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叶泫沉默良久，仰头望天，天上的云彩以各种形状呈现，纷乱杂糅，就像他乱作一团的心。
普通人的生活，谈何容易？
他转过了身，朝着院门外面走去，戚赛蝉在后面叫住他：“小戚，你不是没有人要的魔，你师父他……很爱你，他为了你甘愿放弃了重回天心宗的机会，他宁愿永远做一只魔，也要守在你身边。”
“你说什么？”戚叶泫霍然转过身来，满脸惊诧。
“那时候，天心宗的新任掌门其实去找过他，请他重回宗门，可是他拒绝了。”
“虽然我知道他不愿意回去的其中一个原因是因为他的心被宗门之人伤透了，他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地方，但是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你，他知道你身上邪性很重，他不能够丢下你一个人，他不能让你再经历一次被遗弃的痛苦。”
“所以，小戚，你师父他的心愿你明白吗？他不想你做一个人人唾骂的魔，更不想你变成现如今这副模样。”
戚叶泫面色悲痛，原来师父竟然是有机会可以回天心宗的，可是他却陪着他在外面做了两百年的魔。
他浑浑噩噩地往戚府外面走去，走在不知名的街道上，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那棵梨花树下，他抬手接住了一片飞落下来的梨花瓣，“这花，酿酒一定很好喝吧。”
***
雪芊自从白天听了容息的话后，就一直忧心忡忡，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坐起了身，套上衣裳，披上一件厚重的绒毛大氅出了门。
她往着苍雅前山的方向行了去，再次来到那座山神小庙前，跪在那里虔诚地叩首。上次她来许愿希望自己能够恢复记忆，她果真恢复了记忆，这次她来这里却不是许愿，而是祈福。
“山神大人，我今日来，除了给雪国百姓祈福外，还要给另外一个人祈福。”
夜里冷风寂寂，头顶满月高悬，树叶婆娑起舞，而她跪在月光恰好照到的明亮处，双手合十，散开在草地上的裙摆就像一朵开得极致的海棠花。
四周的格桑花在夜里交头接耳，似在热烈讨论着她是要为谁祈福。
“愿山神保佑戚叶泫……往后一生顺遂，无忧无灾。愿他能够走出囚笼，不再被怨念所牵动，不再被仇恨所蒙蔽。愿他能够减少杀戮，不杀无辜之人。愿他福星高照，子孙满堂……”
她闭着眸虔诚地祈祷着，全然不知此刻在那山神庙内，戚叶泫正蜷缩于其中，惊诧地侧耳聆听着。
这个地方他待了好几百年的时间，那个时候他在雪山下觉醒时，灵魂便从山脉下飘来了这个地方，他在这儿占山为王，他乃山鬼所生之子，所以本就是山间精怪，那些精怪们不敢跟他抢山神的位置，于是他就在这里做了好几百年的山神。
直到他从这里出去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了，今日是因为他心情不好，所以才躲回了这个暗漆漆的山里，却没有想到会看到雪芊走来。
更没有想到她竟然在为自己祈福。
曾经他遭受无忧镇的人诅咒了数百年，而她今日却在为他祈福，祈祷他能够福星高照，子孙满堂。
他陷入了无尽的苦痛之中，听着她清清亮亮的声音从外面传入，这世上，只有她会这样关心他了。
他已经没有了师父，不能够再没有芊芊了。
师父曾经治愈过他年幼的心，而芊芊，却是那个治愈他千疮百孔心脏的人。
雪芊在这里跪了些许时辰，才起身往山下走去，戚叶泫听到她离开了，从山神庙内现了身，悄悄跟在她的身后，安静地护送着她回去。
他默默跟在后面，却不敢开口唤她，她现如今是雪姬，可是自己那天却因为执念差点震碎神池，还放出了那么多的邪祟之物，想必这事她也知道了，他现在竟然有点不敢面对她。
他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跟在她的身后数几丈，她走得不快，提着一盏不怎么亮的梅花宫灯，小小的红影子就像是一只误入山林的狐狸。
她大晚上竟敢一个人偷跑出来，看来这胆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大，总爱大晚上在外面瞎晃，也不怕遇见大灰狼吗？
看她下地走动如常，想来身子也无碍了。
待送她至皇宫的宫墙时，他才顿住脚步，目光流连地望着她的背影，见她入了门内，他才安下心来。
雪芊浑然未觉后面有人跟着自己，等她回到自己的寝殿时，发现一只白花花的漂亮雪鸮立在她的窗台上，她欣喜若狂地跑过去，摸了摸那只雪鸮的洁白羽毛：“小雪鸮，你是来给我送信的吗？”
“嘻嘻，谢谢你，这么晚还给我送信。奖励你一点夜宵吧。”
她从它细脚上的信筒里抽出一张卷起来的小信纸，随后跑进了屋里给它端了一盘早就备好的吃食，摆在窗台上喂它。
而她则坐在窗户里面的案几前，展开那张信纸来，看到上面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写着：“想我了么？小病秧子。”
她蓦然一笑，笑得天上的云层都散开了，嘴里嘟囔着：“谁才分开一天就想啊！”
她拿出笔墨来回他，俏皮地写下一个“NO”，她嘻嘻笑着：“你就自己去猜吧。”
第107章 夜会
雪芊是在第二日才收到雪鸮传回来的信的, 上面写着:“莫非，娘子又是想让为夫亲你了？”
“不要脸！！”她在屋子里骂骂咧咧，嘴上却挂着老高的笑。
她给他画了一个表情包过去, 配图“凑不要脸！”
等送走雪鸮后，她才往容息的宫殿走去, 不巧在路上遇见了尚泱，她还是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不过她以为自己还失着忆，所以便凑过来套近乎, 装作她们很好的样子。
“妹妹，外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吧？我听说九歌已经前往灵虚山去寻找灵虚上仙了, 请他来帮忙对付邪魔。”
“灵虚上仙？？”
雪芊好像有点印象, 就是这个人曾在八百年前挖走了戚叶泫的心，也是他，将那颗心脏赐给了奄奄一息的她。
尚泱眼光在她脸上扫过, 艳色的唇笑着说:“是啊，据说很是厉害呢，等他来了, 那魔头恐怕就不敢再嚣张了吧。”
雪芊垂下了眉眼，戚叶泫他即使是被挖心都死不了的人，就算上仙来了, 应该也不会有事吧。
尚泱又凑近了些问:“妹妹，你怎么不动手杀了他？他以前可是那样对你啊。”
雪芊抬眼说:“怎样对我？你指的是他偷偷养了十几个小妾的事, 还是无情无义挖走我心脏的事？”
尚泱竟然被她这凌厉的眼神吓了一跳，“对啊, 他都这样对你了, 你还不杀了他吗？”
“姐姐, 你到底还要耍我到何时？”
“嗯？”尚泱神色一讶，“你都记起来了？”
“姐姐，我记得很清楚你以前是怎样欺负我，现在又是怎样欺骗我的！”
尚泱脸色一整，也不再继续装模作样，“行吧，既然你都记起来了，那我也不演了。不过雪芊，我劝你还是别再像以前那样痴傻了，别又再被别人骗走了心。”
“谢谢你的好心提醒。”雪芊切齿说道，眸光转动，又问:“姐姐，你喜欢戚叶泫吗？”
尚泱愣了一下：“有点吧。最开始只是嫉妒你，连冲喜夫君都是那么龙章凤姿的一个人，越是嫉妒，就越是喜欢。我一直觉得他一定不会喜欢你的，他对你好都是迫不得已，他并非乐意给你冲喜的，直到那天，你死的时候，他跪在宫门前三天三夜都不肯离去，只是祈求能够见你一面，我觉得好像有些东西不是我想的那样。”
“后来的那三年，他过得人不人，魔不魔的，所有的人都以为魔尊从雪山复活出来后会大杀四方，会血洗天下，可是他没有，他好像对一切的东西都失去了欲望，他成日抱着一个灵牌，像个孤魂野鬼一般地游荡，他每年都会来雪国，他到处找你的坟墓在哪儿，可是他永远都找不到……”
雪芊震惊地张着嘴，原来那个时候被她撞到的男子就是他啊，那个掉落在地上的灵位牌就是她自己！
原来，他这些年一直都过得很不好。
系统让她去攻略他，她成功了，他的心脏不再是冷血冷情的琉璃心，他有了爱，所以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爱上了她吗？
她听了这些话后，内心久久不能平静，本打算要去容息那儿的，她也忘记了去。
她又回到了自己的宫殿内，一个人呆滞地坐了一下午，雪鸮又传回来了信件，她打开来，看到上面也画了一幅画，而且画的还是当时成亲那晚她摔在雪地上时的画面。
“！！！”
雪芊看到这幅画，气得大叫，画中的少女穿着火红的鸳鸯金绣喜服，头上金钗珠玉从镶着金边的红盖头里露了出来，面容朝地，四肢张开，狼狈不已，仿佛雪地里一朵被人踩了一脚的红莲花，那是她这辈子都想抹去的一桩丑事，结果却被他给画了出来，太可恶了！
画上还配了四个小字，“小病秧子”。
啊啊啊！
嘲笑！
绝对是赤裸裸的嘲笑！
她提起笔来，在信纸上洋洋洒洒写下四个大字，“我要见你，酉时三刻，皇宫侧门，不见不散！”
颇有下战书的几分架势。
是夜
她裹上厚厚的红披风，戴上宽大的帽檐，整个人只露出一张冷白如瓷的小脸来，踏着青石板，在暗夜下像只野猫儿一样走动。
头顶明月高挂，无垠的月光泻了一地，夜里幽凉的风儿吹拂起瓣瓣梅花飘荡，她吸了一口这梅花的冷香，打开宫门的那一刹那，就被一只手给拉了出去。
那人抓着她的细白腕骨，手伸入了她宽大的披风内勾住了她的小蛮腰，将她往旁侧的宫墙一带，身上一股梅花的暗香扑面袭来，她还未出声，就被他给锁住了红唇。
热烈似火的吻倾覆而来，她就像是风中飘飞的小雪花，被一个恶魔给抓在了掌心，永远也逃不出去。
“唔……”
她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声响，祈求着他能够放了她，可是迎接她的却是，更加猛烈的暴风雨。
这人简直就是魔鬼！！！
能不能让她先说句话？
她的唇舌被他搅动得天翻地覆，她在他的吻中感受到了强烈的渴望与占有，他恨不得将她捣碎了来吃掉一下。
她被他吻得站不住脚，全身酥软无力，身子顺着墙根朝下滑落，戚叶泫却握着她的腰，将她整个人凌空提了起来。
雪芊手足无措，只好将腿缠在了他的腰上，双手勾着他的脖颈，而他又再次将她按在墙上吻了下来。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唇上，甜意暖着她的心扉，本来是要来骂他一顿的，现在也全都忘之脑后了。
“芊芊，你不是要给我下战书吗？怎么就这么一会儿你就不行了？”
“我……我都说了我是病秧子了……你要是不喜欢，你就去重新找一个身强体壮的啊！”
戚叶泫朗声大笑了起来:“身强体壮？那我岂不是得去找个男人？”
“哈？你以前还装作爻来骗我说你喜欢男人呢！”
“你怎么知道那个爻是我装的，而不是一个真正存在的人呢？也许后来的我只是借用了他的名字而已呢？”
雪芊一听，面色大惊:“啊？你的意思是……你真的喜欢过男人？”
戚叶泫低头问:“你怕了？”
雪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他，一张脸白得吓人，好半晌都没有蹦出话来。
戚叶泫鼻尖在她琼鼻上蹭了蹭，“你觉得我会喜欢男人吗？小蠢货。”
“啊？到底有还是没有啊？你可别吓我。”雪芊是真的被吓到了。
他轻吻了一下她受惊的眼睛:“傻芊芊，我怎么可能会喜欢男人？我只对你才会有荒唐的占有欲。”
雪芊松了一口气，秋水美眸瞪着他道:“你又唬我！你每天都唬我！”
她佯装生气道:“快，像上次那样叫声姐姐来听。”
他低笑出声，在她耳边说:“姐姐，今晚别回家了，跟魔走吧。”
“你……你……”雪芊又想骂他了，“不！”
“走吧，天亮之前肯定把你送回来。”
“你这是在诱拐儿童！”
“哪儿是诱拐？这分明是在月下幽会。”
“我才不要和你幽会，我今天出来是要收拾你的。”
他抱着她往别处走去，笑着说:“好好好，待会儿让你收拾够。”
“放我下去！你这头发情的魔，快放开我！”她的叫喊很快就随着风雪在空中飘散。
“发情？”他笑了起来，清冽动听，“是啊，芊芊，再喊大声些，让所有人都知道咱们雪国纯净无暇的雪姬大人被一只恶魔给玷污了，看他们气不气。”
“你还知道你是这样一个不要脸的人哦，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若非厚颜无耻，如何能够追到芊芊呢？想必芊芊内心一定也喜欢至极吧？”他贴近她的脸颊问:“是吧，小病秧子？”
雪芊把头一偏:“我才不喜欢呢！”
“你这么可恶，竟敢还把我摔跤的模样画下来嘲笑我，我才不要喜欢你了呢！”
“哪有？是觉得你可爱才画的，怎么能是嘲笑呢？”他将她抱到了水中月，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过里面却纤尘不染，像是有人时常打扫一样。
他将她抱入了里间，放在木床上，躬着身对她笑道:“可怜的雪姬大人，今晚又得被恶魔吃了。”
“你……”雪芊水亮的眸子瞪着他，下一刻就被他压覆下来，她一肚子想骂人的话都被他给彻底堵住。
“芊芊，真想和你在我们的婚殿洞房……”
可惜，他再也进不去那座王宫。
他与她横亘着那么宽的距离。
连见面，都只能偷偷摸摸。
“夫君，回到从前的你吧……别再做恶魔了，小孩儿不喜欢恶魔。”
过了许久许久，戚叶泫才回她:“好。”
就像是承诺一般，重重应下。
***
翌日天边刚刚露出鱼肚白，就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朱红色的宫墙外闹着别扭，雪芊有些生气地离得戚叶泫老远，“都怪你，为什么不早点叫醒我，天都这么亮了，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
戚叶泫单手指着头顶那灰蒙蒙的天，问:“这哪里亮？”
“这还不叫亮？你又不是不知道宫里的宫女们这个时辰就会起来扫雪了，我现在回去，岂不是与她们撞个正着？”
他走过来，抱歉道:“芊芊，我是看你太累，不忍心那么早叫醒你。”
“那怪谁？还不是怪你？”雪芊一拳头朝他身上砸了去，却有气无力。
他却一把将她拉入了怀中，头埋在她的发丝里，“芊芊，我真舍不得你。”
什么时候他们才能够无时无刻也不分离啊？
晨曦从东方破开，橘红的光彩照在大地上，积了一夜的雪在悄无声息地融化，而两人就这样站在雪地里紧紧相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