
当朝年轻一辈的皇室子弟中,除太子之外,傅丞与傅晋声望最高。
位高者责重,她明白这个道理,可是傅晋明明没有傅丞这般艰难的。
怎么从余孽到萧振,全都要冲着傅丞来呢。
“怎么了?”看她闷不做声,傅丞低头问她。
“你这样受伤已经习以为常了吗?”霍幼央声音闷闷的。
傅丞没说话,这根本不算什么严重的伤,他本来不想让她知道,等将她送回白叶山庄后他自会回府处理。不过现在,显然是让她忧心了。
看她怎么安慰也不复出来时的快乐,傅丞觉得如果不把她疏导好,或许她今晚都睡不好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