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也一样吗?
她裹上一旁的外袍,抱起床上还暖和的汤婆子,朝着外面走了去。
一推开门,一股刺啦啦的寒风就吹向了面门,她裹紧了些身上的衣袍,双手连同汤婆子一起捂在宽大的袖口里,在街道上到处寻找他的身影。
月夜下飞着簌簌小雪,打梆声恰逢响起,已经是四更天了,街道上廖无人烟,她行得很快,只为了快点寻到他。
“哼,我看你才是个破小孩吧!大冬天跑出门淋雪的毛病能不能改一改!”
待行至一条宽阔的大道上时,她看到前方的街道上倒落了许多花灯,她讶异地走过去,心想是夜晚风太大了吗?怎么这些灯笼都掉落在了地上?
越是往前走,她的心就越发地拧了起来,她不明白为何会有这样的感觉产生,她单手按着心口处,那里在隐隐作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攥住它,在撕扯它,在□□它。
前方风雪缥缈,雾色迷茫,她一步一步踩着雪粒往前踏去。
她有种感觉,被指引的感觉,戚叶泫就在前方。
他在指引着自己的心过去找他。
【高度警报!魔头心脏变黑了!】
识海中,现出了一颗心脏来,那是戚叶泫的心脏,此刻它通体全黑,恍若黑曜石。
黑色,代表杀戮。
是戚叶泫在杀戮!
前面正是今夜上元灯会的举办场所,可是那些原本高挂于灯架上的灯笼,此刻却全都凌乱不堪地倒在了地上,各色花灯,琳琅满目,好多灯架也横七竖八地躺着,有些还颤巍巍地立在风雪中,仿佛风一吹,它们就会倒下似的,活脱脱就像刚刚遭遇了一场浩大的劫难般。
雪芊强忍着心口的痛,往前漫步而去,渐渐地,她在那片白雾茫茫中看见了一个虚影。
她登时刹住了脚步,全身僵直地看着前方。
入目所及,鲜艳多彩的纱灯坠了满地,像是黄泉海中开出的一大片姹紫嫣红的花,而在那艳丽绝伦的百花簇拥中,正半跪着一个如墨的身影,他背对着自己,墨发肆意妖扬,右手握剑高抬,直直刺入了面前一女子的头颅中。
“!!!”
雪芊双手捂住嘴,万分惊恐地立在原地。
那人是戚叶泫!
仅仅凭一个背影,她就可以认出他。
那柄被他扔去雪地里的剑,剑柄上的铜钱吊坠是那么鲜红刺眼。
他怎么会……大半夜在这里杀人?
那名女子横躺于他面前,浑身是血,一身白衣已经被染成了红色,而他的双手似乎正在她破开的那个头颅处深剖,边剖边吼道:“石头呢?石头呢?在哪儿?”
“不!”他嘶声力竭地咆哮。
“怎么可能?石头呢?到底去了哪里?”
“啊!!!”
“快点把石头给我!还给我!”
他对着那个女子的尸体狂吼,四周地上的白雪被她流淌下来的血给浸染成了一汪血河。
雪芊站在后面簌簌发抖,她双手抓紧自己的胸口,等到他挖自己心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
疯癫、凶狠、残暴、可怕……
一点也不留情。
一点也不温柔。
拨开那层迷雾,她终于看到了那个最真实的他。
清冷的雪絮之中,戚叶泫颓然地跪坐于地上,他没有找到那颗石头,终究是来晚了一步,东西已经被人给拿走了。
他望着头顶无情飞落的雪花,每一片都像极了当年那些人对他的嘲笑,那些谩骂的声音又从脑海里钻了出来。
“快看,哪里来的小乞丐,真是脏死了!”
“戚家又不是收容所,不是什么脏兮兮的乞丐都收的,这人也真是痴心妄想!”
那天,一身白净雪袍的男人立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眼里是掩藏不住的厌恶与嫌弃,冷声道:“你爹你娘都不要你,你来我们戚家做什么?”
“滚!带着你的玉佩滚!我们戚家不会认你这样的魔种!永远不要跟别人说你是戚家人!”
一枚莹白玉佩摔成了两半,滚落在他的脚下。
……
那些苦痛的记忆在眼前复现,戚叶泫低头看着自己被鲜血浸染的双手,他将其沉入干净的雪地里摩擦、清洗,面容极度扭曲:“我好脏!我好脏……”
“我怎么可以这样脏?”
满手的血,满身的血债。
他疯狂在白雪中清洗,却怎么也洗不干净,他永远也洗不干净那满身的罪孽。
他就是一个被鄙夷的魔,一个被嫌弃的脏东西。
蓦地,余光瞥见了一个身影立在侧后方,他的眸光骤然变冷,将头转了过去。
雪芊对上他眸光的那一刻,吓得双腿一软,朝着雪地里栽倒了去。
他发现自己了!
怎么办……怎么办……
戚叶泫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间,眼球紧缩,眼睫毛不禁抖了一下,眉上的一撮雪花被抖落。
她一身鹅黄长裙像极了一朵雪地里开出的腊梅花,鲜嫩脆弱,花枝狂颤,明明是充满生机的颜色,却被她穿出了一种凋零之美。
冬日里的花,就是这般凄美。
盛放不了多久。
他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纤瘦的身子朝着她慢步而去,每一步都走得那样沉重。
雪芊猜想他一定是在心里想怎么灭她的口,她吓得面白如纸,双肩止不住颤抖,看着从漫天飞雪里向自己走来的他,如果她不曾撞见这一幕的话,他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那样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可是,偏不巧,被她撞见了啊。
少年的眼里没有光,只有肃杀。
一阵幽风随着他的靠近而刮起,寒风料峭,将四周的那些红橙黄绿的灯笼吹了起来,像是妖孽一样乱舞。
而少年就在那样凌乱炫美的灯光中,如同厉鬼一般,一步一步朝她踏来。
最终,他的脚步降临在她的面前,漆黑勾花的靴子踩在单薄的雪地上,像极了一尊迎接亡魂的死神。
少年静静地俯视地上的她,冠玉俊颜上没有丝毫神采。
“你看见了。”
他幽幽开口,声音像含着沙砾一般,阴森冷然。
这不是问句,而是陈述句。
雪芊全身发颤,冻僵的嘴皮发着白,不敢抬头去看他,只敢看着他秀美繁复的墨色靴面。
少年蹲了下来,雪芊感受到了逼人的气息压近,他的衣袖与手腕上还染着血迹,顺着细长的指尖往下滴落。他刚才的疯癫模样仍在眼前回荡,是因为自己先前说了他脏,所以他才那样发疯的吗?
她不该……真不该说那个词。
因为这个词而彻底得罪了他。
少年抬起了手,她吓得往后缩,双肩抖得像筛子,而他只是将手轻轻放在她瘦弱的肩上,为她拂去衣肩上的雪花。
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轻柔,那样细致,然而雪芊的肩膀仍旧抖个不停。
这只是前奏,他发疯的前奏。
先温柔,再狠戾。
【魔头杀戮值持续飙升中,请宿主尽快安抚他!】
安抚?
要怎么安抚啊?
她都要怕死了。
她努力控制一颗不安忐忑的心,缓缓直起身体,向他的脸靠近,最后索性双眼一闭,心一横,颤声道:“夫君不脏,夫君亲亲……”
随后,在他冰凉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吻。
少年为她拂雪的手一顿,一双血色瞳眸化了雾,错愕失魂。
第20章 催眠
四周的花灯同着雪花一起翻飞, 一起游荡,雪影绰绰,流光溢彩, 整条长街都透着股妖冶的美,然而此时却无人赏这美景。
戚叶泫犹自失神了许久, 眼前雪花纷飞,灯若游龙,可是脑海里却想的全是她竟然在……亲他?!
冰凉的触感从脸颊传入神经,寒冬凛冽的夜里, 她的唇瓣凉得似冰,可是却异常的软。
异样的感觉从心底蔓延, 传达至四肢百骸, 他黑瞳里的杀戮渐渐融化成了一汪柔和的水。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化为了泡影,而他们真的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雪芊不知道如何安抚他,脑子一抽, 只记得他先前说的那句‘亲他一下’的话,于是她就这样壮着胆子亲上去了。
识海里的那颗心脏真的有被安抚到,它的颜色在渐渐减淡, 黑色褪去,杀戮也一起退去。
原来亲一下,真的可以安抚他呀。
这样他就会知道自己并没有嫌弃他脏了吧。
她的唇在他脸颊上停留了好一会儿, 他没有推开她,她也没有主动离开。
雪芊一直关注着识海里的那颗心脏, 心想等到心脏恢复原先的琉璃色时,她再离开。
魔尊大人天生石头心, 琉璃色, 系统说当他心中有爱的时候, 就会开出九瓣的格桑花,那就算是攻略成功。
在这世上,八瓣格桑花遍地都是,可是九瓣的格桑花却极为难寻,若要让他心上开出九瓣格桑花,那将是难上加难。
石头开花,荒诞又奇妙。
传言道,寻到九瓣格桑花的人,会收获永恒的幸福。
如果戚叶泫也开出了九瓣格桑花,那他也会收获幸福吗?
“芊芊……”
少年轻轻地唤她,他在想倘若自己不叫她的话,她是不是会一直这样亲下去?
亲到地老天荒。
雪芊听到他的声音,唇瓣从他脸上离开,垂着眼睑去看地上的雪花,身体还是不受控制地害怕、发抖、恐惧。
他的脸颊像冻了霜一样,寒冷彻骨,他身上染了鲜血的气味,让她一颗心崩得如弓弦一样紧。
他想要的亲吻,她给他了,现在的他有没有满意?
他接下来……会怎么灭她的口?
那颗心还在她的身体里,没取出来之前他不会杀她,但是他有的是方法折磨她。
恐惧蔓延至颅顶,发顶忽然响起了他的声音来,“芊芊,你亲得一点都不好……”
“???”
她抬起眸来,对上他的眼睛,那双眼睛沉得如深潭,她立即又慌张地移开,视线落在他昳丽的薄唇上。
他的意思是自己没有亲他的唇吗?
啊……
她真的不会啊。
而且,她真的不敢啊!
奈何他都这样发出不满了,自己若是再不做出举动来,恐怕又会惹恼了他。
她硬着头皮慢慢靠了过去,他的嘴唇轻抿,唇色鲜红,像宫中开得鲜艳的红梅。
不知道亲起来是怎样的感觉?
会不会很软?
会是甜的吗?
天哪,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赶紧抛弃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闭上眼睛,颤抖地往上贴,然而却没有如愿亲到那柔软的唇,而是落在了他冷硬的下颚骨上。
“??”
他移开了?
她睁开眼睛,恰好与他的目光相接,只见那深如幽涧的眸子里可疑地闪过一丝慌乱,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他错开目光,看向别处,道:“今晚够了,不用亲了。”
??
够了?
那他刚刚干嘛说她亲得不好?
雪一直在下,风也一直在吹,雪芊的身体也仍在发抖,这样的沉默令她心生恐惧,因为她总觉得他的沉默是在思考怎么处置她。
良久,她才听到他道:“芊芊,借我一样你的东西好吗?”
雪芊惊骇满眼,是什么东西?看到他杀人的眼睛?还是听到他秘密的耳朵?亦或是能把他秘密说出去的舌头?
“夫君……”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抓他的衣袖,“我很听话的,不要……不要生气……我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她手足颤抖,一张脸刷白,血色全无,面庞上几缕青丝纤弱拂动,眼睛里是流不尽的长河,整个身躯羸弱不堪,像一株摇摇欲坠的翠柳。
戚叶泫一只手抚上她的面庞,道:“芊芊,你抖得很厉害。听夫君的话,咱们把今夜的事忘掉好吗?”
他安抚她的同时,另一只手从她的格桑花乾坤袋里取出一条长链来,那是一条银色细链,坠着一个雪花形状的银饰。
“别怕,明早醒来,夫君还是那个夫君。”
雪芊看到他拿出的那个东西是她平日里用来催眠的工具,这是只有雪国巫师才会使用的催眠链,他是想给她催眠吗?
可是,他怎么会催眠术?
还有,他怎么知道她袋子里有些什么?
难不成他偷偷翻过她的包?
魔尊大人竟然还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
既然他打算给她催眠,这就说明他放过她了,他不会再割她的舌头,也不会挖她的眼睛,只是给她催眠而已。
这大概是他能给她唯一的一丝温柔了。
他右手中指勾住那条长链,将雪花吊坠散落下来,道:“芊芊,看着我。”
雪芊向他看了去,眼睛却被那左右摇摆的雪花吊坠所占满,渐渐地,她进入了催眠中。
“芊芊,我是谁?”他问。
“是……夫君……”
“今晚为什么要出门?”
“夜里醒来没看到夫君,以为夫君还在生气,就出来寻夫君……”
他目光闪了闪,又问:“今晚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看到了……”
半天她都没有吐出一串完整的句子来。
她的脑海对于这一部分的记忆在渐渐减退,直到化为泡影。
“我记不得了。”她答。
戚叶泫的唇角微勾,满意地笑了。
催眠术结束的那一刻,雪芊身心疲倦地往他身上栽了去,戚叶泫接住她软绵绵的娇躯,道:“芊芊,亲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雪芊已无法回答他,因为她彻底昏睡了过去,她的身体终于没再发抖了,静静地靠在他胸膛。
“想听我的感觉吗?”
他自言自语地问着,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从她的双腿下穿过,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那种感觉,很奇妙,可惜,你再也不会记得了。”
他抱着她离开这里,穿风踏雪,未过片刻,就回到了那间水中月小店铺。
屋子里的炭火还在烧着,满室的温暖让他有些不适应,他将她放在了床榻上,拉过被子来盖上,替她掖好被角,随后便独自坐在床沿上看她。
今夜的事,是个意外。
他看着她那苍白无光的嘴唇,刚刚就是那张唇亲的自己,他的指尖慢慢摸了上去,细细摩挲着那两瓣柔软的唇。记忆中那冰凉酥麻的感觉难以忘却,他坐在这里回味了许久,久到屋外的雪又堆了厚厚一层,而他却留不住那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