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云柏唇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忽而走到易云霜的面前,低声说道∶“皇姐给皇祖母下了药,我给父皇下了药,你我二人有何不同,我不过是在后面推了一把而已。”
“所以说你今日是来做什么的,向本宫耀武扬威吗?”
易云霜将书摔到了一旁的小机之上,清凌凌的眸子直视着易云柏,冷声道∶“世事无常,你也未必就能顺风顺水的得偿所愿。”
“皇姐是指文家吗?”
易云柏笑眯眯地说道∶“可是刚刚传过来的消息,文侯若是想要到南都还需好几日,皇姐最好还是早早歇了这番心思。”
“本宫何必劳烦舅舅,只要父皇能醒过来,一切不都迎刃而解了吗?”
“皇姐倒是好谋算,只可惜向来天不遂人愿。”
易云柏垂眸看着易云霜,忽而说道∶“皇姐一心帮扶易云凌,可是易云凌行事优柔寡断,只怕是会辜负了皇姐的美意。”
见易云霜不语,他便趁热打铁道∶“若是皇姐明白择良木而栖的道理,他日我若是坐上帝位,必定会让皇姐风光还朝,绝不像如今这般在北梁受人折辱。”
易云柏半跪在易云霜的面前,看似是臣服的姿态,可是在他的身上却只有毒蛇吐信一般蛰伏的危意,他的视线落到了易云霜的手腕之上,上面是一对剔透的翡翠玉镯。
“这镯子水头极佳,与皇姐十分相称。”
易云柏玩味地看着易云霜手腕上的玉镯,像是当真只是在品评玉质一般,忽而道∶“三皇兄曾说过青玉价贵,即使同为酒杯,白瓷也比不得青玉,恰如人有高低贵贱。”
“只是这青玉翡翠皆是易碎之物,若是得人小心爱护也就罢了,可如果意外坠地,最后的结局还比不得这低贱的白瓷。”
易云霜闻言却并半分恼意,她微微勾了勾唇,笑道∶“青玉白瓷都不过只是物件,人贵自重,云凌固然优柔寡断,但总要好过你这般蛇蝎心肠。”
“兰音。”
她张口便唤了兰音进来,随意摆了摆手说道∶“送五皇子出去。”
“是。”
兰音点了点头,转而对易云柏说道∶“五皇子殿下,您请吧。”
易云柏暗自咬了咬牙,冷哼了一声,淡淡道∶“我今日之话全是出自肺腑,皇姐他日若是改变了心意,便让人来府上告知与我便是。”
易云霜有些疲倦地轻阖上了双眼,似是不愿与他再继续交流下去,易云柏讨了个没趣,只得默默地退出了书房。
室内一瞬间又恢复了原本的沉寂,易云霜静静地等候了半响,这才听到齿轮转动的声音,本该放着书架的地方一道暗门被轻轻打开。
言珩和身旁的中年男子一并走出,那人相貌端正,眉眼之间却隐隐有肃杀之气,正是本该被困在江州的定远侯文明嵩。
“舅舅都听到了。”
易云霜含笑对文明嵩说道∶“本该好好为舅舅接风洗尘的,只是现在外面闹得这么乱,属实是有些不太方便。”
“无妨。”
文明嵩摆了摆手,脸色微微有些冷意,“五皇子现在竟如此嚣张,若不是言世子带我自北梁绕路而来,一时半会还当真到不了南都。”
“舅舅驻守边关,我本也不欲麻烦舅舅,只是如今京中戍卫皆在易云柏的掌握之中,若是他要逼宫谋反,只怕会让旁人趁虚而入。”
“何必与舅舅这般客气。”
文明嵩数年未见过易云霜,上次见面还是在他妹妹文玉茗的祭礼之上,却不想岁月匆匆,原本还有些稚嫩的少女早就已经长大成人,并且心机谋算丝毫不弱于她的母亲。
“说吧,你想让舅舅怎么做。”
易云霜和对面的言珩对视了一眼,只是神秘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舅舅不需要做什么,只需看易云柏如何自掘坟墓便是。”
“公主。”
青芝急切地推门而入,一时间也顾不上行礼,气喘吁吁道∶“刚刚宫里传来了消息,说是陛下如今已经苏醒了。”
“那东西呢?”
“七皇子殿下已经得手,现在就等公主吩咐。”
易云霜嘴角轻轻勾起了笑容,转而对文明嵩说道∶“舅舅便等着看好戏便是。”
————
“陛下……陛下您总算醒了。”
淑妃见到晋帝醒来,眼泪顿时如同珠子一般落了下来,伏在晋帝的身旁轻声啜泣了起来。
一旁站着的李巧巧却已经是脸色惨白,堪堪扶着身后的盘龙柱才没有摔倒在地,身旁的宫嫔们身上还穿着为太后守孝的孝服,可面容之上却皆是喜极而泣,唯有她一人在其中满面惶恐。
晋帝睁眼看着虚空,可是浑身上下却提不起半分的力气,半响才勉强沙哑地吐出了几个字,“舜……舜华回来了吗?”
“回来了。”
淑妃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说道∶“长公主得知您病重,一早就从北梁赶了回来。”
“陛下,您昏迷的这些日子,宫内上下都乱套了,就连云沛都……”
“出什么事了?”
晋帝忽而出声打断了淑妃的话,他的视线落到了众人身上所穿的孝服身上,又重复了一遍,“宫里,到底出什么事了?”
“陛下节哀。”淑妃垂下了眸子,低声说道∶“太后中毒薨逝,据说……是长公主所为。”
“放肆!”
晋帝脸色陡然大变,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只能躺在床榻之上平复着自己的呼吸,
“陛下息怒。”
“滚出去!都给朕滚出去!”
晋帝脸色涨红,半响才平复了下来,厉声道∶“让她过来见朕!”
淑妃也被晋帝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只当他是被易云霜的行为所恼怒,连忙答应了下来,转而带着诸位宫嫔都退了下去。
站在屏风后的易云凌对此无甚反应,只是默默地在众人走后才走到了晋帝的面前,将手中的参汤搁到了一旁,掀袍跪在了他的榻边。
“你怎么在这?”
晋帝冷眼看着易云凌,说道∶“我不是让你们都出去吗?”
“儿臣不敢出去,五皇兄如今春风得意,儿臣若是离开,那便是死路一条。”
易云凌神色平静,起身将晋帝扶起,又拿了一个软枕让他靠在上面,这才将参汤端到了他的面前,“父皇喝一点吧,昏迷了这些时日,想来定是神思疲倦。”
晋帝冷冷地看着那碗参汤,却并未服下,只是看着易云凌说道∶“你说易云柏春风得意,你会死路一条?”
“是。”
易云凌见晋帝没有要喝的意思,转而将参汤搁到了一旁,垂眸道∶“三皇兄因谋害父皇而被囚禁,云霜皇姐也因毒害皇祖母一事遭朝臣非议,儿臣实在是惶恐,只怕会步上后路。”
晋帝脸色越发的难看,易云凌却是继续火上浇油,淡淡道∶“朝中的韩尚书,安国公,李少卿如今皆是五皇兄身边的羽翼,父皇昏迷的这些日子,便是由五皇兄在把持朝政。”
“不仅是这些人,就连父皇身边的叶璋统领,如今也已经投入了五皇兄的门下,。”
“父皇好生休息,儿臣就先告辞了。”
易云凌瞥了一眼角落里的香炉,甚至不顾晋帝的阻拦,起身对角落里的内侍说道∶“好好照顾父皇。”
内侍连忙点了点头,握紧了自己的衣角,行礼目送着易云凌离开。
易云柏刚从长公主府离开,便得知了这个消息,顿时马不停蹄地便要往宫中赶,一向平静的神色难得的出现了些许的慌张,他看着从寝殿中走出来的易云凌,心中隐隐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五皇兄来了。”
易云凌微微一笑,意有所指道∶“父皇正在里面等着你呢。”
易云柏脸色陡然大变,一时间也顾不得和易云凌在这里废话,快步走进了寝殿之中。
安静地殿内静静地燃着龙涎香,内侍见到易云柏连忙行了一礼,易云柏却没空搭理他,扑通一声便跪在了晋帝的榻前。
“父皇恕罪,儿臣犯下大错,只是父皇数日昏迷不醒,朝中不能无人主持,儿臣这才因此僭越,还望父皇宽宥。”
晋帝却并未回答他的话,只是一片沉默的寂静。
“父皇……”
易云柏微微一愣,试探性地掀开了床上的纱幔,却只见晋帝双眸紧闭,脖子上有一道泛红的勒痕,竟是已经死去。
他猛然间站起来身,难以置信地退后了两步,撞翻了角落里的香炉,发出了巨大的碰撞之声。
闻声前来查看情况的内侍神色惊惧,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还未等易云柏阻拦,便已经夺门而出,“五皇子杀了陛下。”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易云柏脸色一变,刚要走出殿门之时,身旁的守卫却已经将人给拦了下来。
“五皇兄。”
易云凌静静地站在不远处,身上依旧裹着那一身缟素,他遥遥地对着晋帝的寝殿拜了拜,这才起身看向易云柏。
“父皇身死,皇兄脱不了干系。”
易云凌闻言面色一寒,没想到自己竟会落入这般拙劣的栽赃陷害之中,更没想到易云霜竟然会当真让易云凌下手杀了晋帝。
他暗自咬了咬牙,正欲唤叶璋过来,却后知后觉叶璋自打他去了长公主府后就已经失踪不见。
太后的祭礼诸位朝臣皆要参加,如今听到了消息也断断续续地赶了过来,但却被易云霜所派过去的人给拦了下来,人群中的安国公和韩尚书相互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诧异。
远处传来了一阵惊雷之声,要变天了。
第47章
◎结局◎
宫内的兵器交接声响了一夜, 可最终还是归为了寂静。
文明嵩率兵包围了皇宫, 联合朝臣讨伐易云柏的弑父之举,又转而推举易云凌登基。
安国公向来是见风使舵的墙头草,见事态不妙第一时间就弃兵投降,甚至将所有的罪责都干脆利落地推到了自己女儿李巧巧的身上。
易云柏跌跌撞撞地推开了御书房的门, 却意料之中对上了熟悉的面孔。
“是你?”
易云柏双目通红, 看着上首的易云霜,咬牙切齿道∶“皇姐当真是好算计啊。”
“其实我有一件事想不通。”
易云霜非常自然地坐在了一旁的紫檀太师椅上, 那是晋帝曾经坐过的位置,扶手上是工匠所精细雕刻的龙首,早已在岁月的摩挲之下变得平滑。
她微微抬起眸子看向易云柏, 仿佛淬着寒冰一般, 想要将他彻底看透, “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按捺不住?”
“按捺不住……皇姐以为这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吗?”
易云柏轻轻笑了笑,因为失血过多, 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越发苍白,但他还是强撑着看着坐在上首的易云霜, 说道∶“整整六年了, 两千多个日日夜夜, 我已经忍够了!”
朝臣们不屑一顾的无视,易云沛自恃身份的傲慢,以及那些来自四面八方的鄙夷, 他真的是彻底忍够了。
“易云霜, 我问你……”
易云柏艰难地膝行了两步, 鲜血在地上逐渐蔓延, 他却全然不顾, 只是死死盯着易云霜问道∶“我哪里比不得易云凌,你为什么不选我,为什么不选我!”
“就因为我是淑妃名义上的儿子,还是因为我有先天的不足之症,你宁可去救言珩,你都不愿意救我!”
“这和言珩有什么关系。”
易云霜微微皱了皱眉,似是有些不太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在她身旁站着的言珩更是不知道这火是为何突然燃到了自己的身上,抬了抬眼看向易云柏。
易云霜也不欲和他多废话,只是说道∶“为君者以仁治国,可以狠,但却不能毒。”
她至今还记得易云柏亲手剥下了淑妃所养的白猫的皮,转而让人做了抹额又送到了易云霜的手上,洁白的皮毛之上没有半分杂质,可是易云霜依旧能闻到那股血腥味。
“我不仁,难不成易云凌便会是什么仁君吗?”
易云柏听到易云霜的话却忽而笑了出来,“你不是也不信任易云凌么?”
如果易云霜真的彻头彻尾地信任易云凌,那就不会让易云凌去下手弑君,而自己却在一旁冷眼旁观。
有了弑君的把柄,即使易云凌他日想要与易云霜反目,也不能和她撕破脸。
易云霜闻言也不反驳,只是抚摸着椅子上的花纹,轻声道∶“自古帝王多猜忌,我总得为自己留条后路才是。”
“我就知道,易云霜,我就知道……”
易云柏死死地盯着易云霜半响,忽而从自己的袖中拔出了匕首。
“姐姐小心!”
言珩脸色一变,连忙就要挡在易云霜的身前,可是易云柏却诡异一笑,刀刃深深地划过了他的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溅到了桌上,洇湿了桌上的宣纸。
温热的血液溅在易云霜的手背之上,易云霜似是也有些难以置信,可是易云柏却已经闭上了眼睛,只是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半枚烛龙玉佩。
易云霜被吓了一跳,见易云柏已经没了气息,这才敢上前,看着那半枚血淋淋的玉佩,默默地用锦帕包了起来。
她的玉佩一直都是仔细收着的,易云柏的这一块应该是从薛雁容处得的,虽然不知他用了什么手段,但这东西邪门的很,她还是不敢随意处置。
“沾了血的玉佩不吉利。”
言珩顺势从她的手中接过了玉佩,轻声道∶“姐姐还是将此物交给我处理吧。”
易云霜的脸色微微变了变,却并没有出声拒绝,只是指尖还沾着粘腻的鲜血,如同鲜血染红的蔻丹,让她不禁有些恍然。
似乎在记忆的深处,她也曾见过这般的血色。
易云柏身死,谋逆之事尘埃落定,除去太后的祭礼之外,宫里又复而操持起了晋帝的祭礼,只是这次易云凌却成为了名正言顺的君主。
即使是一身缟素,他的玄色衣领也隐约印出团龙的花纹,象征着他在这个皇宫独一无二的尊贵身份。
“此番谋事有劳言世子照拂。”
易云凌示意周围的侍从都退下,这才说道∶“照着当初的约定,晋国会把霖城借道给北梁,若是他日对上西蛮有所困难,文侯驻扎关外,也会帮衬一二。”
“多谢陛下。”
言珩微微挑了挑,看着一夕之间更为成熟了不少的易云凌,突然想起了英年早逝的梁承轩,一时间都有些怅然。
镇北王握住了赵家的把柄,一环接着一环地查了过去,倒当真顺藤摸瓜出不少东西,尤其是当年谋害太子之事,朝中与赵家有关系的官员人人自危,生怕扯上半点关系。
若是梁承轩能够活下来,想来他日登基也该是易云凌这般样子,只可惜世上从没有如果。
易云凌有些犹豫地看了易云霜一眼,最终还是开口说道∶“至于东南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