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是人工……!”团子系统顿时炸毛,可接着便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叉着腰,它气呼呼道:“虽然你比我聪明,但我也很聪明,所以别老套我的话,我是不会告诉你的。”
舒曜忍不住又是笑。团子系统却怕自己再被她再套出话来,赶紧把夏亚南送进了空间里,跐溜便不见了。
随着光影的扩大,夏亚南的身影越来越清楚。舒曜自己也以魂体的形式进了来,一米六五的身高再加上五公分的高跟鞋让她看上去比夏亚南高了一大截。看着夏亚南瘦小的身体和带着泪痕的脸,舒曜不自觉便敛起了脸上轻松的笑容。试探性地朝夏亚南招了招手,她迟疑道:“亚南?”
这个名字的谐音带着鲜明而浓厚的“传统”特色,一看便知道取名的时候,父母是怀了什么样的心情。舒曜不知道夏亚南会不会为这个名字而感到难过。
夏亚南却并不知道舒曜的想法,只当她是还没记住自己的名字,她小声道:“姐,姐姐。我就叫这个。”
她不安地扯着袖子,并不敢抬头看衣着雅致的舒曜。闻见舒曜身上的栀子香水味儿,她还小心地离得远了一点,唯恐自己身上的油烟味儿熏着了对方。惶恐不安的模样,像极了舒曜在动物救助站照顾过的流浪猫狗。
意识到了她的紧张,舒曜尽可能放柔了声音:“亚南,我叫舒曜,舍予舒,日翟曜。你可以叫我舒舒姐。我叫你南南可以吗?”
她声音温柔而悦耳,夏亚南揉搓着衣角,终于鼓起了勇气,抬头看着她,蜷着凉鞋里露出来的脚趾,声音细若蚊蝇:“舒舒姐。”
她仰头看着舒曜。瘦小的身躯,枯黄的头发,两颊也焦黄,一看知道是长期营养不良。有些皴裂的双手上还有因冻伤而留下的疤痕,唯有一双眸子黝黑,闪着坚韧的光。
蹲下身来,舒曜道:“南南,我有事要和你商议。”
夏亚南顿时如受惊的小兔,连连摆手:“姐……舒舒姐,你做就好了。我,”她不自觉又低下了头去,声音有些黯然,“我只上完了初中,什么都不知道。”
摇了摇头,舒曜道:“南南,看我。”
夏亚南迟疑了一下,但到底还是按她所说,看向了她的的眼睛。
看着夏亚南澄澈的眸子,舒曜的声音温柔却坚定:“南南,人生是你的。我可以替你走完,让你看看在这样的境遇下,你也同样可以活出精彩。可这是我活出来的,不是你。如果你只是简单地在旁边看着,那和去看了一场电影不会有什么区别。倘若重来一遍,你很容易就会走上原来的老路。这和你做数学题是一样的——看着别人做了一遍,和自己亲自做一遍,效果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看着舒曜,夏亚南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前面的话还有些抽象,可数学题她是明白的。有时候魏老师明明把题讲了一遍了,可她自己做还是会错。所以魏老师在讲完了例题之后,一定会让他们自己动手再做一遍。这个大姐姐也是这个意思吧。
见她能明白,舒曜继续道:“所以,我希望这条路你能自己来走。我会在旁边给你看着方向,把道理讲给你,然后让你自己来决定你要怎么做。”
夏亚南心里顿时有些忐忑:“我自己决定?”
拉着她的手,舒曜点了点头:“南南,我不想替你做决定。因为不管我替你过得多精彩,那都是我,不是你。当然,如果你不愿意也没事。或者说你现在同意了,但是中途坚持不下去了,你也可以告诉我,我会替你走下去,而且保证不会再让你来做决定。我会给你找出一条顺畅的路,替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但是,”舒曜顿了顿,“这样的话,就相当于你找了我替考。考出来的分数再高,那也不是你的水平。如果你自己再考一遍,可能还是会考原来的分数。”
紧紧攥着衣角,夏亚南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抬起头来,稚嫩的脸上写满了认真:“舒舒姐,我要自己做决定。我们魏老师说过,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自己的路,我要自己走。”
揉了揉她的头,舒曜笑了。
她没有看错夏亚南。
在石安村这种严苛地要求女孩温顺听话、为弟弟生、为弟弟死的压抑大环境下还能保持本心,还能坚定要读书而不是嫁人,夏亚南就是有她的过人之处的。
第6章 (一)辍学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的姐姐
早上五点半,夏父夏母起床,准备吃饭上工。被生物钟叫醒,夏亚南用意识和舒曜交流道:“舒舒姐,我现在需要起床吗?”
舒曜才刚醒,脑子还有些迷糊,顺口问道:“你和他们吵架之后,这段时间都是谁在做饭?”
夏亚南顿时有些羞愧,小声道:“我妈。”害怕被舒曜当成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巨婴,她赶紧补充道:“不过平时我都是做饭的,就是这段时间太难受了,就,就……”她声音渐渐低了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将近两个周没做早饭的事。
等她嗫嚅完,舒曜叹了口气:“南南,别对自己要求那么高。”
夏亚南懵了:“啊?”
“现在才五点半,正是长身体的时间。你今年才十四周岁,无论是法律意义上,还是道德层面上,你没有给既不残疾、又正值壮年的父母和只比你小一岁的弟弟做早饭的义务。”熹微的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了夏亚南稚嫩的脸上,舒曜叹道:“南南,你还是个孩子,没有义务来做这些。给你提供受教育的条件和最基本的照顾是他们该做的,至于照顾他们,最起码现在来讲,你没有这种义务。好好睡一会,今天我们还有任务要做呢。”
听着舒曜的话,夏亚南慢慢缩成一团,眼里渐渐泛起了水光。她抱着自己,眼泪大滴大滴地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你还是个孩子。
没有义务来做这些。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些话。
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就是来自爸妈的“你是姐姐,得让着弟弟”,或者邻里有意无意的调侃“亚男,你妈上班这么辛苦,你得多体谅体谅她”,再或者“不就是做个饭吗?连饭都不会做,以后怎么找婆家”诸如此类。
他们好像从来都不用体谅她,也从来都不知道她只比夏凯大一岁,每天也要上学写作业,没那么多时间包揽所有的家务活。
多年积压的委屈和不满在一瞬间爆发,夏亚南紧紧地抱住自己,无声地哭了起来。
没想到自己一句话把她惹哭了,舒曜吓了一跳,又怕打扰到她,等她不掉眼泪了,才试探性地唤道:“南南,南南?”
“舒舒姐,没什么。”夏亚南揩着泪,脸上却是笑的,“我很好。我还是个孩子,没有义务天天早起给他们做饭,我要再睡一会。”
舒曜听得鼻子一酸,勉强露出了一个笑容来:“好。快睡吧,等会我们就要起床了。”
没听到夏亚南房里的动静,夏父顿时有了火气:“天都大亮了,这小丫头怎么还不起?”
夏母连忙喝止了他,不满道:“凯凯还睡着呢,你那么大声干什么?”
想起还在熟睡的儿子,夏父顿时噤了声。轻手轻脚地经过了夏凯的屋子,夏母道:“不就是做个饭吗,你急什么?先喝口水,我马上就做。”
往夏亚南住的隔间瞥了一眼,还是没听见起床的动静,夏父的火气蹭蹭直冒:“这小丫头也行了,自从闹着要上高中开始,就没在家里做过一回饭。现在好容易消停了,还是什么都不干,大白天了还不起,我看都是你给惯的!”
夏母正忙着做饭,听了这话,连头也没抬:“你就少说两句吧。现在亚男还好好好儿的,哪天把她逼到赵家二丫头那份上你才满意是不是?”
提起赵迪,夏父这才住了嘴。找了个打火机,他点了根烟抽上:“那种烂了良心的夯货有几个?赵大鹏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摊上了四个赔钱货,还生出这么个玩意来。要我说,把钱扔水里都能听个响呢,养这么个丫头片子还不如养头猪,好歹过年的时候还能换钱。”
“你就省省吧。”夏母道,“赵家那两口子也不是什么好的,你看看他家大丫头过的是什么日子?闺女的彩礼钱一分也没给陪过去,他家大丫头就是手里有钱,以后不管他俩也是该。”
“哪能啊!这可不是以前,现在都男女平等,不管是男是女,以后爹娘养老都得管。”周身烟雾缭绕,夏父舒服地眯上了眼,“都是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哪能闺女不管,光让儿子管?”
“行了,吃饭了。”夏母被呛得连连咳嗽,一边盛着粥,一边道:“一天到晚就知道抽烟,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抽的!”
把烟随手搁在旁边,夏父不以为然:“你们娘们懂什么?烟都抽不上,日子过得还有什么味儿?”
夏父是几十年的老烟枪了,夏母也就是嘴上说说。两人吃完了饭,把给姐弟俩的饭菜留在了锅里,夏父便把摩托车从棚子里推了出来,准备带着夏母去上工。
夫妇俩一出门,便遇着了隔壁的李大婶。夏母打了个招呼:“大婶子。”
李大婶正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口,也摇着蒲扇笑道:“他哥、他嫂子,这么早去厂子里?凯凯和亚男呢?”
“哎,可别提了,他俩都还没起呢。”夏母道,“我们是不行,七点就得到,要不人家扣钱了。”
听说夏凯没起,李大婶诶了一声:“这不都六点半了?凯凯今天不上学吗?我刚才看刘三丫背着书包都走了。”
“他?”夏母忍不住抱怨道,“天天定六点四十的铃,提前一分钟他都不起。”
“小男孩都不愿起。”李大婶笑道,“多睡会,长得壮实。”
夏母叹了口气:“长得壮实有什么用,光长个子不长脑子。也不知道一天天他都干什么了。”
夏凯调皮捣蛋,成绩又差,夏父隔个三五天就得在院子里把他给揍一顿。李大婶就住在隔壁,自然听得一清二楚。笑呵呵地把话题一带而过,她道:“亚男呢?在家里给她弟弟补习?”
“补习个啥?”夏父捻了捻烟头,“没考上一中,还闹着想上学,我们哪来的钱给她交一万块钱的择校费?现在在家里呆着呢。”
“一万块钱?”李大婶惊道,“这么多?”
“可不是?”夏父道,“前后闹了两个星期,可算是不闹了,我们好容易清净了两天。结果现在,唉……”说着,他摇了摇头。
李大婶果然追问道:“现在咋了?”
夏父叹了口气:“现在赵家二丫头一闹,我看她心思又活泛了。”
“哎呦,这哪行?”李大婶这下连蒲扇也不扇了,“赵家二丫头那个烂了良心的,爹娘弟弟都不管,这哪能跟她学?再说,你给她交了这个钱,她弟弟怎么办?明年她弟弟不也考学了吗?”
夏父唉了一声,说道:“我也正愁呢。她要是偷偷跑出去给报上了名,人家老师过来问,我还能说家里拿不出这个钱,不给她上了?她弟弟以后还得讨老婆呢。”
李大婶一想,果然是这个理:“现在小丫头一个比一个精,找对象都是先看家里有钱没钱,有的还看什么重不重男轻女。这事要是说出去,不是耽误凯凯找对象吗!”
“可不是?我和她妈又都得干活,不能天天在家里看着。万一她又去报了名,唉。”说着,夏父故意叹了口气。
听他这话,李大婶一拍大腿:“他哥,这还不好说?我给你看着。要是她去学校,我给你打电话。”说着,她从裤口袋里摸出来个老年机,“继祖媳妇给我买的,月月都给充话费。”
“哎哟,嫂子可真孝顺!”看着那大红色的老年机,夏母笑道,“这颜色可怪喜庆。”
“也就摆着看看,买了也没个啥用,哪有谁给我打电话?”李大婶被夸得心里舒坦,“他哥,他嫂子,你俩放心去,亚男我给看着。”
“大婶子,那我们就走了。”夏母道,“这可麻烦婶子了。”
“麻烦什么?”李大婶摆着手笑道:“走吧,一会晚了。”
目送两人离开,躲在门口的夏亚南没有再掉眼泪,但却还是红了眼。
知道父母不爱自己和亲眼见证他们有多么不爱自己是两回事。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已经准备妥协了。为了父母,为了弟弟,放弃了学业去千里之外的珠州打工,却不想在走之前还在被他们提防。
在她的情绪稳定下来之后,已经沉默许久的舒曜道:“南南,我们开始吧。”
胡乱抹了一下没有眼泪的眼睛,夏亚南道:“好。”
她不再犹豫,转身进了客厅,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夏凯书包,拿出了他的试卷和作业本。
看着她的动作,舒曜叹了口气。
一开始她让夏亚南翻出来她打工挣的钱和藏夏凯的作业本和试卷的时候,夏亚南是迟疑的。虽然最终还是答应了,但是舒曜能感觉得出,她并不相信父母会防她防到不让她出门。
她已经答应会辍学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子了啊。
怎么会呢?
看着肩膀微微发抖、却还是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的夏亚南,舒曜想安慰她,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接受父母不爱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难的事。但如果夏亚南想挣脱泥潭,她就不能不接受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孤立无援的事实。
这是她在破茧过程中一定会经历的痛。
越是缺爱的孩子越想证明自己值得被爱。他们很容易不计一切的付出,寄希望于有一天父母会幡然悔悟,突然发现自己的好,然后来爱自己。
血缘是这个世界上最玄妙也最难割舍的纽带。不让夏亚南亲自见证父母确实不爱她,她是很难抛下对父母的幻想的。
所以她才会让夏亚南去听墙角。
没有什么比亲耳听到父母不爱自己更让人痛彻心扉,或者说,更能让人清醒。
这是第一次。
但不会是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一)辍学打工给弟弟攒钱买房的姐姐
在舒曜的提醒下,夏亚南把她过年偷偷截留下来、藏在袜子里的压岁钱缝在了衣服里,又找了个黑色垃圾袋,把书包、校服、准考证和预备充饥的煎饼包在了里面。等做好了准备工作,舒曜便开始催她吃早饭。
夏亚南实在是太瘦了。她虽然已经十四周岁,但是又瘦又小,发育不良,说是十二也有人信。夏父夏母是不可能给她学费和生活费的,能不闹到学校里逼她退学就是烧高香了。要是想继续上学,夏亚南就只能去打工。可是依夏亚南这体质,舒曜都怕站上八个小时,她会晕过去。
早饭照例没什么好东西。番瓜稀饭配上昨晚剩下的干馒头,再加上一碟子咸菜,凑活凑活就是一顿饭了。旁边的碗里倒是有个白白净净的鸡蛋,但一看就是给夏凯留的。舒曜纵使想让夏亚南补补身子,也不好动它,要是因为这种反常引了夏凯怀疑,那就得不偿失了。
正想找找还有没有别的吃的,舒曜却在夏亚南夹咸菜的时候,发现旁边一个虚掩着的碟子里是土豆丝炒肉。她顿时眼睛一亮:“蓝碟子里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