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常来讲，辞职之前攒出来三个月的生活费是比较保险的。但是秦珂的情况比较特殊，她能做的工作有也只有老师，等这次的风波过去，少不得要换个地方再考一次，可一年两年又不见得能考上。如果没有双减政策也就罢了，平时在家复习，周末和寒暑假去辅导机构赚钱也不是不行，可双减政策很快就会出台，到时候秦珂就真成无业游民了，想找份临时工作都找不到。市里的编外代课老师月工资只有一千七，维持温饱都困难。依照市里的物价水平，秦珂手里起码要有三万块钱才比较保险。
手里没钱，父母又随时可能上门要命，秦珂现在是危在旦夕，进退两难。想了一会，舒曜道：“这样吧，你先别辞职。马上就暑假了，咱们先去市里的辅导机构干着，等赚完了钱再回来辞职。”
市里辅导机构的工资要比县里高不少。一名在编初中英语老师的课时费是两个小时一百四十，比那些非在编的老师要多出来五十块钱。而且老师在暑假期间是有工资的，即使天天在家躺着，秦珂这两个月也能拿八千多块钱。辞了职之后再去辅导机构怎么看都不划算。
“可秦建华那里怎么办？”秦珂头疼道，“他们一准又得支使我去照顾她们儿子。要是不去的话，那咱们不就暴露了吗？”
虽然工作很重要，赚钱也很重要，但总的来说，还是保命更要紧。
“他们要是来找你，你就问他们‘万一配型合适，那做完手术之后我总得吃药吧？到时候你们给我出医药费？’”舒曜眉眼弯弯，“一是稳住他们，二是争取时间。等九月份攒够了钱，咱们立马就辞职走人。”
听她这话，秦珂顿时笑了：“成。”
秦建华夫妻不是拿她当猴儿耍吗？现在她倒要让他们看看，到底谁才是被耍的猴儿。
就辞职的时间达成了一致，舒曜想了一想，又道：“如果一天上三大节课的话，那等咱们九月离开的时候，就能赚出来一万多，扣去食宿费，再加上你手里的这五千和八千多块的工资，差不多能有两万块钱，足够咱们撑一年半载了。到时候咱们再看看往哪里考比较好。”
江南当然是首选。苏南浙北，人间天堂，富饶之地，鱼米之乡。地区发展程度比较高，老师的待遇又全国顶尖，可谓是首选中的首选。不过这些地方也不好考，秦珂未必能考得上，以后往哪考还是要看她的复习结果。
听舒曜这话，秦珂叹了口气。虽然不舍得这份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工作，但她也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
如果在这里继续呆下去，那对恶心的夫妻不会放过她的。
***
双减政策还没出台，编内的老师想赚外快还是很容易的。没多久，秦珂便找到了个合适的辅导机构代课。推说学校有事没回家，她把周末的日程排得满满的，恨不得马上就能赚够钱远走高飞。
周末辅导班。
学生休息的空档，秦珂一打开手机，便见上面有八个未接来电，都是秦父打来的。
她才一个周没回去，这就等不及了？
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秦珂冷笑着回拨。不一会，电话便接通了。
电话那头的却是秦母。电话甫一接通，她便怒气冲冲地质问道：“你干什么去了？怎么又不回来？上个星期说有事，这个星期又有事，你到底是有什么事？工作了两年多，家里也没见过你一分钱，你事倒是不少！”
“没见过我一分钱？”听她这话，原本还想稳住她的秦珂登时气得浑身打颤，“家里的菜和水果不是我买的？那么多酸奶都是大风刮来的是吧？”
“那些东西值个什么钱？一千块钱顶天了，你弟弟的医药费你掏过多少？”没想到她敢顶撞自己，本便恼火不已的秦母怒火愈盛，“我养你这么大，你给家里就买这么点东西还有功了？”
“你养我一共花了几个钱？衣服都是捡了亲戚剩下的，从小到大什么课外班都没上过，考老师是我自己边打工边赚钱，吃住都在外面，一分钱没花过你的。也就上大学花钱多，除了学费，生活费一个月给我六百，这二十一年满打满算也没花多少钱。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就给秦旭洗尿布、泡奶粉，寒暑假还得给他补课。但凡是放了寒暑假，洗衣服、做饭、拖地和收拾东西，家里的这些活儿哪样不是我干的？你雇个保姆也不止这些钱吧？当时我奶奶偏瘫躺在床上不能动，寒暑假不都是我端屎端尿替你们去伺候的？”把心底的不满彻底宣泄了出来，秦珂连连冷笑，“他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凭什么他的医药费得让我掏？”
“你不给家里钱还有理了？”声音陡然尖利起来，秦母雷霆大怒，“让你给旭旭捐个肾你也不给，让你给家里钱你也不给，我养你这么大有个什么用？早知道还不如一开始就掐死你！”
听那“掐”字，秦珂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几乎控制不住滔天的恨意，她冷笑连连：“我当时让你生我了？倒了八辈子霉投胎进你肚子里，我还没说什么呢！”
她话音未落，电话那头便猛然响起了东西摔碎的噼里啪啦声。高声喊着秦父，秦母显然是气得不行了。隔着话筒，秦珂都能清楚地听到她尖锐刺耳的声音：“秦建华，你看看你闺女！”
从外面回来，听到打电话的秦母尖声呵斥秦珂，秦父便意识到不妙，奈何秦母牢牢攥住了手机，丝毫不给他救场的机会，他只能在一边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越吵越厉害。眼见秦母气白了脸，他连忙捡起了被她摔在床上的手机：“燕妮？”
攥着手机，秦珂犹是气得浑身乱颤：“什么事？”
“你妈就这个脾气，你别和她计较。”拿话哄着她，秦父道，“她以为你这个星期回来，昨天专门炖了排骨，等了你一晚上，结果等到了十点你都没回来，她就怪生气。今天催着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旭旭的情况又不大好，她本来脾气就不行，这不就更收不住脾气吗？你不用理她，咱别气，啊？”
第54章 （二）拒绝给弟弟捐肾，被母亲勒死的姐姐
难道她没说过这周不回去？不过是习惯了不把她的话当回事, 想当然的以为只要教训她一通，她终究还是会乖乖听他们的话，回家包揽所有的家务。
擦了擦眼角渗出的泪水，秦珂深吸了一口气：“行了, 你们也别说了, 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燕妮, 你最近到底什么事啊？怎么光不回来了？不是又去辅导机构上课去了吧？”尽可能放缓了语气, 秦父苦口婆心地劝道，“燕妮啊，你一个小女孩，咱有份稳定的工作就行了, 也不用挣那么多钱，天天那么累干什么？你周末回来, 咱一家子吃个饭多好啊！”
这两个星期秦珂不回来, 他和秦母都有些吃不消了——旭旭那边得有人陪床，家里得留一个人做饭、送饭和洗衣裳，更关键的是, 他还得再赚钱啊！要是不上班，谁给旭旭交医药费？以后换肾的手术谁出钱？秦珂这个没良心的小丫头片子是指望不上, 除了一开始出了五千块钱，之后就一分也没给过。现在不要说捐个肾给旭旭，连做个配型都不愿意，还得他们好言好语地哄着, 旭旭眼瞅着只能靠他。
之前还好说, 秦珂跟钟点工似的, 周末定时回来干活, 换下来的衣服扔盆里就行了, 周末她会回来洗，家务根本不用他们操心。秦母白天干活，晚上陪床，他只负责挣钱。现在可好，秦珂一不回来，衣服没人洗，锅碗瓢盆没人刷，菜也没人洗好了放冰箱里，更没人送饭。他长期在市里的工地上扛水泥，一个周只回一次家，这些只能让天天早出晚归的秦母干。原本好不容易周末能松快松快，结果突然便成了一个人干这么多活，秦母哪里受得了？一个周也就罢了，秦珂这回又不回来，秦母便恼了。
“不用挣那么多钱？”秦珂讥讽地勾起了嘴角，“那万一配型合适，你们给我出后续的医药费？”
听她这话，秦父登时讷讷，可紧接着便是一阵狂喜：“你同意给你弟弟换肾了？”
冷笑了一声，秦珂没有说话。
以为她是默许了，秦父的语气顿时软了下来，甚至称得上殷勤：“要是有钱的话，我们哪能不出？到时候我们卖房子也得给你出医药费，你放心就行了——正好你妈有空，要不我让她去给你送饭？”
“不用了，你还是让她去医院吧。我一整天都在外面跑，饭都是在外面吃。”冷眼看着他态度的变化，秦珂胃里翻江倒海，恶心欲呕。把掌心掐出了血来，她才勉强维持住还算平稳的声音，不至于让秦父听出来异常，“人家都说上面要出台政策，以后不让老师给学生补课了。上次我问了，人家医生说我合适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八十。我这个假期得赶紧挣钱，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挂了。”
“诶，诶。”一叠声的答应着，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嘟嘟声，秦父脸上笑出了花来：“燕妮答应了！”
哼了一声，秦母道：“谁知道她是不是哄你的？那小丫头心眼可多了！”
“这个还能哄我吗？到时候她要是不愿意，咱不去她学校找她？”知道她是心里还有气，秦父乐呵呵道，“她还说问过医生了，说配型合适的概率是百分之八十——这意思不就是肯定行吗？正好她这个假期挣出来钱，咱九月份就去做换肾手术，咱还能少出一个人的医药费。”
“什么医药费？她自己有工作，医药费还能让咱出？”秦母撇了撇嘴，“你也别笑得跟个二傻子似的，人家看了都笑话——她连命都是我给的，想收就收回来，一个肾又怎么了？”
“行，都是你给的。”秦父笑得眉眼不见，难得有心情哄脾气不好的妻子，“你是大功臣，咱旭旭都是靠你！”
被他好声好气地哄着，又听秦珂答应了换肾，秦母也渐渐消了气，不再计较秦珂和她犯犟的事了：“行，同意换肾就行，这小丫头片子的良心还没烂透。咱旭旭以后还得考大学、娶老婆呢！”
“那是，这不都是你有先见之明！”自打听秦珂答应割肾救儿子，秦父脸上的笑便没褪下来过，“要不是你说多和这小丫头磨磨，咱哪能有这么好的事？勒死闺女名声多不好，不影响咱旭旭娶老婆吗？还是你这个娘想得周全！”
被他夸得心花怒放，秦母也颇为自得：“我就说了吧，燕妮不会不管她弟弟的！旭旭那么招人疼，她怎么舍得哟！要是真那么没良心，那还真不如就掐死算了！掐死了还能拿这个白眼狼的肾救旭旭，抚恤金交医药费呢！”
她连着流了两个小丫头才怀上旭旭，一大家子都宝贝的什么似的，可不能有什么闪失。
***
攥着手机不放，满脸是泪的秦珂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那对夫妻现在会说什么。
上辈子和这对夫妻同归于尽，她当时想破了头也想不出为什么还算疼爱她的父母能干出这种事来——秦母脾气糟糕，对她和秦旭都是一样的不耐烦；秦父老实忠厚，对他们也是一样的温和。虽然他们更疼爱秦旭，可也不是不疼她：秦旭有空调，她也有；秦旭有新衣服，她也有，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也没有少给过她。为什么他们能那么狠心地要了她的命？
在空间里想了三年多，反复回忆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又看了无数血淋淋的事例，她才渐渐明悟。
他们不是不疼她。
是女儿和儿子只能活一个。
***
把每天的行程都排得满满当当，秦珂每周转给秦旭四百块钱，又时不时给秦父和秦母点个外卖，两人果然再也不催着她来做配型了。一向脾气暴躁的秦母甚至还给她打过电话，嘱咐她只能在白天干，女孩子晚上出门不安全。
看着秦母转发给她的信息，秦珂红了眼圈，然后狠狠地点了叉。
她再也不会傻乎乎地吞下这些掺了糖的玻璃渣了。
***
两个月的暑假一晃而过。八月中旬，以“减轻学生作业负担和压减学科类校外培训机构”为目标的双减政策正式出台。
这个消息发布没多久，秦珂便接到了秦父的电话，内容无外乎她一共赚到了多少钱，手里又存了多少钱，以后还干不干等等。
打个哈哈把他应付了过去，秦珂紧紧地捏着辞职材料，在校长办公室门口来来回回走了将近半个小时。心不在焉地和来来往往的同事打了招呼，等整座办公楼的同事都注意到了她，秦珂才红着眼圈，低头走进了校长办公室。
“什么？辞职？”看了看秦珂，又看了看手里的材料，头发花白的老校长整个人都懵了，“小秦，好好儿的，你怎么想着要辞职啊？”
“是啊，小秦，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看着眼睛肿得像个核桃的秦珂，英语组的组长张姐也连忙问道。
虽然她们办公室里天天都有老师被学生气得说要辞职，可大家一般也就是嘴上说说，哪有真辞职的？老师是铁饭碗啊！小秦这孩子也是好不容易才考上，又对这份工作满意得不得了，怎么突然就要辞职了呢？
摇了摇头，秦珂哽咽着，什么都没说。
办公室里的其他同事见状，也都七嘴八舌劝了起来：
“是不是受气了？唉，现在的学生都这样，你不管他就行了。”
“小秦，你可不能一赌气就辞职！这可是一辈子的事啊！”
“小秦，你想，甭管是哪个班的学生，你最多也就带他三年，三年过得还不快？等他一毕业，你想被他气都气不到呢！工作多重要的事，咱可不能犯这个傻，为了个学生不值当的！”
……
被迫辞去工作，秦珂本就委屈不已，被大家这么一安慰，便更忍不住了。抽噎了半晌，她才哭道：“不是学生，是我爸妈。我爸妈要我给我弟弟捐一个肾，我不愿意，他们就打算勒死我，走遗体捐赠！”
一席话听得大家目瞪口呆，办公室里落针可闻，过了好一会，众人登时炸了锅。
抱着秦珂，张姐哭笑不得的安慰道：“傻孩子，怎么会呢？那是你爸妈，他们这是气话，怎可能真勒死你？”
“是啊，小秦。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你爸妈怎么可能干出来这么丧尽天良的事？”
“哎，小秦，别哭，咱哭啥？你爸妈一准是看你弟弟病得不行，气头上才说的这话。为了句气话哭成这样，咱值当吗？”
“你弟弟现在得了那种病，你爸妈心情不好，气头上说些伤人的话也难免，咱就当没听见，和两个犯了糊涂的老头老太太置什么气？”
他们对秦父秦母印象颇深。为了让闺女给儿子换肾，这老两口来学校闹过不知道多少次，又是下跪又是磕头，把秦珂逼得差点跳楼。以为她又是和爸妈闹了别扭，大家纷纷安慰起这个拿气话当了真的小姑娘。
抱着慈祥的张姐，秦珂越哭越凶。
上辈子她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爸妈破门而入，把绳子套在她脖子上她都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会这样？
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这么狠心的父母？他们不是一直也疼她吗？
可那件事的的确确发生了。
不要考验人性。
哪怕对方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这是她上辈子拿命换来的教训。
作者有话说：
上个故事写得我快抑郁了，这个故事的基调会轻松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