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刚想让内侍把人给打发了,可犹豫了一下还是摆手示意韩景霄和易云柏都退下。
门外站着的李巧巧手里还拿着食盒,容貌妩媚姣好,隐约和淑妃有几分相似,但却比淑妃更为内敛含蓄。
“五皇子也在啊。”
李巧巧声音轻柔,见到易云柏身后还跟着韩景霄,她问道∶“这位大人是?”
“这是护送皇姐前往北梁的韩景霄将军,今日刚刚回来。”易云柏含笑介绍道。
“原来是韩将军。”李巧巧上下打量了一眼韩景霄,轻笑道∶“是本宫眼拙了。”
“末将见过娘娘。”韩景霄并不认识李巧巧,只是听到刚刚内侍称她为昭仪,连忙行礼道。
李巧巧倒也没多说什么,略微点了点头便跟着内侍走进了书房。
韩景霄见状倒是松了口气,对易云柏问道∶“殿下,刚刚那位娘娘是……”
“那是安国公的次女,一个月之前才被父皇封为娴昭仪。”易云柏解释道。
韩景霄了然地点了点头,安国公手握兵权,是朝中数一数二的重臣,晋帝会拉拢倒也并不奇怪,只是这李巧巧是淑妃的外甥女,也不知这其中是否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但他到底知道分寸,对此也是绝口不提,他犹豫了片刻,忽而说道∶“末将近来听说了一些传闻,说当年长公主是被人冤枉的。”
“被冤枉的?”
易云柏面色不改,脚步忽而加快,故作无知道∶“这宫里每年蒙冤之事不少,你说的是哪件事?”
“殿下说笑了,还能是哪件事。”
韩景霄快步追上了易云柏的步伐,急切道∶“便是当年长公主和言珩之事,”
“问这个做什么?”
易云柏闻言脚步一顿,微微掀起眼帘看向韩景霄,似笑非笑道∶“之前你不是也亲眼所见云霜皇姐和言珩暗中相会的吗?”
“话虽如此,可是当时……”
韩景霄点了点头,面上闪过了一丝犹疑,话却又咽了下去,当时他只以为易云霜是那等贪生怕死之人,甚至不惜借此讨好言珩,可是在北梁所见到的却当真疑点颇多。
“这件事父皇是不许人在宫中议论的。”
易云柏叹了口气,对韩景霄道∶“不过既然韩将军问了,那我也不瞒你。”
“当年言珩跟着镇北王出使晋国,云霜皇姐不过看在面子上对他多客气了几句,谁知道竟让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整日都缠着云霜皇姐。”
易云柏脸色冷了冷,讥讽道∶“我是不知道当年的事到底是谁做的,指不定便是言珩心怀不满自己跳下了荷花池,转而栽赃嫁祸给了云霜皇姐。”
“……什么?”
韩景霄怔了怔,可是易云柏的嘴角却勾出了一丝阴冷的笑容。
“言珩掉下了荷花池,可是云霜皇姐亲自跳下去救的,因着这个缘故她还落下了病根,每年冬天都生不如死,你是护送她去北梁的将领,难道不知道吗?”
易云柏轻飘飘道∶“不过如果她当时没有跳下去救言珩,而是老老实实在岸上待着,那也不会如此。”
韩景霄只觉得自己脑中原本的设想尽数崩塌,他看着眼前依旧笑意吟吟的易云柏,语气之间仿佛都只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传闻,他的后背陡然间升起了一丝凉意。
“可是殿下……”
韩景霄手指都有些发抖,想到一路上对易云霜的冷待,指不定便是让她命悬一线的罪魁祸首,他勉强冷静下来问道∶“您之前不是说是长公主和言珩有所勾结……”
“我说过吗?”
易云柏扬了扬眉,苍白的面容上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如同鬼魅一般,他笑道∶“韩将军可别记岔了,我可是只说过他们之前关系不错,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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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景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宫门的,只是他浑浑噩噩地回到府中之时,迎面对上的便是韩父韩母喜笑颜开的笑脸。
“父亲母亲,儿子回来了。”韩景霄张了张嘴,干涩的喉咙勉强发出声音。
“别在这站着了,快进去吧。”韩夫人一大早便听到了这消息,见韩景霄回来忙问道∶“这次去北梁一切可还顺利吧?”
“都还顺利。”韩景霄点了点头道∶“方才入宫拜见了陛下,陛下特许儿子这几日都留在府中歇息。”
韩尚书闻言却连忙追问道∶“那旁的呢?”
“陛下未曾言明。”韩景霄摇了摇头,沉默了片刻,才说道∶“但是五皇子殿下说……陛下已属意儿子为御林军副统领。”
“既然是五皇子说的,那想来是错不了的。”
韩尚书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面上却是越发高兴了起来,抚掌大笑道。
一旁站着的韩如音见韩景霄面色不太好看,连忙说道∶“大哥刚刚回来,许是也累着了,不如先去休息吧。”
“对对对,赶紧去歇着吧。”韩夫人面色慈爱地拍了拍他的手。
韩景霄不让身边的人跟着,自己回了自己的院落,却没想到在院门前见到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薛雁容听见了脚步声,她微微抬了抬眸,轻声说道∶“你回来了。”
韩景霄愣了一下,勉强露出了一丝笑容,问道∶“雁容表妹,你怎么在这里?”
数月未见薛雁容,韩景霄却更觉得她有些陌生,水青色的襦裙格外素净,一头乌发也只是用玉簪子挽起,全然不似从前那般明艳动人。
如果只是一眼看去,恐怕会以为这是一位已经上了年纪的妇人,而不是一个普通的闺阁少女。
薛雁容平静地看着韩景霄,从前那些仰慕之情早已褪的干干净净。
“你去护送舜华长公主前往北梁……”
“你放心,一路都很顺利。”还未等薛雁容说完话,韩景霄就出声打断道。
他现在满心都是懊悔和愧疚,根本一点都不想听别人再提起易云霜之事。
薛雁容皱了皱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似乎在讥讽他的自以为是,问道∶“你误会了,我没想问你这个。”
“什么?”
“我是要问你舜华长公主如今怎么样了?”
韩景霄闻言一顿,别过了自己的视线,说道∶“……长公主自然是一切都好。”
“那她和言珩……”薛雁容抿了抿唇问道∶“他们已经成婚了吧?”
韩景霄胡乱点了点头,一时间也懒得去想薛雁容为何要这般关心此事,他随便糊弄了两句,便推脱自己要回去休息。
可是薛雁容却始终不依不饶,连忙上前扯着他的衣袖,执意要继续问下去。
“那她过得好不好,言珩可有好好待她……”
“行了!”
韩景霄一把将薛雁容拂开,眼中闪着怒气,冷声说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难不成你也是看上了言珩那个竖子!”
薛雁容猝不及防被他甩开,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幸好被身后的侍女扶着才没有摔倒在地,可是脚却还是崴到了,不由得闷哼了一声。
“你疯了?”她难以置信地抬起了头,“我看上了言珩?你在开什么玩笑!”
韩景霄冷眼看着薛雁容,烦闷的情绪没有丝毫的减缓,他冷着一张脸对侍女说道∶“还不赶紧带你们家小姐回去。”
“韩景霄。”
薛雁容推开了扶着她的蕊香,见他这幅模样便知定有内情,她厉声问道∶“我只问你一句,舜华长公主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韩景霄也丝毫没有半分怯色,一字一顿道∶“我再说最后一次,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都在这边闹腾什么?”
薛雁容一向是韩家的贵客,就连韩夫人和韩尚书对她都是格外厚待,韩景霄身旁的小厮见两人马上就要吵起来,连忙小跑着就去请了韩夫人。
“雁容,这是怎么了?”
韩夫人见到薛雁容被蕊香扶着,连忙上前关心道∶“没事吧,可是伤着哪了?”
薛雁容动了动疼痛的脚腕,抿着唇不说话,身旁的蕊香连忙说道∶“夫人,小姐刚刚差点摔了一跤,脚好像崴到了。”
“崴到脚了?”韩夫人忙不迭地招呼着身后的侍女道∶“还不赶紧去请郎中过来给雁容小姐瞧瞧!”
“姑母,不用麻烦了。”
薛雁容垂下了眸子,淡淡道∶“一会儿我便让蕊香回去收拾东西,明日我便会搬出去。”
“雁容姐姐,怎么突然就要搬走了?”
跟在韩夫人身后的韩如音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闻言连忙拉住了薛雁容。
蕊香见状也不满地说道∶“刚刚我们家小姐只不过是想问问舜华长公主的近况,可是公子却大发脾气,嘴里还不干不净的攀扯旁人……”
她不敢说韩景霄是在说言珩,生怕给薛雁容惹上麻烦,因此也只是点到为止,可仅是如此便已经足以让在场的众人得知真相了。
韩夫人闻言脸色一僵,二话不说就给了韩景霄一巴掌,“混账东西,还不赶紧跟雁容道歉。”
“长公主是雁容的救命恩人,雁容关心一句也是人之常情,就算是你刚回来累着了,那也不能随便对雁容发脾气啊。”
韩夫人给韩景霄使了个眼色,就连借口都给他找好了,生怕他又不小心说错话。
薛雁容的祖父薛太师虽然已经过世,但在民间声望极高,朝中受过薛太师恩情的朝臣不计其数,再加上薛雁容的父亲是地方任上的重臣,晋帝更是格外器重。
韩夫人一直有心撮合她和韩景霄,好吃好喝地待了这么长时间,就是为了这桩婚事,如今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韩景霄也没躲这一巴掌,他闭了闭眼,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
五皇子他得罪不起,薛雁容他也得罪不起,为了韩家的满门荣耀,他总要去忍。
一瞬间韩景霄甚至觉得自己有些悲哀,他忘记了自己曾经对易云霜的冷眼相待,自以为是地产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错觉。
他在想易云霜被迫嫁给言珩时是不是也这般无奈,只能为了两国的安宁选择顺从。
韩景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还是率先选择了低头,他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言语,说道∶“雁容表妹,今日之事是我一时昏了头,表哥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你确实是昏了头。”
薛雁容勾唇笑了笑,毫不犹豫地说道∶“为臣为人,你问一问自己的良心,你敢说你自己问心无愧?”
韩夫人听到这话也是吓了一跳,忙不迭道∶“雁容,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雁容姐姐,郎中是不是要来了,还是先把伤看一看吧。”
韩如音见状连忙就想岔开话题,可是却被薛雁容给打断了。
“姑母,您之前常说我母亲在世之时提起过想给我和韩景霄定下婚事。”
薛雁容转头看向韩夫人,韩夫人愣了一下,连忙点了点头,“是啊,雁容,你看你和景霄那也算是青梅竹马,大家知根知底……”
“是啊,确实是知根知底。”
薛雁容对此认同地点了点头,而后冷声道∶“但是今天我就在这里把话说清楚了,我薛雁容,绝不会同意这门婚事,更不会嫁给韩景霄!”
她的话掷地有声,一时间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安静了下来,韩如音一脸震惊地看着薛雁容,似乎还没有想明白为何会变成这样。
明明前几个月薛雁容还对她哥满心仰慕,对待韩家众人也极为亲厚,她也一直把薛雁容当成自己未来的嫂子,可是不知道是从哪一天起,薛雁容便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她对所有人都是那副疏离的态度,每天除了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研究那些卦书,便是四处打听舜华长公主的事。
平心而论,韩如音是真的很希望薛雁容成为她的嫂子,韩夫人和韩尚书一心都只有韩景霄这个儿子,薛雁容待她却比亲姐妹还要好。
韩如音对眼下寂静的气氛越发害怕,她声音颤抖地看向韩景霄,小声道∶“大哥,你别愣着了,你快说句话啊。”
至少别闹得这么僵,不要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一刀两断,让人难堪……
韩景霄垂下了眸子,他沉默了半响,这才抬起了头,说道∶“好啊,求之不得。”
说罢,他干脆利落地转身走进了院中,徒留剩下是众人面面相觑。
第41章
◎察觉◎
李巧巧娉娉袅袅地走入了殿中, 在场的几名宫人纷纷有眼色地默默退了下去, 只留下晋帝身边的一个内侍守在一旁。
她示意身旁的女官也一并退下,这才从食盒中取出一碟玫瑰酥奉到晋帝的面前,巧笑嫣然道∶“陛下,这是臣妾亲手做的玫瑰酥, 您要不要尝尝?”
晋帝身边的内侍见状连忙取出了试毒的银针, 低声说道∶“昭仪娘娘,得罪了。”
李巧巧点了点头, 顺势将碟子推到了内侍的面前,为防皇帝遭人毒害,每一份送到晋帝面前的吃食都要由宫人们先试过毒, 不止是她送来的东西是这样, 即使是淑妃或者太后来送, 结果也是一样。
见银针挑起了玫瑰酥并未有所变化, 内侍对李巧巧微微颔首,这才行礼退了下去, 将晋帝身边的位置让给了她。
“陛下批了这么长时间的折子了,不如歇一歇吧。”
“东西放在这里就行。”
晋帝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半分, 只是专心看着手中的奏折, 时不时抬笔写下朱批。
李巧巧自讨没趣也不见半分恼意, 反而是挽起了自己的衣袖,拿起了墨条在一旁安静地研着墨,就连视线都没有偏移半分, 只盯着那一方小小的砚台。
安静的殿中只有狼毫笔划过纸张的声音伴着细微的研墨声, 直到晋帝将最后的一本奏折看完, 李巧巧才停了下来, 转而上前伸手帮他揉了揉肩膀。
“陛下为国操劳, 但也该顾及着些自己的身子。”
“你倒是安静。”
晋帝靠坐在紫檀太师椅上,神色肉眼可见有些疲倦,对李巧巧的态度倒是和缓了下来。
在宫中诸多宫嫔之中,当属李巧巧年纪最小,家世最高,就连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出挑,颇有几分淑妃当年的仪态,即使是晋帝这般盛宠,她也未曾越过自己的本分,反倒是安分守己,从不因此恃宠而骄。
晋帝本来是为了安国公的权势才将人封为宫嫔的,如今这些日子的相处下来,又是对着这幅和淑妃有几分相似的面容,倒当真生了几分怜惜之意。
他的视线落到李巧巧的手上,她的手上并未带繁复的护甲,却更显得指如削葱根般白皙纤细,只是上面好几个显眼的血泡硬生生破坏了那双纤纤玉手的美感。
“这是怎么弄的?”
李巧巧抿了抿唇,下意识地就要将自己的手给藏到身后,说道∶“没什么,是臣妾在小厨房不小心烫到的。”
晋帝轻阖着双眼,见她这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便知道并非这么简单,他用手指敲了敲桌子,淡淡道∶“说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