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戚叶泫终于动了, 他抬手接住了那个长命锁, 这东西不能再摔了, 再摔,该修不好了。
他捡起地上的三两件衣裳,朝着床边走去。
雪芊见到他真过来了,心里一下子就胆怯了起来,在他靠近床边时,她下意识地往里面瑟缩了一下。
戚叶泫将一件深红色的中衣披在她身上,将她的胳膊塞进宽大的袖袍里,为她将衣裳束好。
雪芊满腹疑惑地盯着他,似要将他盯出个窟窿来,这人是有病吧?她都把衣服脱了,他还不满意?
随后,他又为她将那把长命锁戴在了她的脖子上,道:“什么东西都可以扔,但长命锁……不可以。”
长命锁要一直佩戴在身,才可以长命无忧。
雪芊两只杏眼鼓得似铜铃,瞅着他那一张透着清辉月光的脸,白皙若玉的脸颊上躺着一道斜斜的伤口,嘴唇上还染着血渍,看起来莫不可怜。
他许是怕她冷,两件中衣全给她穿上了,盯着她的眼睛,道:“你真以为一晚上就能满足我了吗?我告诉你,生生世世,我都不会满足。”
雪芊满眼愕然,内心波涛汹涌,见他低头在她眉心落下浅浅一吻,随后就转身离开了这间屋子。
待他走后,她还呆呆地坐在这床上,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怎么这么奇怪?
太无赖了!
他这意思是以后要缠她生生世世?
戚叶泫出了这座院子后,仰头望着空中氤氲的魔气,眉目生寒,女娲石,三年前不是被他扔了吗?他只记得是扔在魔宫里的,却忘记了扔在何处。
究竟是谁又把它捡出来了?
***
翌日,雪芊已将昨夜之事抛却,专心和赵青骨他们一起去寻找女娲石了。
山坳之上,七里香环绕的一块大石头上站立着两个人,行夭手中拿着一枝嫩白的七里香,芳香萦入鼻端,她却没有心情赏花,而是道:“戾修,我不是让你去玩弄她吗?你为何没有那样做?”
“你懂什么?我自有我的考量。让戚叶泫在她心中的形象破灭,这不比毁了她更好?”
他继续道:“她可是雪姬,雪姬怎么可能喜欢一只魔,让她憎恶他,这才有趣呢。”
“可是,你毁了她,这不更直接么?”行夭心里对那个女子的怨恨已达到了顶峰,恨不得让她坠入无边地狱。只要她脏了,戚叶泫就一定不会再看她一眼了。
戾修嗤笑一声,说:“行夭,你真是小看戚叶泫了。你真的觉得他会因为这个而丢下她吗?他不会的。他爱她爱到连灵牌都抱了三年,怎么可能因为这个原因,就丢下她?”
“要想让他彻底放弃她,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雪姬大人憎恶他。”
“这种被心爱的女子嫌弃憎恶的感觉,他承受不住的。”一想到这个,他就兴奋不已,他一定要让戚叶泫尝到这种心痛的感觉。
行夭扔了手中的花枝,道:“那便看看吧,看看你的计划能不能得逞。”
***
雪芊跟着赵青骨一起,对着这个安平村进行地毯式的搜索,然而就在他们出去寻找女娲石的时候,村里的百姓竟然出了事情,虽然赵青骨已经设下了结界,但是那道结界却被人破开了,而村里竟然死了六个村民。
他们全都是被魔气所杀,浑身的血液被吸干,只剩下一具光秃秃的躯干。
“是魔尊!是魔尊来了!”
有一个村民有幸逃脱了一条命,大声说道:“他要屠了我们整个村子!他要吸干我们的血!”
赵青骨眸光一疑,抓着他问:“你说这些人是魔尊杀的?”
“是!就是他!他自称本尊,一定就是那个大魔头!”
这时,不远处一股黑气如同长蛇一般腾飞而起,赵青骨立即追了上去,大声道:“戚叶泫,你给我站住!”
雪芊也追了上去,心里越加气愤,看到这些尸体的时候,她恨不得把那个魔头杀了。
那是六条活生生的人命啊,就那样被他给杀了。
戾修化作了一团黑雾,朝着赵青骨袭卷了去,他倒要看看,在人命面前,雪芊她还会不会再爱戚叶泫。
那团魔气卷住了赵青骨的剑,他的手无法抽出,只能弃剑而去,飞身一跃,跃到了魔气的上面,从上而下朝着那团无实体的魔击去。
然而那魔气就像长了眼睛似的,齐齐朝上汹涌而来,将他淹没在其中,顿时,赵青骨就看不清楚周边的一切了。
黑气罩住了他的眼睛,将他的眼球悉数遮盖。
“赵青骨,去死吧!”戾修向后一卷,魔气将他的那把青光宝剑卷到了他的正后方,狠狠朝着他的后背刺入。
长剑没入他的骨肉,赵青骨发出一声叫喊,他用力逼出那把长剑,双手凝聚成掌,返身向着背后的人袭击了去。
金光袭向戾修,他往后倒退,一颗被鲜血染红的女娲石从他身上掉落下来,赵青骨伸手接住,随后便再也撑不住,从天空中掉落了下来。
“青骨师兄!”雪芊朝着那边大跑了过去,接住他坠落下来的身体。
而头顶的戾修也在这时逃走了,目的达到,他当然得快些溜。
“青骨师兄!青骨师兄!”雪芊大声地喊着他,他的鲜血很快就染红了他的青衣,这样瞩目的红,与他洁净的衣衫很不相配。
“哥哥,快救救青骨师兄!”雪芊哭着大喊容息过来。
赵青骨微阖着双眸,一张脸白得厉害,手中握着那块发黑的女娲石,黑气朝着他的手腕上部延伸,雪芊见状,立即用衣袖裹着手,去将他手心中的那块女娲石给他拿掉。
然而他却将那颗石头握得紧,饶是她用尽了力气,也无法将那颗女娲石弄掉。
那些深黑的魔气朝着他面颊席卷而去,侵入他的眉心,他感觉自己被一团拨不开的迷雾困住,身边有人牵起了他的手,他抬首看去,是他的娘亲。
妇人温柔如水,细眉似柳,一袭织锦水蓝色长裙,长发梳髻,一支深绿孔雀钗斜插发顶,轻柔地牵着他的手。
而他自己,此刻还是孩童模样。
他们向着雾气外面走去,而雾外正有两个人朝着这边走来。那是一个高大男人带着一个小男孩,男人一身墨裳,长发用银饰半挽,他生得英俊挺拔,风度翩翩,可是他的眉眼,竟与自己有三分相似。
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小男孩,长得亦是唇红面白,玉雪可爱,不过,眼神却透着几分不容接近。
细细一看,才发现他竟然有几分戚叶泫的影子。
他们两个是谁?
这一幕,是他小时候经历过的画面,可是那个时候他还小,并不觉得自己与那个男人长得像。
现在再次经历这样一幕,他才觉得甚是诡异。
戚赛蝉牵着他往前走去,与那个男人擦肩而过,可是她的眼睛却一直停留在那人的身上,而那个男人也在看着她,里面藏满了他看不懂的情绪。
两人没有打招呼,就这样各走各的,最终朝着彼此该去的方向走去。
“娘亲,那个人是谁?”他抬头问她。
戚赛蝉垂眸看向他,眼里泛着清清亮亮的光,道:“不认识的人。”
赵青骨不相信,娘亲一定认识他,而且他们的关系还不浅。
这些年来,他一直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爹爹是谁,娘亲只是说他死了,却从没有告诉过他,他是如何死的。
而刚才那个男人,他究竟是谁?
赵青骨握着那颗女娲石陷入了梦魇之中,即使是容息来帮忙,也取不出那颗女娲石。他们只好先将他抬入了房间内,为他止住背上的血。这一剑刺得深,但好在没有刺在要害处,容息帮他输送灵力疗伤后,又找大夫来为他上药包扎。
他昏睡得沉,纤薄眼皮下的眼珠子不停滚动,想来是梦里并不快乐,而那女娲石一直被他攥在手心,却也没有吸他的血液,魔气也渐渐退散,黑色的石头变回了琉璃状。
真是怪异。
雪芊和容息都想不通原因。
雪芊这两日一直守在他的床榻边,时不时为他擦额头上的汗,为他喂水,而他一直都处于噩梦中,她不知道他究竟梦见了什么,但是好像听见他在喊“爹”。
她见他额头上又冒出了好些的细汗,便用娟子为他擦拭,他发白的两瓣唇动了动,好像在说:“我有爹的!我有的!”
他猛然将雪芊抱住,喊道:“娘,我有爹的对不对?他到底是谁啊?为什么你们都不肯告诉我?”
“为什么舅父他不喜欢我?为什么你从小就把我送去天心宗?我明明就可以跟着舅父修行的,为何要把我送去那么远的天心宗?”
“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雪芊微怔,想要推开他,可是他抱得很紧,她怕用力推他牵扯到他身上的伤口,便安静地保持不动,安慰他道:“青骨师兄,你做噩梦了,你舅父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你呢?你这么优秀,他哪有不喜欢你的道理?”
戚叶泫来到这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屋子内,娇小的少女趴在床上的人身上,被赵青骨紧紧抱住,而少女嘴里还说着一通安慰人的话语,那些话语,连对他都不曾说过。
他伫立在门外,一张脸阴沉得可怕,尤其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面装满了各种情绪。
嫉妒、愤恨、心痛以及后悔,各种情绪包裹着他,屋中的那一幕是那样的刺眼,刺得他眼中生出了几缕水光。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看着他们抱了多久,心里像是打翻了醋缸子一样,只觉得那样的画面是不该存在的,芊芊能抱的只有他才对。
可是,现在的她却在抱其他的男人。
她拒绝了自己,却抱了赵青骨。
她说她喜欢不上自己,可是她却喜欢上了赵青骨。
他大步转身离开了这个地方,捂着心口的位置,好像自从这颗心回来后,他就一直在心痛。
每一次的心痛,都是因为她。
这颗心一定是在她身体里待太久了,所以染上了她的习惯,从前的她,是不是也常常因为自己而心痛呢?
他跑到了一处空地上,发疯似的对着周围的杂草狂掠,像只野兽一般叫嚷。
“戚叶泫,你现在满意了吗?若非是你带她去见赵青骨,若非是你将她往他身边推,他们现在又怎么会……怎么会那样亲密?”
记得那一天,他在摇玉山问她,假使赵青骨给她当冲喜夫君如何,她那时的回答是,很好。
如果没有自己,她会喜欢他的吧。
周围的草藤野花全都被他震碎,绿叶纷飞,红花遍地,而他就栽倒在那些零落的枯花中,蜷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彷徨无措。
芊芊若是真的喜欢上赵青骨了,那他该怎么办?
赵青骨是师父的孩子,他是决不能杀了他的,难道他只能躲在一边祝福他们吗?
不,他不会放手!到死都不会放手!
第93章 冰川
雪芊这两日总感觉有人在跟着自己, 可是每次当她一转头的时候,却什么都没见到。
尤其是当她待在赵青骨房间里时,那种无所遁形的感觉就愈加强烈, 她黛眉轻皱,扫向屋子四周, 道:“哪里来的妖魔鬼怪,最好给我滚远一点!”
戚叶泫被骂后,仍旧赖着不肯走,他隐去了身形, 无人能够看到他。
雪芊见他不走,索性对着床上昏迷不醒的人说道:“青骨师兄, 你都躺了这么多天了, 我帮你擦擦身子吧?”
什么?!
戚叶泫一听到这话,立刻现身出来,道:“我帮他擦。”
雪芊转过身去, 见到他出来,心道果然又是他。
“你滚!我们这里不欢迎你!”她冲着他大吼,心里又是气又是恼, 他这天天像个幽灵一样地跟着她,到底算是怎样一回事?
戚叶泫对她的骂声置若罔闻,道:“你不许给他擦。”
“为什么?要你管?”
“我给他擦, 你出去。”他说着就要把她往外推。
“你给他擦?你是想再给他捅一刀吧?”
“我?我捅谁也不会捅他。”戚叶泫还真的撩起了长袖,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入水中, 打湿毛巾,作出一副要给赵青骨擦身的架势。
雪芊睨着他, 像看怪物一般, 道:“你敢说那天刺伤青骨师兄的人不是你吗?”
“哪天?”他转眸问道。
“演!给我接着演!就你演技最高!”雪芊将他往外推, 可是他却如大山般立着不动。
“芊芊,跟你说个秘密吧。他其实是我师父的孩子,我杀谁,都不可能杀他。”
“什么?那这么说青骨师兄口中喊的爹,就是你师父?”她满脸惊诧,“你师父是……?”
戚叶泫声音一沉,缓缓道出一个“魔”字来。
“魔??”
赵青骨的爹,是一只魔?
雪芊被这个消息惊吓不小,难怪赵青骨说他的舅父不喜欢他呢,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
“怎么?被吓到了?既然害怕,那你就不要喜欢他。”
雪芊抬眼瞪他,被他的逻辑折服,“我喜欢谁,关你什么事?再说了,他爹是魔,跟他又有什么关系?我不喜欢他,难不成喜欢你吗?”
“当然。”他直视她的眼睛,道:“你只能喜欢我。”
“出去!出去!”雪芊秀手合成掌,朝着他飞去冰掌,戚叶泫闪身一躲,躲去了门外,雪芊趁机关上了房门,一张符纸贴上了门扉,那是驱魔符,对于像戚叶泫这样的魔头来说,其实没有什么作用,但是他还是没有再闯进来。
他站在门口,大声道:“我可以走。但是,你不许给他擦身子。你答应我,我就走。”
“……”
雪芊在屋里无语凝噎,吼道:“你快点滚!”
“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雪姬大人应该懂吧?你们又没有成婚,你怎么可以给他擦身体?”
“你别唠叨了!快点滚!”
“你不答应我,我现在就出去跟那些村民说,赵青骨是魔的孩子,看他们会不会冲过来杀他?”
“你不许去!”青骨师兄的爹是魔的事情,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我答应你,我不给他擦,你快些走吧!”
“行……”戚叶泫得了承诺,这才离开。
雪芊等他离开后,才回到赵青骨的床侧,回想刚才他说的话,青骨师兄的爹为何是一只魔?
戚叶泫说的话是真的吗?那天伤了青骨师兄的人不是他?
那又是谁?
傍晚时分,她离开了这间房屋,去到院子里给他熬药。为了让药味儿散出去,容息便给她在院子中用石块架了一个简陋的小灶,四四方方,上面架着一个黝黑色的药罐,而她就坐在这处,摇着一把棕叶扇,扇着灶洞内的火苗。
彤彤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这两日除了一直在照顾赵青骨外,还在帮着村民送走那些冤死的亡魂,她休息不够,摇着扇子连打了好几个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