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昨夜停红烛——清欢慢【完结】
时间:2023-05-08 23:11:41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有子七人,莫慰母心。②
  阿霁听得鼻子发酸,揉了揉眼睛道:“那么崔叔叔会知道吗?”
  “你阿姨定会将所有证据都毁掉,他是不会发现的。”阿霁正要松口气时,却听她继续道:“但这并不重要,因为事情的关键不在大将军,而在崔迟。”
  作者有话说:
  ①出自《司马法·仁本》
  ②出自《《诗经·邶风·凯风》,先秦时代邶地汉族民歌,闻一多认为这是一首\"名为慰母,实为谏父\"的诗。
第三十五章
  王家雄踞扬州, 建立伪朝与洛阳对峙多年,其后虽有求和之象,但庆阳两次变乱, 幕后可少不了他们的身影。
  如今庆阳崔氏不复存在,他们再想搅弄风云, 便只得将目光转向崔易父子。
  俗话说,姑舅亲,辈辈亲,打断骨头连着筋。
  崔迟的外祖父母虽已作古, 但舅父姨母均在世,他是崔易和王嬍唯一的继承人, 又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若他倒向扬州,则天下分崩,王威不振。
  强龙不压地头蛇, 如今冀州魏简独大,孙绛又能牵制魏简多久?他终有回朝的一天。
  “为长远计,只有促成李家和崔家的联姻, 才能稳定朝局。崔家父子和皇室一条心,王家便无可趁之机,只要扬州安定, 冀州就不会起风浪。”阿霁涩然一笑,无奈道:“可崔迟不愿意, 这事不好办呀!”
  “此一时彼一时,他会明白其中利害的。”女皇道。
  想到萧祈和贞吉时, 阿霁心底仍在隐隐作痛。
  死亡对她而言那么远, 却又那么近。
  婚姻是婚姻, 情爱是情爱,怎能混为一谈?王妃略带猖狂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不觉叹了口气。
  经此一劫,在她看来,婚姻也好,情爱也罢,俱都不重要,她只希望人常在,月常圆,拥有的一切都不要失去。
  女皇望着她心灰意冷的样子,眼中满是疼惜,愧疚道:“做我的女儿,其实很委屈吧?”
  阿霁连忙摇头,笑着安慰她道:“我可是公主,若连我都觉得委屈,那别人家的女儿可怎么活?”
  女皇听到这话,眼角微微发红,下意识地偏过头去,她这么大的时候若受了委屈,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
  诚如女皇所言,崔迟很快就接受了,不久后便携礼进京。
  彼时谢珺已回朝,崔易也安排好军务,重返沧州。
  纳彩之日,恰逢七夕。
  宫中热闹非常,章德殿更是衣香鬓影,语笑喧阗。
  不仅雍王妃,就连常住南阳的虞婴娘也在女皇的盛情相邀和女儿程月羽的软磨硬泡下回到了洛阳。还有谢珺长姐谢梅英及侄女侄媳等,数十位女眷聚在一起,争先恐后地要帮阿霁参详。
  崔迟进殿后看到这情景,当即就傻眼了。
  阿霁磨蹭着理妆试衣时,崔迟正在殿上接受女方各路亲戚的检视。
  虽说都是从小相熟的,可这种场景下总觉得心里发虚。
  “陛下和三郎膝下就养了这么一个女儿,虽贵为公主,却无半点骄纵习性,平日里最是温柔乖顺。安徐,你可不能看她性子温厚就欺负她,否则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决不轻饶。”说话的是年逾六旬的谢梅英。
  她年轻时最是精明干练,为握住掌家权压制庶母,宁可不嫁人,此后得女皇重用,成为慈幼司的创始人,也是谢家辈分最高者,威仪天成,崔迟不敢怠慢,连忙点头道:“大姑放心,我一定会对公主好……”
  眼角余光瞟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碧罗冠子双犀簪,柳色披衫素锦裙,文静娴雅笑容可掬,正侧头与身畔之人窃窃私语。
  “呶,你的旧情郎看过来了,眼神好幽怨啊!”李霈用手肘部轻轻撞了撞程月羽,压着嗓子道。
  程月羽细眉微蹙,不悦道:“这种玩笑很好笑吗?”
  李霈不以为然道:“我只是替自己家妹子抱不平。”
  “安徐是我看着长大的,长姐如母……”程月羽无奈道。
  “我对你再清楚不过了,”李霈皮笑肉不笑,打断她道:“可我对他不放心,这都要订婚了,还失魂落魄地瞧别人,把我妹子当什么了?”
  谢梅英终于结束了训话,崔迟正待舒口气,却见一张亲切至极的脸容映入眼帘,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想到上回在程宅分开时的情景,他连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安徐,别来无恙?”程月羽若无其事地同他打招呼,语气带着几分长辈特有的和蔼,笑眯眯道:“这才半年多不见,又长高了许多。”
  崔迟哑口无言,虞婴娘走上前来,笑着挽起女儿道:“傻丫头,安徐都议婚了,怎么还把他当小孩?说不定过两年就要为人父了……”
  崔迟臊得耳根子发烫,忙躬身见礼道:“程伯母安好!”
  虞婴娘扶住他手臂,望着眼前俊秀清隽的少年,不由想起了他早逝的母亲王嬍。
  同为女皇的左膀右臂,她们有着许多共同点,一个出身百年世家,一个出自言情书网,俱都见识广博,多谋善断,巾帼不让须眉。也曾惺惺相惜,发宏愿要做史上第一位女宰相。
  可后来王嬍因故离开台省,她也退出角逐,转头扑到了兴建女学上……
  “好孩子,快起来,你父亲军务繁忙脱不开身,母亲又……往后若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我和你姐姐都很乐意效劳。”她语声诚恳道:“我这次便是为你的婚事回来的。”
  崔迟心下五味杂陈,更多的则是感动。
  “还有阿轩,”程月羽热情地推举着弟弟,“他可以做男傧相①,等迎亲那天联诗对句不用愁。”
  崔迟干笑两声,客气地道了谢。
  “咦,阿轩人呢?”虞婴娘突然问道。
  “刚还在这……”程月羽环顾左右,却早不见了程云轩的影子。
  **
  妆罢,阿霁揽镜自照时,看到身后的垂帘外现出一抹修长的孤影,心头急跳,忙转头朝蛮蛮使眼色。
  蛮蛮出去查看,进来时神色有些奇怪,吞吞吐吐道:“是程郎……但张常侍说,公主今日不宜见外男……”
  蜻蜻凑过来,好奇道:“程郎谦谦君子,平时最持重守礼,以往也没上过楼,今日怎么这样冒失?”
  阿霁瞟了眼周围整理衣饰的婢女们,轻哼了一声道:“不过是纳彩,又不是拜堂,就算真成亲了,我想见谁还是要见。”说着起身朝外走去。
  “哎,公主等等……”蜻蜻连忙追了上去。
  阿霁提着繁复华美的绣罗裙,小跑着穿过两重薄幔,正扶着柱子喘气的功夫,檐下窃窃私语的两人闻声转过头来。
  “哎呀,殿下您怎么出来了?”内常侍张永大惊失色,趋步过来便要带她进去。
  她却不为所动,只怔怔地望着程云轩。
  他向来从容镇定,鲜少流露出慌乱,如今却方寸大乱,忘了礼数,竟私闯女儿家的妆楼。她既心疼又好笑,心底涌动着难言的涩痛。
  她当然知道他也喜欢她,但这到底是兄妹情谊还是别的,她却不得而知。他这种含蓄内敛的人,恐怕一辈子都不会把内心的真实想法表露出来。
  其实她很想听他说点什么,但内心深处却有个声音在呐喊:不要说出来,一切已经晚了。
  在他踌躇着开口时,她扯出笑意,语气欢快道:“小舅舅,是不是她们叫你来催我?”
  程云轩愣了一下,茫然地望着她。
  阿霁走上前来,张开手臂转了一圈,像个炫耀新衣的小女孩,一脸期待道:“怎么样?好看吗?”
  流云纹绡縠大袖随着臂间泥金帔子齐齐飘舞,仿若彩蝶的双翼。腰间芙蓉宝带上结着环佩珠玉,在阳光下煜煜生辉。
  今日她是最受瞩目的,可打扮得却并不隆重,依然梳着灵动简约的双翻髻,乌发间缀着一颗颗亮闪闪的嵌宝花钿,凤钗上垂落的金色流苏在颊边簌簌抖动,映地肤如明玉,眸清似水。
  程云轩眸底忽地潮湿,这样的情景他见过千百次,可以前总是心不在焉,从未仔细看过,一味地敷衍说好看。
  他们是总角之交,像所有同龄人一样,她也对华服美器感兴趣,每次见面就先显摆漂亮的小裙子,似乎就这样转着转着,便从稚龄女童变成了窈窕少女。
  “好看,真好看。”他强行按捺住内心翻涌的情绪,强笑道:“恭喜殿下得此姻缘……”
  阿霁心里像是有一条鱼,在不停地吐着泡泡,那都是她压抑着的眼泪,还有种难以言喻的愤怒和不平,原来订婚了真就不一样了?哪怕貌合神离,在外人眼里也是佳偶天成。
  先前威胁崔迟时,她曾大放厥词,当时脑中闪过的唯一人选便是程云轩。
  后来躲在帐中研习秘戏图,眼前每次浮现出他端方清正无欲无求的面孔时,她都有种亵渎神明的感觉,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公主,我来是和您道别的。”程云轩眼底的依恋和痛楚缓缓消失,又恢复了以往的冷定,
  这称呼转换的有些刺耳,阿霁心神一松,再也管不住乱吐泡泡的小鱼,泪珠一下子涌了出来:“小舅舅……你要做什么?”
  “陛下欲派人出使江南,我已求得恩准,不日便要离京……”他望着阿霁颊边晶莹的泪珠,心底陡地一颤,正要摸出帕子时,却听背后传来脚步声。
  “崔郎这边请,公主还在妆室。”一个小黄门正领着衣冠楚楚的崔迟走上楼梯。
  所谓的考量只是走个过场,长辈们也无意为难他,见阿霁迟迟不出来,便让他亲自去请,其实大家都知道阿霁害羞,是想给俩人留点单独相处的空间。
  崔迟自然明白大家的好意,只得装出欢喜的样子上楼,谁承想抬头就撞上对依依不舍的苦命鸳鸯。
  程云轩握着帕子的手僵在原地,廊檐下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作者有话说:
  ①伴郎。
第三十六章
  崔迟挑眉望了望阿霁, 又望了望程云轩,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先向程云轩见礼, 然后才走到了阿霁面前。
  阿霁心气难平,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胸膛微微起伏。
  崔迟饶有兴趣地看着她红彤彤的双眼,调侃道:“听说民间有哭嫁的习俗,可人家是出嫁前夕才开始,殿下是不是哭得早了?”说着取出一方棉帕, 托起她的下巴,很贴心地帮她拭泪。
  阿霁瞪大了眼睛, 想要推开他, 但四肢僵麻,浑然不听使唤,只结结巴巴道:“你……胡说……”
  崔迟收起帕子, 转向程云轩虚心求教:“程阿兄学识广博,想必知道这个习俗吧?可有什么出处?”
  程云轩如梦初醒,深吸了口气转向雕栏, 沉声道:“是,大概起源于战国。赵国公主要远嫁燕国,其母赵太后临别时‘持其踵, 为之泣,祝曰, 必勿使返’。自此,哭嫁之风便流传下来。①”
  “看, 人家和亲公主才哭呢, 你又不是远嫁, 哭什么?”崔迟调笑道,随即流露出古怪的神情,瞟了眼两人,阴阳怪气道:“该哭的是我才对……”
  “安徐,”程云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脸严肃地打断他,正色道:“你别误会,我来是向阿霁道别的。”
  “你为何要同他解释?”阿霁突然爆发,冲过来嚷道:“我和谁好和谁歹跟他有什么关系?”
  “阿霁,”程云轩吓了一跳,忙握住她手臂,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安抚道:“别闹脾气,有些话得说清楚,不然将来会影响到你们的生活。”
  怎么说得清楚?为什么要说清楚?她有些不忿地想。
  崔迟袖手旁观,用一副看热闹的姿态看着她痛苦煎熬,心底没来由泛起一股悲哀。
  他看着痛苦煎熬自伤自怜的阿霁,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被拒绝也就罢了,被否定才是最难过的。
  在程家姐弟眼中,他们俩大概就是胡闹的小孩。
  阿霁小声啜泣着道:“你走吧!”
  崔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摇头道:“我不走,我可不想让人看了笑话。”
  阿霁全然无视,崔迟不由着恼,正待发作时,程云轩放开了手,温声道:“她说的是我。”
  这还差不多,崔迟自发往后退了半步,给他让出一条道。
  程云轩走到他面前时顿了一下,沉默地望着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崔迟不觉深吸了口气,鬼使神差般点头,示意他放心。
  程云轩眼中难掩失落和悲伤,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阿霁,然后默不作声地下楼了。
  阿霁哽咽了一声,转身踉跄着奔了进去。
  崔迟一时进退两难,正踌躇之际,那个胖乎乎的老宦官走了过来,笑容可掬道:“让您见笑了,我们家公主这脾气就是一阵子,很快就好了,您先进来坐会儿。”
  崔迟顺坡就驴,道了声谢便跟着进去了。
  张永引他去小厅暂歇,宫女们殷切地奉来茶点,个个满面春风,眼含笑意,显然是对未来的驸马很满意。
  “以往只听说崔郎倨傲,不近人情,我看多半是以讹传讹,他人挺和气的呀,长得又俊,公主嫁给他,不亏!”
  “这也就罢了,最要紧的是他对咱们公主一片真心,听说在庆阳时为了从逆贼手中救公主,差点把命丢了。”
  “还有这事?你从哪听来的?”
  “千岁那边的随从说的,这还有假?常言道:“老岳丈看女婿,越看越心烦。可咱们千岁一看到崔郎,连义眼都要发光了,那必然是极其满意啊!”
  ……
  阿霁刚洗过脸,刚离开盥洗室便听见廊下几名宫女聚在一起叽叽喳喳,侧耳一听,眉头不由高高皱起。
  这才哪儿跟哪儿,身边的人就集体倒戈了?
  蜻蜻一脸狗腿地笑着,歪头轻声问道:“殿下可要去见客?”
  阿霁鼓着腮帮子摇头,“过会儿吧,我的眼睛肿成这样,现在若出去,她们肯定会笑话。”
  “可人家都看到您哭鼻子了,”蜻蜻道:“何必还要藏着掖着?”
  阿霁警觉地望向她道:“什么?”
  “崔郎呀,还在前边候着,张常侍说,您得过去陪陪。”蜻蜻道。
  阿霁颇为不耐,蹙眉道:“他竟然没走?”
  她烦躁地踱了几步,有些懊恼地说道:“你们好生招待就行了,何必非要我出去?还是改日再见吧!”
  蜻蜻拽住她衣袖,小声规劝道:“公主,怠慢不得啊,张常侍说,崔郎带来的聘礼中,有件无价之宝。”
  阿霁好奇道:“什么东西?”
  “翠羽营的兵符,这可比什么都宝贵,可见大将军是诚心与皇室结亲。”蜻蜻紧张地嗓子发紧,贴在阿霁耳畔道:“如果陛下将来把翠羽营给了您,那您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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