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舒不涉政不结党,朝中谁人不知?”周禹无奈道。
“她的确两耳不闻窗外事,可有一个人定能说动她。”王承宗神秘一笑道:“上将军宋思益,他有位结义兄弟,叫钟毓,正是令郎的内兄。”
魏舒和宋思益的事,周禹略有耳闻,但他只觉得有伤风化,所以从未多了解过,这会儿见王承宗郑重其事地提起,不由咂舌,问道:“他们……是真的?”
王承宗暧昧一笑,摇头道:“谁知道呢?”
“那我姑且一试,明儿就让犬子去找钟衡。”周禹道:“只要能说动魏舒,兴许便能上达天听。哎,陛下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尚书台也不知情?”
田齐道:“濯龙园由光禄勋谢青阳亲自把守,中秋过后,连丞相都进不去,何况我们?”
周禹半信半疑,“你们再未接到过陛下指令?”
王承宗苦笑道:“不瞒你说,指令倒是有,但却是公主的手迹。”
“按理说,公主侍疾的话,驸马也不应缺席,可中领军这都多久没进宫了?外边有传言,说他俩闹婚变。”周禹煞有介事道:“你们觉得呢?”
田齐捋须笑道:“此乃陛下家事,我等从不干涉。”
周禹便不好再问,只答应他们一定设法和宋思益搭上话。
文臣们因为李匡翼的各项举动头疼时,武将却无这种烦恼,田、王、周夜会时,崔迟正搂着大虎发呆。
经过阿霁亲手打扮后,如今的大虎铜铃金锁、彩络项圈,漂亮富贵有余,却再无机会捕鼠,已经彻底沦为爱宠,连指爪都被磨钝了。
它的小窝搭建在寝阁外,壁上设有雕花木梯,可供攀爬,食有鲜鱼,卧有绣毡,还有一应小玩具,连崔迟看了都觉得羡慕,遂将寝具搬过来和大虎共眠。
眼看到了月底,阿霁仍无音讯,他有些着急了,开始彻夜难眠。
大虎被他翻来覆去搅得不耐烦,每每挣脱怀抱跳到架子上想独眠,却总会被他抓下来,连着几日折腾,如今倒是老实了。
“今晚好好睡,”崔迟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它,呢喃道:“明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大虎臭着一张脸,扬起脖子警惕地瞪着他,圆溜溜的眼睛在烛火下煜煜生辉。
崔迟有些恍然,面前不觉浮现出檀口粉鼻梨花面的阿霁,粉团儿似的娇娇女,可心肠也太狠了吧?
先前还以为她故意拿乔,想逼他表态,如今看来是真的要和他断,否则也不会连着六天都不闻不问。
“明儿替我问问,她究竟想怎么样。”他捏着大虎的前爪,愤愤道:“和离是不可能的,想都别想。苦肉计的话也该适可而止,我不吃那一套。”
大虎被他捏疼了,尖叫一声跳开了。
崔迟只得起身将它逮回,摁进被窝里道:“睡吧,我不打扰你了,明儿不要误事。”
第八十四章
这日晴光正好, 宫女在池畔高地设裀席,阿霁和女皇坐在一起商讨她拟定的策略。
她讲得眉飞色舞,口干舌燥, 可好久不见回应,转头才发现姑母倚在隐囊上睡着了。
失落归失落, 她还是放下卷轴,俯过身给她盖上了织花锦毯,拍了拍柔声道:“睡吧,我会代替姑丈好生守护您的。”
她近日常感困乏, 似有嗜睡之症,阿霁却出乎意料得坚强了许多, 没有被眼前的乱象吓软了手脚。
以前总觉得凡事都得循序渐进, 不可操之过急。
如今恍然大悟,并非所有事都能按常理忖度,诸如成长, 只在一夕之间。
她重又理了一遍思绪,用朱笔将不够严谨之处勾了出来,打算等姑母醒来了再请教。
正欲放下笔时, 忽然听见婴孩般的低泣声,她不觉竖起了耳朵。
不一会儿,就见姮娘领着个女将走了过了, 笑吟吟道:“公主,驸马派青鸟来送信了。”
“青鸟?”阿霁大惑不解, 却见女将怀中的包袱动了一下,一只狸花猫从中冒出了头, 看到阿霁时“喵”了一声,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窜了过去。
阿霁抛下纸笔一把接住, 欣喜若狂道:“小笨蛋,居然能找到这里来?”
手底下湿淋淋的,她忙掀起一重裙裾裹住,声音里满是疼惜:“乖宝,不回去了,以后跟我住这里。”
大虎轻叫了两声,在她怀里扭股糖似的,像是要挣出来,阿霁怕它惊扰到姑母,连鞋子也没顾上穿,便抱着它走到了数尺外的花圃旁。
女将已经退下了,姮娘跟过来道:“它背上有信。”
阿霁将它放下地,叹息着解它身上那块湿淋淋的布帛,“我在家时,把它拾掇得像小皇子,这才十几天,就落魄成流浪儿了。”
锦衣绣襦不翼而飞,就连金玉项圈也无影无踪,只戴着一块小竹牌,上面新刻着四个字“李霁之猫”,一看就是崔迟的手笔。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开那块布,摊开一看不禁失笑:“他可真有闲情逸致。”愣是剪纸般剪了一封信,其实也就两句话,大意是有空见个面,有要事相商,看到务必回复。
姮娘见她神色如常,不见有多激动,心下颇感疑惑,问道:“好容易有了驸马的音讯,公主怎么还能如此平静?您不想他吗?”
阿霁将那块布团了团丢到了一旁,抱着猫找了向阳之处坐下,边给它擦拭毛皮边道:“我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以前整天腻在一处时,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恨不得时时刻刻形影不离。可这些时日分开了,却也没觉得有多不适,可能是我太忙了顾不上想吧?”
姮娘敛衣在她旁边坐下,感慨道:“你这想法,和你姑母年少时如出一辙,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们,一生不会为相思所困。”
阿霁仰起脸,粲然一笑道:“姮姨,诗词里的相思大多都是男子假女子之口写的,我觉得他们用意很歹毒,就是为了让无知少女变得多愁善感,心里只有情情爱爱,再无奋发之意,更无建功立业之心,这样他们就少了许多对手。”
姮娘无言以对,苦笑道:“好像挺有道理。”
“男子入仕,男子经商,男子从军,男子为师,女子居于后宅无所事事,只能将满腔热情一颗真心都投注到在外的父亲、丈夫或儿子身上,这是她们唯一与外界接触的机会。所谓的相思,也许思念的并非某个人,而是自伤自怜自怨自艾。”她滔滔不绝道。
姮娘倍感惊奇,“公主何时竟有了这般见地?陛下若知道,定会十分欣慰。”
阿霁讪笑道:“我能有什么见地?就是随便说说。”
她自然不能说这是她和崔迟互换身体后的感悟,怕被视为妖孽。崔迟以前对女子要求颇高,可自打当了几个月的女子后,便再也不提淑女典范、三从四德了。
姮娘笑了一下,语重心长道:“这种话姐妹们之间说说也无妨,可最好不要在男人面前说。居上位者,莫要轻易树敌,更不要太明显地表露喜恶。你想笼络的人未必会理解你,可你所抵触的人一定会排斥你、敌视你。”
阿霁点头道:“多谢姮姨指点,我明白。”
“那你打算如何复信?”姮娘好奇道。
阿霁鼓着腮帮子,有些犯难道:“我不知道他有什么事,实在不好回复呀!万一我答应见面,他提出恩断义绝怎么办?”
姮娘笑道:“是你先提出分开的,怎么现在自己倒怕了?”
阿霁有些不好意思,窘迫道:“我当时鬼迷了心窍,后来经姑母点化,已经想通了。而且我发现姑丈……”她及时顿住,附在姮娘耳畔道:“姑丈走后,姑母也未见有多伤心。我想着以后崔迟若先我而去,我应当也承受得住。”
姮娘无语至极,摇头道:“帝王岂能和凡夫俗子一样?难道非得以头抢地,要死要活,哭得撕心裂肺才叫伤心?”
阿霁似懂非懂,可她的确没有察觉到姑母的异样。甚至觉得姑母比以前更轻松更惬意了,将来就算选几个美男充实后宫她也不会惊讶。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姮娘颇有深意的吟道。
阿霁懊悔地咬着指关节,她以后若当权,也可以找许多美男排遣寂寞。可曾经沧海难为水,到哪里去找能比得上崔迟的呢?
就算找得到,可把崔迟让给别的女人,她真的甘心吗?
当时实在是伤心过度,有些神智混乱才会想要抛下一切吧?
她叹了口气,挠了挠大虎的下巴道:“还得劳烦你再跑一趟。”
濯龙园后边地势崎岖,又有水泽密林,羽林军守卫再严也会有疏漏,大虎能潜入也不足为奇。
可阿霁怎么也没想到,回信后的次日,一个大活人居然潜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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巡夜的内侍将人带过来时,阿霁刚刚睡下。蛮蛮将她摇醒,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公主,驸马来了,您快去看看。”
阿霁睡眼惺忪地爬起来,被蛮蛮拖到妆台前梳头更衣。
“怎么来的?”阿霁打了个呵欠,含含糊糊地问。
“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蛮蛮忍着笑道:“走的应该不是人走的路。”
阿霁心头一热,渐渐清醒过来,从妆奁中翻出一支碧玉钗递了过去。
蛮蛮随意帮她绾了个髻,拿过披衫和丝履,阿霁匆匆换上便往外间跑去,待看到那泥俑似的一人一猫时,笑得差点直不起腰。
大虎从崔迟臂弯里挣出,飞扑向阿霁,她来不及躲避,衣襟和脸上顿时遭殃,这下轮到崔迟笑了。
蛮蛮无奈地摇头,先将内侍送走,又遣人去备水,准备让崔迟和大虎先冲洗一下。
“你们怎么搞成这样?”阿霁气急败坏,使劲擦了把脸,将泥球似的大虎塞进了他怀里。
崔迟不说话,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发髻。
她的珠宝首饰多不胜数,可是夜间醒来随意装扮时,却戴了他七夕时送的那只钗,可见心里还是有他的。
凭着这一点,连日来的愤懑俱都烟消云散,他决意不再和她计较。
阿霁看到他这副神情,心下有些得意,知道自己的小把戏凑效了。因怕他识破,只得别过脸唤蛮蛮。
蛮蛮进来请崔迟去沐浴,阿霁苦着脸道:“我也得洗洗。”
为了彰显宽仁大度,她特意命人去开浴殿。
崔迟用冷水随意冲洗了身上污泥,将大虎安置好后便来寻阿霁。
殿中水汽氤氲,明灯璀璨,阿霁披着轻罗寝衣,坐在暖玉砌成的池畔,乌发逶迤,肤如凝脂,在若隐若现的雾霭中活像一个灵秀的小仙子。
崔迟痴痴望着她的背影,心头倏地雪亮,她就像一粒种子,不知何时便埋在了他心里,等他觉察到的时候已经生根发芽。
他除下鞋履,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
阿霁正低着头,用足尖去勾水面的花瓣玩。
崔迟挨着她坐下,两手撑在身旁,转头静静地端详着她。
阿霁心头有些慌乱,她一紧张就口唇发干,刚想舔一下嘴唇,却忽然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他会以为她在暗示什么。
她有些懊悔地抓着素丝裙,将柔软的衣料捏出了褶子。
他伸手过来,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一点点转向了自己。
阿霁眼睫低垂,无措地望着他掌上的纹路。
他也没有乱动,只是温柔细致地抚摩着她,力道有些重,像是要穿透皮肉触摸她的骨骼。他的手宽大有力,合掌时能将她整张脸包起来。
阿霁有些懵懂,抬起眼皮时,正撞上他专注而痴迷的目光,一时竟有些感动,下意识地往他身边靠了靠。
“这些时日,我长大了许多……”崔迟斟酌着,想要和她表明心迹。
阿霁一愣,探手过去从下面握住,抓捏了一番道:“好像并无变化啊?”
崔迟的脸早就涨成了猪肝色,打了半天的腹稿一下子全乱了,他烦躁地抓开她使坏的手,愤然转过了头。
阿霁这才意识到误会了,尴尬地捂住熏红的面颊,恨不得一头扎进水里。
作者有话说:
崔迟:纯爱战神竟是我?
第八十五章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我有正事要说。”崔迟重新聚拢心神, 皱着眉不满道。
阿霁双手托腮,做洗耳恭听状,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崔迟张了张嘴巴, 有些难为情道:“你这样看着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霁只得将目光转向水面, 可等了半晌也没见动静,正觉纳闷时,却听他懊恼地抱怨:“这种事要一鼓作气,现在气都泄了, 我还怎么说?”
“那就先不说了。”阿霁向来善解人意,便鼓励道:“等将来有机会再说。”
崔迟逮住“将来”俩字, 兴冲冲道:“你将来也跟我在一起吗?”
阿霁愣住了, 她约摸猜到了崔迟的来意,但没听到他亲口说出来,总觉得不够尽兴。
承认吧, 显得自己之前像在无理取闹,明明是孤注一掷的决定。
否认吧,万一打击到他了, 又损人不利己。
她眉头一皱,计上心头,抬手拨弄着崔迟的鬓发, 夸张地惊呼道:“这里有泥巴,快用热水好好洗一洗。”
崔迟乍一听到这话, 无异于准备接吻时被对方发现牙缝有菜叶,当即窘迫地捂住了头, 起身环顾周围, 想找地方沐发。
阿霁窃笑了一下, 追上去将他带到了另一头,指着浅水处的石槽道:“你躺那里,我帮你洗。”
崔迟撩起袍摆,犹豫着走过去道:“这多不好意思?”
嘴上这么说,可半点没见为难,自行散开发髻躺了下去,将脑袋搁在镶有陶砖地漏的凹槽里等着。
阿霁挽起袖子,执着碧荷玉瓢舀水,将他的头发全都打湿,再撒上皂粉揉搓出沫。
她的动作轻柔又耐心,崔迟极为惬意,全程一言不发,只默默望着她。
她又清减了许多,双颊有些凹陷,下巴更尖了,就连眼睛里的神采也不复往昔,他很想问一句做大女人很辛苦吧?
他的目光太过炽热,阿霁无法忽略,不一会儿便心乱如麻,只得板起脸道:“把眼睛闭上,很快就洗好了。”
他自然不肯,摇头道:“我就想这样看着你。”
阿霁赌气往他脸上淋了把水,沫子钻进眼睛,蛰得他一骨碌坐起,举起袖子胡乱擦拭。
阿霁有些后悔,连忙拿来清水帮他冲,又取出帕子给他擦干,不忘数落道:“活该。”
她忙活了半日,不仅弄湿了寝衣,还累出一身汗。原想帮他绞干发丝,借机培养一下夫妻感情,但这会儿实在累得够呛,便懒得应付,遂让他自行打理。
崔迟可没那耐心,随便拧了几把,不滴水后就绾了起来。
阿霁已经下水了,正靠在池壁闭目养神,忽听得“噗通”一声,池中溅起老高的水花,落了她一头一脸,她气得大声嚷道:“崔迟,你故意的吧!”
崔迟狼狈地钻出来,抹了把脸涉水而来,既无辜又委屈:“我只是想试一下水有多深,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