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昨夜停红烛——清欢慢【完结】
时间:2023-05-08 23:11:41

  崔迟在门口站定,躬身行礼道:“见过郡王!”
  李匡翼放下碗箸,牵袖盛了份肉羹,笑着招呼道:“安徐过来坐。”
  见崔迟满脸戒备,不由笑了,问道:“你怕我下毒?”
  崔迟心里‘咯噔’一下,赔笑道:“不敢。”
  李匡翼站起身,抽出帕子揩着手指,缓步踱了过来,无奈道:“昨日之事,我真的不知情。阿霁和我母亲同席,我再怎么丧心病狂,也犯不着给她下毒呀,若被姑母查不出来,那不是自毁前程吗?何况历朝历代皆以孝为先,万一伤及母亲,千古骂名我可承担不起。”
  他语气真挚,神情无辜,这话也的确在理,崔迟心下不觉有些动容。
  但他并未表露什么,沉声道:“我和公主桥归桥,路归路,以后再无干系。郡王若没什么事,我就先告退了。”
  李匡翼惊讶道:“吵架了?你们整日好的一个人似的,这话谁信?”
  “那都过去了,”崔迟咬着后槽牙,既懊恼又沮丧,声音也有些不稳:“她已经和我断绝关系了。”
  李匡翼越过他的肩征询般望向陆健,看到陆健点头,愈发觉得不可思议。
  如今的形势太诡异了,安定王府那边的暗桩突然失去联络,女皇明明前一天还在培养阿霁,可转眼却将进入政事堂的资格给了他,甚至对阿霁中毒之事不闻不问。
  阿霁那边就更奇怪了,这丫头行事向来严谨,怎么在关键时刻要舍弃最大的臂助?
  难道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姑母倒行逆施二十余年,已经引得天怒人怨,所以上天决意拨乱反正?
  他按捺住狂喜和激动,清了清嗓子道:“安徐,咱们先前的约定还作数。”
  崔迟呆呆地望着他,李匡翼促狭一笑,“都是男人,你的心思我明白,只可惜阿霁这丫头面热心冷,性情凉薄,根本不懂你对她的感情。你放心,等事成后我把她完好无损的交给你。届时四海之广,举目无亲,她不依附你听你的还能去哪?”
  短短几句话,崔迟却听出了一身冷汗。众所周知,阿霁最大的靠山便是姑母和姑丈,李匡翼这话的意思是,他要弑君?
  李匡翼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惶恐,微微一笑,温声道:“放心好了,于公于私,我都不会动你的。”
  崔迟半信半疑,端详着他道:“郡王要我做什么?”
  见他总算进入正题了,李匡翼欣喜地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道:“我不需要你做任何事,等到那一天,你只要能按兵不动,便是大功一件。”
  崔迟恍然大悟道:“您是要我牵制翠羽营?”
  李匡翼微微点头,面色凝重道:“翠羽营是本朝第一支女军,独立于京畿五军,外边对她们的战力、战术甚至兵器配备全然无知,一旦动起手来很吃亏。你手下的兵马是大将军的亲兵,若真到了不得不开战的时候,恐怕只有你们能挡住。”
  崔迟强忍着没有笑出声,翠羽营是崔易奉命组建的,如今由阿霁掌控,李匡翼这是要看崔易左右手互搏,还是看他们夫妻自相残杀?
  他垂下眸子,万千思绪尽皆敛浓睫,像是首肯了。
  **
  阿霁在濯龙园将养了两日,待能下地才终于见到女皇。
  她在池畔小亭中作画,周围满是散落的宣纸和白绢,落花一般,在风中漫卷。
  阿霁想起了姑丈给她看过的小卷轴,猜测着她应该在画他们的过往,遂俯下身捡起一副。
  可撞入眼中的不是暧昧流动的少年情侣,亦不是柔情蜜意的恩爱夫妻,而是奇形怪状的魑魅魍魉,仿佛寺庙壁画上的十八层地狱。
  她惊呼了一声,画纸脱手而飞。
  姮娘扶住她,轻声道:“公主勿惊,有人靠饮酒消愁,有人靠游玩解忧,咱们陛下向来是靠作画纾解的。”
  阿霁惊魂未卜,抬手拭了拭额上虚汗,与姮娘一起拾级而上。
  两人在亭前石阶下驻足,姮娘示意阿霁稍等,自行入内请示。
  隔着飞舞的纱幔,隐约可以看到姑母熟悉的侧影,阿霁眼眶一热,差点滚下泪来。
  姮娘很快出来了,轻声道:“公主自行见驾吧,我就不奉陪了。”
  阿霁有些忐忑,如今少了一个人,他们的世界就像缺了一角,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姑母,更不知该如何安慰,只怕看到她憔悴神伤的样子会先崩溃。
  姮娘已经退下了,她只得硬着头皮缓步上前。
  “阿霁。”正踌躇之际,听到有人唤她,阿霁抬起头,看到一个修长高挑的身影分开垂幔走了出来。
  那人挽着高髻,着素色大袖衫,衣上墨迹斑驳,通身只有黑白二色,像个落拓不羁的潇洒文人。
  阿霁怔怔望着她,见她面色虽苍白,可眸光灿若秋水,颊边甚至还带着一丝温煦的笑意。
  “姑母?”她有些愣愣地望着她,直到她伸出一只手来,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地握住了她。
  她的手很凉,细瓷冰玉般,阿霁恍然觉得,眼前之人似乎只是个残影。
  女皇引她进去,兀自倚坐在凭几前,曼声道:“你和小迟怎么回事?”
  阿霁抱膝坐在画案前的蒲团上,下巴抵着手背,淡淡道:“我不想和他在一起了。”
  “为什么?”女皇抬手拨弄着如林的笔管,饶有兴趣道。
  阿霁郑重其事道:“男人只会让我分心。”
  女皇忍俊不禁,扶额道:“你见过几个男人?”
  阿霁涨红了脸,嗫喏着道:“崔迟一个,已经够烦心了。”
  女皇好奇地望着她,兴致勃勃道:“愿闻其详。”
  阿霁耳根微红,皱眉道:“他莫名其妙就对我那么上心,我怕将来我也陷进去。人还是不要有太多羁绊好,这样才活得轻松。”
  女皇望着她孩子气的样子,正待打趣,却不觉愣了一下。
  她年轻的时候,不也这般杞人忧天过吗?
  “你觉得深情是负累?”她望向阿霁道。
  “难道您觉得不是?”阿霁反问道。
  她自嘲般笑了笑道:“我那时候,也和你如今的想法一样。”
  阿霁没想到还是引得她伤怀,正满心愧疚想着转移话题时,却听她自顾自道:“但我永远都不会后悔当时的决定。”
  庆幸当年她犹豫的时间不长,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一辈子那样漫长,有人携手相将,哪怕中途离散,也好过一生踽踽独行。”她抽出案上画了一半的诡异枯藤,‘嗤啦’一生撕成了两半。
  “不一样的,”阿霁固执地摇头道:“您和姑丈是上天注定的姻缘,两心如一,我们俩是瞎凑到一起的,又各怀鬼胎。”
  女皇顿了一下,抬眼望着她,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笑意,“你真当我们是天赐良缘?”
  “难道不是吗?”阿霁仰脸道。
  女皇望着她天真的样子,神色忽而有些凄伤,以手支额,轻叹道:“还记得我说过的那个女儿吗?”
  阿霁心里颇不是滋味,面上难掩失落:“记得。”
  “葭葭的生父另有其人,而我母妃家和你姑丈家还有宿怨。和你们比起来,我俩才是真的瞎凑到一起的,甚至从始至终戴着面具过活。那会儿都年轻执拗,傲骨铮铮,一旦起争执必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肯退让半步……若非重来一次,我们到死都是怨侣。”她语声平和道。
  这话对阿霁而言无异于平地惊雷,原来姑母真的中意过别人?他们前世竟然是那样过来的?
  她心里满是惊骇和懊悔,好半天都难以平息。
  “说起来,你们可是幸运多了。”她将画纸抛在案上,笑道:“你姑丈都快羡慕死了。”
  阿霁讪讪道:“可我们根本没经历过什么磨难,和你们波澜壮阔的一生相比,我们简直不值一提。”
  “你为何要执着于磨炼和苦难?”女皇起身转了过来,掀袍在她旁边落座,挽住她的手,情真意切道:“人活着不是为了吃苦,更不是吃了苦才能心安,否则何必来这世间一遭?有人天生就顺风顺水,心想事成,你们合该如此。”
  阿霁若有所思,垂头道:“话已经说出去了,岂能随意收回?崔迟那个人,最小心眼了,肯定把和离书都写好了。”
  “放心吧,就算写好了也送不进来。”女皇笑道:“你还不知道吧?园子外面戒严了,咱们如今算是与世隔绝。”
  阿霁吓出了一身冷汗,抓住她的手道:“那怎么办?”
  女皇拍了拍她的脸颊,不慌不忙道:“这就要看你的了,我不能和匡翼斗,否则太欺负人了。”
第八十三章
  阿霁哑口无言, 一时分不清她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
  “可是姑母,我从没试过……”她怯怯道:“万一失败了怎么办?”
  她和李匡翼至今仍维持着表面的和睦, 别说正面交锋,连旁敲侧击的试探都不曾有过。
  女皇笑眼弯弯地望着她, 阿霁的心刚放回肚子,却听她若无其事道:“也没什么,左不过就是我暴毙园中,而你心性大变, 要么疯,要么傻, 要么一病不起, 反正命还是有的。若他荣登大宝,你又能碍着他什么事?”
  阿霁张口结舌,愣了半天, 哭笑不得道:“多谢姑母为我留后路。”她又不是皇太女,若是落败的话,李匡翼想必真的不会赶尽杀绝, 毕竟还有父母那一关要过。
  女皇摸了摸她的头,神情慈和道:“不要有压力,败了就败了, 大不了咱们去找你姑丈,黄泉路上齐齐整整, 下辈子再做一家人。”
  阿霁骇笑道:“您这是认真的?”
  女皇俯身从画案下拖出一口木箱,推到她面前道:“当今天下的势力分布, 尽在此中。”
  阿霁诚惶诚恐, 忙推辞道:“姑母, 我担不起……”
  女皇笑着打断她道:“别推脱了,我知你心中有怨。怨我为何收养了你,却拖着不肯给名分,好不容易给了名分,又不肯立嗣。”
  阿霁满面窘迫,有些无地自容,但又不敢插话,只得垂头默认。
  “咱们生在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你知道吗?男子哪怕生为白痴,只要血统没问题就能顺利继承大统。可女子即便身为人中龙凤,却连同等的起点都够不到。我的江山是自己打下来的,纵然有人想反对,却找不到合适的名目。但你不一样,一旦我确认了你的地位,所有矛头便会齐齐转到你身上。”她敛起笑意,语气沉重道。
  阿霁呼吸急促,双手紧扣,鼓起勇气道:“那您为何又改变主意了?”
  “哪怕你是在我跟前长大的,可我也很难看透你的心。”女皇的神色有些迷惘,凝视着她道:“这么多年来,你就像一面镜子,能折射出别人想看到的那一面,但真正的内核却很能触及。可如今,我终于看到了一些与众不同的特质,所以决定放手一搏。”她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塞到了阿霁手中。
  被人当面剖析的滋味并不好受,阿霁好几次都想逃,但是最后那句话却吊起了她的好奇心,毕竟谁能拒绝来自皇帝的赞誉呢?
  她有些紧张地抓着钥匙,压抑住兴奋道:“您说的是哪一点?”
  女皇委婉道:“你不愿让人知道的那点我就不说了,只说第二点。”
  阿霁心头陡然雪亮,瞬间就明白了她在暗指什么,一时又惊又怕,只觉得她才是镜子,自己所有的心思在这面明镜前无所遁形。
  女皇神色如常,像是没发现她的异样,曼声道:“像你这般年纪,又养在深闺的女孩子,面对崔迟那样耀眼夺目又深情专一的小郎君,还能坚守本心堪称奇迹。放眼整个洛阳,恐怕没有人能做到。你要知道,无论从哪方面来看,公主都非崔家新妇的最佳人选,大将军答应这门婚事,完全是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而你们俩情投意合,则是最不可思议的一点,别说红线,月老就差拿根麻绳把你们绑一起了。”
  阿霁忍俊不禁,有些难为情地偏过头去。
  “你们俩在一起,是天作之合,不要辜负了彼此,更不要辜负了上天的一番美意。”女皇伸了个懒腰,转过身拍了拍她的肩,笑吟吟道:“姑母能否作为上皇安享晚年,全在你一念之间。”
  她说着起身要走,阿霁却吓得面如土灰,拽住她袍袖道:“姑母,事关江山社稷,您这决定也太草率了吧?我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女皇有些倦怠,抽回袖子道:“不过是李家家事而已,与江山社稷无关。你随机应变吧,这边一切听凭你的调遣,包括我在内。”
  “姑母?”阿霁追了出去,却被飞舞的帘幔糊了一脸,待睁开眼睛时,女皇已经到了数丈外。
  秋风呼啸着吹翻了她的长袍,但她的身形却笔挺如刀剑。
  **
  李匡翼参政后,立即拔擢薛保良为尚书左丞,辅佐尚书令,总领纲纪。又任命心腹高洪为尚书右丞,佐仆射,掌钱谷等事。
  结果同时遭到尚书令田齐、仆射王承宗、度支尚书魏舒和太常卿周禹的反对。
  是夜,周禹便邀田齐、王承宗密会,共同商讨反对之策。
  “田公,你们尚书台的官员历来由陛下亲自选拔,丞相都无权干涉,何况一个辅政的郡王?”周禹义愤填膺道:“那薛保良算什么东西?十年小吏,一朝得势,还不是靠卖女儿?”
  田齐望向宋承宗,似笑非笑道:“周兄怕是误会我们了,以为咱们反对郡王安插人手,是怕大权旁落。”
  王承宗淡淡一哂,不置可否。
  台官虽在九卿之下,可位卑权重,又是天子近臣,周禹明知他们暗讽自己挟私泄愤,却也不好发作,还得赔笑道:“二位说的哪里话?周某并无此意。”
  田齐笑而不语,王承宗倒是露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转而劝慰周禹:“周兄别不好意思,咱们同是为人父者,你的心情我们都能理解。无论对谁而言,准女婿明里备婚,暗中却与别家女儿勾结,那都是莫大的耻辱,何况这郡王做得也忒明显了。”
  周禹连声叹息,懊悔道:“当初就不该顺了那丫头的意。”
  薛保良正是薛妍之父,李匡翼掌权次日就派人去白云观迎她了,这等于将私情公诸于世,周家小娘子气得直跳脚,周禹则被老母和夫人骂得狗血淋头。
  “老薛虽有些志大才疏,可到底在台省任职多年,除了威望不足,论资历和能力也担得起本官副手。”田齐沉吟道。
  周禹慌了,忙摆手道:“使不得,这岂不是坏了章程?往后人人都想托关系,你们台省岂不是庸才遍地?”
  “周兄莫急,我们私下里商量了一下,这事丞相冷眼旁观,独留我们几个是拗不过郡王的。我们打算先扛着,实在抗不过了就在薛保良和高洪中只留一个。”王承宗道。
  “那就留高洪。”周禹不假思索道。
  “高洪是个庸人。”田齐抱臂冷笑道:“而且那个职位空置多年,因其职务与仓部多有重合,本朝度支、金部、仓部、起部皆由度支尚书执掌,郡王此意,是要同魏尚书叫板。”
  周禹霎时沉默,王承宗道:“当务之急,是拉魏尚书入伙,与我们共进退。”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