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愣愣地看着老医生,只听哐当一声,赵父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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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研究生弟弟捅死夏某#
吃过了午饭,夏亚南打开围脖,入眼赫然便是这么一条。
手指冻住了似的,手机啪的一声,从她的手里滑落。
连手机都忘了要捡,夏亚南像一尊雕塑,僵在了座位上。连旁边的好心女生碰了碰她,把手机捡起来还给她都一无所觉。
不知道发了多久的呆,等到食堂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阿姨开始打扫卫生,夏亚南方回过神来。拿着东西出去,她自言自语似的,喃喃道:“舒舒姐,你知道吗?看到这条消息,我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他死了,而是赵耀祖应该被判死刑,赵迪以后安全了。”
“可能真的是和他们亲缘尽了吧。”
萧瑟的秋风里,衰败的黄叶落了一地。晚风扫过耳畔,感受到脸上传来的凉意,夏亚南抹了抹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满脸是泪。
伴随着夏父被杀这个令人五味杂陈的消息,赵迪被无罪释放了。
赵耀祖动手伤人在先,又有舆论的加持,赵迪最终被相关部门宣判无罪释放。昨天赵耀祖拿刀捅了夏父,赵家现在正焦头烂额,自然也是没有心思再理会她。难得奢侈地打了一次车,高晓和夏亚南去了派出所接她回来。
虽然标题取得吸人眼球,但夏父其实并没有当场身亡,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抢救。只是听医院传来的消息,他的状况不太好,大概率撑不过三天。
坐在出租车上,高晓把最近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赵迪。看着神思不定的夏亚南,赵迪叹了口气:“要不咱们趁着现在没人,一起去医院看看他?”
夏父是昨天上午出的事,夏凯和夏母还没来得及赶过来。赵家那帮人哭的哭,闹的闹,到处找人想把赵耀祖捞出来,估计也没什么时间管夏父。她们混进去的难度应该还不算太大。
“没必要。”摇了摇头,夏亚南低低道:“就这样吧。”
如果是夏母或者是夏凯,那她还想去看他们一眼——她一直想问问他们,难道他们对她的感情都是装出来的吗?没事的时候千好万好,可一遇上什么难事,他们便毫不犹豫的舍弃了她,好似随手拂去衣服上的灰尘,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仿佛他们之间的感情都是假的。
可夏父就没必要了。
与他而言,她只是个传宗接代的残次品,并且始终把这一点明明白白地写在了脸上。要不是还能打工赚钱和换彩礼补贴夏凯,他大概会直接把她扔了。
她从来都没感受到过夏父对她的爱。
从来都没有。
她和这家人,就这样吧。
***
医院里。
把满脸堆笑的赵大姑推了个趔趄,夏凯双眼赤红;“滚!都给我滚!”
连夜从家里赶来,他一宿未眠,脸上带着浓重的黑眼圈,却没有一丝倦意。憎恶地看着面前的赵家人,他眼里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因为他们,因为这恶心的一大家子,他从此便要没有爸爸了。
那是把他架在脖子上赶集,给他买奥特曼、买变形金刚,为了给他买房,拖着病体去工地上扛水泥的爸爸啊!他才不到五十,还没来得及享福,就要因为赵耀祖那个烂人,永远地离开他了!
连日以泪洗面,夏母的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却也拿着棍子来赶人,声嘶力竭道:“滚!不用你们看!都滚!”
家里本来便不富裕,全指着腰上有伤的夏父打零工赚钱,现在他一死,家里的顶梁柱算是塌了。女儿是个丧良心的白眼狼,摆明了不会补贴家里,她一个月编筐也就挣那两千块钱,以后靠谁给凯凯攒钱买房?
看着出离愤怒,寸步不让的夏家人,同样是连夜赶来的赵二姑陪着小心:“嫂子,家里那个混账干了这杀千刀的事,我们这当长辈的心里过不去,就来看看哥,没别的……”
把她拿来的水果劈头砸到了她脸上,眼里布满了红血丝的夏凯吼道:“滚!我爸不用你们看!别猫哭耗子装好心!”
猝不及防被他砸了个正着,赵二姑的脸被砸得生疼。想着赵大丫千叮咛万嘱咐,只有取得夏家的原谅才能救凯凯,她强忍住心里的火气,好声好气道:“凯凯,你别这样。我们真的是来看你爸的,我们也不想他出事啊!”
说着,她擦了擦眼,竟也真流下了泪来。
看夏家这个架势,要是夏父真死了,他们一准得让耀耀偿命,那他们老赵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看着呜呜咽咽的赵二姑,夏凯连连冷笑:“是吗?要我说,你们想看我爸也不难——等赵耀祖那个没卵的太监被枪毙了,随便你们怎么看!全家都来磕头我也没意见!”
饶是再怎么想着要伏低做小,赵二姑也忍不住了:“什么叫没卵的太监!你这小孩怎么说话呢?”
“现在谁还不知道赵耀祖是个不男不女的玩意儿?养出这么个东西来,倒也亏你们还有脸找过来!”指着病房的门,夏凯用粗哑的声音吼道,“你们给我滚!别来扰我爸清净!”
“我们家耀耀不好,你爸又是什么好东西?拿着我们家当枪头子使,好事全揽过去,坏事一件不沾,要不是现在进了ICU,我们还要去找他算账呢!”同样气不过,赵大姑也不甘示弱,叉着腰骂道:“现在网上谁不说一声他活该?凯凯被他害成那样,我们不找你们家闹也就罢了,你倒也好意思来找我们闹?”
别以为她不知道,耀耀在看守所里什么都说了。要不是夏父三番五次地辱骂他们,还讥讽耀耀是个没根的太监,耀耀那么老实的孩子怎么可能会去捅他?要她说,现在夏父半死不活还被网上骂成那样都是报应。
想起网上的一片骂声,夏凯攥紧了拳。赵大姑却以为他是心虚了,喋喋不休道:“现在网上都说什么‘抢救个啥?让他赶紧去死’、‘人间又少了一个祸害’,没一个不说他死得好的。要我说,就算你爸死了那也是激情杀人,判不了死刑,怨不得我们耀耀!”
她话音未落,便听赵二姑一声尖叫。推开了面前的夏母,夏凯狠狠一拳,打在了她的脸上。
被两个保安合力抱住,夏凯像一头发狂的野兽,拼命地挣扎着,用红得滴血的眼睛瞪着鼻青脸肿的赵大姑。
被他打得脑子嗡嗡作响,赵大姑已经连站都站不起身来了。眼见已经撕破了脸,没有与夏家和解的希望了,她索性破罐子破摔,指着夏母的鼻子破口大骂起来:“你爸就是个孬种!死得好!死的活该!是遭了报应!哼,拿着我们当枪头子使,以为天底下除了他都是傻子?老子流氓儿混蛋,活该你没爹没姐,只剩下个没人艹的老娘!”
“你们也别高兴的太早!我们耀耀要是没了命,你也讨不了好!不知天高地厚的矛毛头小子,你以为打了老娘是白打的!”
听她这话,夏凯额上青筋暴起,连眼珠子都鼓了起来,两个保安拼了命都差点抱不住他。夏母更是气得浑身打颤,就着赵大姑的头发,就和她厮打起来。
全力按着发狂的夏凯,满头是汗的保安无暇顾及她们。听到了刚才的那场骂战,又见两人发了疯似的扯头发、抠眼珠,围观的群众也不敢上前拉架。见赵大姑被夏凯那一拳打得晕头转向,力有不及,全程被夏母按着打,于是赵二姑也加入了战局,三个女人扭成了一团,众人一时都分不清到底哪个是哪个。
得知楼上出了大事,匆匆赶过来的保安脸上被挠出了好几道血痕,才分开厮打成一团的三个女人。被围观群众隔开,披头散发的赵大姑却冷笑了一声,照着手机,大声念起评论区的评论来:
“哈哈哈,死得好!死得妙!死得呱呱叫!”
“热烈庆祝研究生姐妹脱离苦海!”
“喜大普奔,人间又少了一个祸害[放鞭]”
“老流氓自有天收!”
“报应不爽哈哈哈!本来是找闺女讹钱,现在钱没讹到不说,他这一死还得倒欠医院不少医药费,以后他儿子不仅买不起房还背一身债,照样娶不上老婆得打光棍!”
“精辟!老夏家要绝后了哈哈哈哈!”
“老流氓活该断香火,以后清明节没人给他上坟烧纸,当个孤魂野鬼!”
……
听得目眦欲裂,夏凯挣脱了死命按着他的保安,扑上去就要打死赵大姑,却听护士一声惊叫。回头一看,夏父的心电图早已成了一条直线。
夏凯挥拳打赵大姑的时候,夏父其实便醒了。
周围嘈杂得像菜市场,他浑身插满了管子,五脏六腑移了位似的疼,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夏母和赵大姑、赵二姑打成一团,听着赵大姑对他们一家破口大骂。
那天他正和夏母打着电话,突然间感觉后面有人看他,回头一看,却是他嘴里“没了根”的赵耀祖。那个小太监表情狰狞,拿着水果刀便朝他冲了过来。他躲闪不及,被他连捅数刀,没多久便昏了过去,再醒过来便是现在了。
见夏凯和夏母都红了眼,再听赵大姑的一声声“夏建国死了活该”的叫骂,他再怎么迷糊也知道自己恐怕是情况不妙。在心里把赵耀祖那个没根的玩意儿骂了千百遍,他又想赵家穷得揭不开锅,怕是自己死了也赔不了几分钱,夏母担不起事来,夏亚南那个丧天良的小畜生又一毛不拔,以后谁给凯凯买房娶老婆?难道自己要绝后了吗?
焦虑恐惧间,赵大姑又大声嚷嚷起来,那些恶毒的评论一字不落地传进了夏父的耳朵里。听着网上那些咒他的话,夏父先是没当回事,可转瞬又想自己要死了自然是无所谓,但岂不是牵连凯凯?家里的名声毁了,凯凯以后怎么讨老婆?怎么生孙子?正这么想着,又听赵大姑开始说什么“医药费”、“打光棍”、“绝后”、“断了香火是报应”种种,他登时怒火万丈,挣扎着想起身和赵大姑拼命,脑子却骤然断片。
眼前的画面趋于破碎,好像有块大石头压在了胸口上,夏父手脚僵直,呼吸困难。拼命地张大了嘴,他想向旁边的护士求救,所有人却都在忙着拉架,压根没有人看他一眼。求救无果的夏父喉咙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渐渐的,瞳孔便散了。
看着病床上双眼圆瞪、死不瞑目的夏父,夏母哐当一声便昏了过去。抱着夏父的尸身,夏凯双目赤红,浑身的血都涌到了头顶。发出了类似了野兽的低吼,他照着赵大姑的脸,回身便是狠狠一拳。
三个保安都没拉住暴怒的夏凯,赵大姑的鼻子被夏凯揍了个粉碎,登时便发出了一声杀猪似的惨嚎,极是渗人的声音刺激得在场的众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夏凯却还不解恨,又一脚踹上了她的小肚子,拳头雨点般落在了她的身上。怕闹出人命的保安挨了他好几拳,夏母又亲自上场才好歹拉住他。
捂着稀碎的鼻子,赵大姑疼得鬼哭狼嚎,嗓子都号哑了。夏凯却踩着她不放,过了好一会才被赶来的医护人员抬去急救室。
看到赵大姑的惨状,赵二姑不敢再招惹发了疯似的夏凯。拾起了地上被夏凯摔得稀碎的水果,她躲在保安后面,灰溜溜地跟着赵大姑的担架走了。
赵家人走了个干净,夏凯也因为殴打赵大姑被警察带走。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和病床上气息全无的夏父,夏母悲从中来,哇的一声便哭了出来。
第50章 (一)辍学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的姐姐
闹闹腾腾两个月, 这场家庭闹剧演变成的惨案落下了帷幕。
由于夏家坚决不和解也不原谅,强烈要求判处死刑,再加上赵耀祖的行凶手段极其残忍又拒不悔罪,还有试图持刀伤人和打架进少管所的前科, 他最终被判处了死刑立即执行。
至于夏凯, 法院考虑到赵大姑挑衅辱骂夏父在先, 负有一定的责任, 最终夏凯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执行缓刑。至于民事赔偿,两家还在扯皮中,估计大概率是不了了之了——毕竟, 两家谁都没钱。
同样是没了指望,相比之下, 赵家或许还要更惨一些——赵大丫的老公被开除了公职, 说什么都要和她离婚,哭哭啼啼的赵大丫领着女儿回了娘家;赵三丫属于重度智力障碍,法院判决她和李老头的婚姻无效, 少不得也要回娘家住。
赵迪走了,赵耀祖死了。大受打击的赵母一病不起, 眼见要不行了。赵大姑的鼻子被砸得稀碎,手术都没矫正过来,整张脸都毁了。赵二姑和赵三姑的经济状况也不宽裕,又因为这事丢尽了脸, 到哪都有人指指点点, 各自的老公和孩子也闹, 自顾尚不暇, 如何能腾得出手来照应娘家?一时之间, 赵家七零八落,从上到下都弥漫着颓败的气息。
犹豫了很久,在高晓的陪同下,夏亚南最终还是去殡仪馆参加了夏父的遗体告别仪式。
看到多年未见的姐姐,夏凯神色漠然,全作没看见。夏母大哭又大骂,口口声声要撵她走,可却没有任何实质的动作,任由过来吊唁的亲戚指责她害死了父亲,理应多掏出些钱来补贴家里,以求得母亲和弟弟的原谅。心里发冷,夏亚南把手里的白花一放,闭着眼往后面一站,准备仪式结束了便走。见她这幅模样,夏母指着她的鼻子便开始大哭,却被夏凯劝住了。
站在夏亚南面前,夏凯双手插在口袋里,冷冷道:“你也不用这个样儿。我知道爸死了,你心里指不定有多高兴。”
“你觉得家里欠了你,我也都知道。既然如此,那以后就不用联系了。”
“你也不用防贼似的防着我,防着妈。我不赖要你的钱。你拿妈当拖累,我不当。妈不用你管,我会管。”
“夏亚南,希望这是最后一次看见你。”
听他这些话,夏亚南闭了眼,半天才动了动颤抖的嘴唇,发出了一个短促的音节:“好”
走出了殡仪馆,她如同踩在了棉花上。一滴,两滴,大滴大滴的眼泪流了下来。
她和曾经最疼爱的弟弟,终究彻底成了陌路人。
***
风波过去,曲终人散,日子重新归于平静。
每天跟着导师做科研、写论文,夏亚南过得循规蹈矩。
安稳,但却乏味。
又是一年寒假。
看着街上喜气洋洋的男女老少,夏亚南抿了抿唇,加快了回宿舍的步伐。
一年十二个月,她最讨厌的便是正月。
家家户户放鞭放炮,喜气盈腮,独她形单影只,无处可去。
从前还好,她和赵迪年年都回魏老师家过年,可自打出了夏父那事,她俩都成了名人,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尤其在石安村那种小地方,那事可谓是轰动一时,家喻户晓。收留过她俩的魏老师为此搬了家,可两年过去,每每她和赵迪出现,都还会有人在背后议论。
流言可畏。
在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那么一些人认为天下无不是的父母,爸妈生了你养了你,为人子女就该无条件服从。
为了不给魏老师添麻烦,她和赵迪便逐渐减少了回去的次数,并避免在人多的时候回去。即使是过年,也只是呆上一个周便走,成天在家里足不出户,免得再被某个眼尖的邻居认出来。
赵迪在一家投行实习,高晓又回家探望她的高中老师去了。独自吃过了晚饭,夏亚南正准备回宿舍,高晓却忽然发来了消息:“南南,我们校长上新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