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明白跟我说,是把多给韩浩的钱补给我,以后养老平分,我适当多担一点;还是你们靠他养老,我只负责定期拎着水果回来看看。”
“你们想好,我不接受分财产的时候遵循传统,养老的时候又讲究新时代男女平等。”
“我就计较,我就小气,我就缺这些钱!”.
倔强的看着脸色僵住的韩父和韩母,韩琪丝毫不肯让步。
又悲又怒,韩父气得浑身打颤。狠狠地拍着桌子,他指着门咆哮道:“滚!韩琪,你给我滚!我和你妈没你这闺女!你给我滚!”
韩母的脸色也冷了下来。拦住韩父,她道:“韩琪,你不能…...”
“就说你们打算怎么办。”截住她的话头,韩琪的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语气却强硬起来,“不同意就说,说完了我马上就滚!”
硬生生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韩母的语气也冷了:“我们不可能满足你的无理要求。”
“无理要求?”靠着椅背,韩琪不断地重复着这四个字,似哭又似笑。眼泪顺着两腮无声地滑下,流进她的嘴里。舌头却跟麻了似的,什么味道都尝不出,只是凭感觉,她觉得它应该是咸的,带着苦涩的咸。
情绪濒临崩溃,她浑身打颤,近乎歇斯底里:“你们倒是早说啊!你倒是早说啊!”
终于听到他们亲口确认这个答案,高兴吗?轻松吗?两世的执念能放下了吗?
像是有千千万万颗炸弹在脑子里爆炸,韩琪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已渐渐看不清韩父青筋暴起的额头,也看不清韩母沉下来的脸色。
许是他们的动静太大,主卧里传来韩浩哇哇大哭的声音。韩父仍在不停地大吼,韩母却迟疑了起来。看着满心牵挂的韩母,韩琪吃吃地笑了起来。伴随着韩父怒不可遏的一个“滚”字,她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砰”一声摔上门。
第94章
晚上八点三十七分, 夜深风大,街道空荡荡的,仅有的几个行人也步履匆匆,白天十分繁华的中心公园也渐渐没了人气, 只有几个不肯离去的孩童还在爸妈的陪伴下玩耍。
夜幕笼罩了大地, 大红的喜色贴满窗棂, 过年的喜气浸满了这座小县城。
呆呆地坐在公园的长椅上, 韩琪抱住了自己。
凛冽的寒风从脸上吹过,形形色色的人从眼前走过,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脸上的泪痕纵横交错, 她却仍一动不动,像是被冻住的冰雕。
她不动, 舒曜也没有出声。直至公园里行人渐少, 灯火渐稀,舒耀才开了口:“阿琪,找个地方吧, 晚了就不安全了。”
虽然华国的治安不错,但夜里的琅川市依旧充满了危险。在二胎生育率最高的章东省, 琅川市的男女性别比稳居全省前三,其中武西县又名列前茅。计划生育期间大量被流掉的女婴无法为自己发声,多出来的底层男性却以庞大的数量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远多于女性的适婚男性带来的治安隐患不容忽视,比如此刻, 它就直接体现在了远处游荡的两三个抽烟男性身上。
心中警惕起来, 舒曜连声呼唤韩琪。
韩琪依旧呆呆的。舒曜连着喊了三遍, 她才如梦初醒。胡乱点了点头, 她抬脚就要走。在舒耀的提醒下, 才想着拾起从口袋里滑出来的钱包。听着舒耀的指挥木然前行,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县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像是一个提线木偶,浑浑噩噩由人摆布。
叹了口气,舒耀保持了沉默。
来自亲人的伤害是最难治愈的。既然选择了撕开伤口,那就只能独自疗伤。
北风萧萧,冬夜寂寂。
武西县不大,两人不多会便走到了商业街。韩琪依旧是呆呆地闷头前行,舒曜则打量着沿街的商铺,深深皱起了眉。
灯火稀疏,街上一片寂静,各家商铺如出一辙的门庭冷落。零星的小店早已大门紧闭,个别规模大些的也没有营业的迹象。仅有的两家酒店都放下了防盗帘,门口的春联无精打彩地耷拉着,在烈烈寒风中摇摇欲坠。街边的路灯洒下稀稀拉拉的光,把影子拉得老长。
蹙着眉,舒曜也犯了难。虽然早就从韩琪口中得知武西县发展缓慢,她也没想到会这样萧条。那两家酒店平时的客流量应该就不大,过年期间为了节省成本,索性就直接关了门。无奈之下,她只得让韩琪继续往前走。
灯火越来越黯淡,开着门的商铺也越来越少,不知走了多久,舒曜终于在拐角处发现了一家开着门的连锁酒店。长松了一口气,她叫住了韩琪:“阿琪,就这家吧。”
寒风终归也没有吹走糟糕的情绪,惯性似的又往前走了几步,韩琪才回过神来。拾阶而上,她正要推门,看着装潢精细的大厅,才终于想起来什么似的,又把手收了回来,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泪,才推开了酒店的玻璃大门。
正值年节,酒店的大厅里空无一人,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值班的前台缩在座位上玩手机,丝毫没注意到顾客的到来。直至一股寒风猛然灌进来,她才发现了进门的韩琪。连忙站了起来,她问道:“女士,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从钱包中摸出了身份证和一百块钱,韩琪闷不吭声地指了指价目表最底端的标间。
九十九元一间,不含早餐。
看到那鲜艳的人民币,前台愣了愣,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把钱放进验钞机验过之后,她把一块钱的找零和房卡一起递了过去:“您的房卡,祝您住宿愉快。”
她一面说着,一面忍不住悄悄打量着韩琪。
现在的年轻人少有在身上带钱的了。眼前的女孩稚气未脱,长相不错,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黑色大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眼睛又红又肿,一看就知道刚哭过。不像是出去打工或者在外面上学的年轻女孩,倒像是和父母吵了架,离家出走的中学生。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生意上门,再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况且对方身份证上的年龄是二十二岁,已经成年,也没有穷根究底的必要。她没有多问,按流程给韩琪办了入住手续。
接过前台递来的房卡,韩琪按她指的方向,头也不回进了电梯间。恰好保洁大婶推车从电梯里出来,看她进去,稀奇道:“今天还有人来?”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酒店都空了快两个星期了。他们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县城,也不是啥旅游城市。别说过年了,平时都没什么客流量。这大过年的,不回家歇着,谁来住酒店啊?
把手机放回了支架上,前台随口道:“是个十八九岁的小姑娘,要么是和爸妈吵了,要么就是和男友闹分手。我看她眼肿得不成样,哭了得一会了。”
又看了一眼韩琪的背影,保洁大婶肯定的说道:“走路像个学生,长得也像。就算是有男朋友,这大过年的,不回自己家又去哪里?肯定是和爸妈吵架了。”
都是当妈的,她还能不知道?她那小闺女今年上大二,和这个丫头差不多大,回回和她吵完架就是这个样。
“那可能就是吵了。”前台道,“不过这大过年的,什么事能吵成这样?明天晚上咱们都关门了。”
“那谁知道?”保洁大婶摇了摇头,“我瞅着她穿得不孬,还有钱来咱这儿住,估计是自己脾气大,一生气就出来了。”
这个年纪的小孩脾气都大,家里有钱又是个小丫头,爸妈平时肯定也惯着点。
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前台摇了摇头就不说话了。低头解锁了手机,她继续追刚上的新剧。保洁大婶也没说什么,推着一车换下来的床单和被罩进了洗衣房。
这就除夕了。在外面打工的大儿子一家明天回来,她得赶紧干完活好回家包饺子,预备着给小孙子吃。
***
裹着厚厚的被子,韩琪缩在大床的一角,没有开灯。她的脸上泪痕纵横交错,却再也没有新的眼泪流下来,仿佛眼泪已经流干了。夜色深沉,路口的红绿灯闪烁,黢黑的天际没有一颗星子,天空灰扑扑的,像是蒙了一层尘,看不真切。
听见父母亲口承认他们的偏心实在不是一件愉快的事,哪怕自己心中早就明白也是一样。
这曾是她的亲身经历。
心里发酸,舒曜忍不住就想去抱韩琪,透明的虚影却从她的躯干中穿过,徒然留下一片虚无。
空气中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还是韩琪擦了擦眼角的泪,故作轻松道:“没事,舒舒姐,没事。你忘了我上辈子已经和她们撕破脸了?现在就是又被他们提醒了一遍,所以有点难受罢了。我不稀罕他们,真的。”
“不就是几十万块钱吗?我自己去挣,才不稀罕他们那点施舍。他们要都给韩浩就给呗,正好我把这些烂事给甩了,谁爱和他们拉扯。以后我想读研读研,想读博读博,也没人跟个复读机似的絮叨,再不济还能躲了催婚催生。”
“你是不知道,上辈子我才工作,他们就催我相亲。那男的比我大八岁,没车没房,爸妈也都是农民,没有养老保险。就因为他是县委的公务员,他们就非让我应承,只差替我去相亲了。现在我自由了,以后也都自由自在的,每个月交个几百块钱就能赎身了。”
“要不是上辈子他们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一个两个都把责任往我身上推,说我有意见却憋在心里不说,要不然他们才不会怎么怎么样,我今天才不会和他们争呢。”
“舒舒姐,不怕你笑话,看到他们骨瘦如柴的躺在床上,老泪纵横地拉着我的手,一句一喘地说话的时候,我是真的怀疑自己错了。尤其是他们最后把家产四六成分,我一度觉得是不是我过激了。”
“我就是想试试,看看是不是真的是我的责任,他们是不是真的能改。可现在结果你也看到了。虽然不怎么如意,可我这个心结也算是解开了。”
“吵上这么一场,以后他们就再也赖不了我了。”
“我手里还有录音。以后他们要是再赖,我就播给他们听,看他们还能说出什么来。”
\"......\"
她掰着指头,一条一条地数着这场大吵的好处,试图安慰舒曜。可数着数着,眼泪却不由自主地涌了上来。
她从此再也没有家了。
一个迟到了三年半的事实以前所未有的、血淋淋的姿态摆在了她的眼前。对于这个事实,她心知肚明,却难以无动于衷。
重来一次,她从未想过要与他们重归于好,却也从不曾预想过会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结束亲缘。
保持着倾听的姿态,舒曜轻柔地拍着她的肩膀。
在舒曜无声的安慰里,韩琪把头埋进手臂里,忍不住再次哽咽起来。泪水从指尖的缝隙里流过,顺着脸上干涸的泪痕滑到下颌,就像滂沱的雨水冲进干涸的河道,情绪在一瞬间难以自抑。
哭了一会,她重新又抬起了头来,很努力地扯了扯嘴角:“我其实就想要一个答案。舒舒姐,你看,哪怕闹到上辈子那种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他们也不肯告诉我,只会拿各种理由来推诿,唯恐这话堵死了自己的后路。现在知道了这个答案,我已经很知足了。”
“这样其实也挺好的,我再也不会有掣肘了。既然已经知道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个传宗接代的副产品,那也就死了心了。我再也不会因为那一点点爱就试图改变,说服他们了。”
“我上辈子的执念就是这个,所以才会和他们纠缠这么久。现在难受是难受,但心里那块石头落下来了,反而轻松了。”
抱住双腿,韩琪喃喃道:“挺好的。他们既然不会改了,那我就走。免得我也委屈,他们也委屈。”
“我还有攒下来的奖学金,他们给的生活费也有剩的,够我过一段时间了。保研免学费,我还能争一争奖学金,读书应该没问题。等到明天回学校,我就开始接单赚钱。”
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她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开心,“舒舒姐,你想不到吧?现在我都有固定客户了,他们都说我做得又快又好,还给我拉了不少新客户。”
摸出了手机,韩琪咽回了涌出来的泪:“我现在就订回去的票,顺便发个朋友圈。免得他们又报警找我。大过年的,不给警察添麻烦了。”
“我明天就走,他们总不会追到魔都去。既然已经了结这些事,那我就能真正重新开始了。”
“我现在自由了。”
没有多余的话,只是轻柔的拍着她,舒曜温柔道:“对,我们自由了。“
“我们去读研、读博,去帝都、去魔都,想去哪去哪。”
喉咙里挤出来一个模糊不清的“嗯”,韩琪低下了头,打开了订票APP。
腊月二十八,春运很挤。
离开魔都的票不好订,回去的票却不少。
看着大把大把的余票,韩琪自嘲地笑了笑:“舒舒姐,我现在也是逆行者了。”
人们从都市涌向四面八方,她却与他们背道而驰,孤独的前往都市朝圣——一如她固执的不肯学会懂事,以致与周遭的一切格格不入。
笑了笑,舒曜没有说话。韩琪自己也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买好了票,她打开微信,发了新的朋友圈。
坐标是酒店,配图是一幅精心挑选的油画:夜色消失在地平线上,东方泛出鱼肚白,朝阳冉冉升起,孕育着无限的希望。
配文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新生。
作者有话说:
很抱歉又鸽大家了【笑哭】三次元又出了点事,加班加了快两个周了,感谢还在等我的宝贝,比心~
1.关于韩琪为什么会和爸妈各种拉扯,在这一章里大家也看到解释了。韩琪和前面的女主不一样,毕竟当了爸妈十几年的宝贝,爸妈的心里顺序又是儿子>女儿>自己,感情上撕扯起来就会很难。她是坚定的女孩,但不代表她不会心软。尤其父母临终的话冲击力确实很大。现在摊牌无果,她才彻底解开自己的心结,走向真正的新生。所以我认为多写一点是有必要的。现在阿琪已经脱离了前世的阴影,以后就会是新生活了,大家也放心。
2.关于为什么花大量笔墨那些走不出县城的名校大学生。一是交代韩琪故事的背景,她不是一个强行设定出来的人物,她在上辈子在前途上的悲剧不是个例,绝对不是胡编出来的;二是让大家理解韩父为什么是这个态度。韩父总体上是疼爱女儿的,本身又是一个知识分子,不写大环境会让这个人物显得很割裂。大家会奇怪为什么他会拦着女儿不让她继续读书。
第95章
“行, 大姐,咱妈是在县医院是吧?你先看着点,我马上就过去。”
才带着韩母从医院回来,韩父又接到了韩大姑的电话。得知韩奶奶又住院了, 他只觉一阵头大, 额上的青筋突突直跳。无奈的拿起了车钥匙, 正准备再回医院, 却听韩大姑道:“诶,就是医生说咱妈这情况也不太好,做这个手术怎么都得花个七八万上,之后还得有人陪床。”
顿了一顿, 韩父道:“行啊,到时候咱们三家分着来, 也不成问题。”
八万块钱的手术费, 平摊下来一家是两万多,还得过去照看,又是个麻烦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