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太太厉声：“你还不知错，五姨娘都说了，是你亲手毒杀了小十二。”
沈嘉实：“是吗？”他缓缓扭过头看向跪在地上抽泣的五姨娘，她双眼通红，愤恨地盯着他。
他又问：“我哪来的时间毒杀小十二，再说了，不是出事之后，五姨太和六姑娘都在房间里守着，我哪来的机会下手？”
沈老太太沉声：“晚晴你如实交代，我给你做主。”
五姨太跪在沈老太太面前，手背交错，低低叩上坚硬地板，交代原委，证据都准备的一清二楚。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转移到他们的身上。
沈嘉实略微上前一步。
正当逢萧玉以为他要绷不住后，男人却在意料之外地冲她露出一个笑，叮嘱道：“你先往旁边站着些，免得他们误伤了你。”
逢萧玉：“……好。”
迟疑片刻，她还是往后退了一步，归于旁边队伍的最末端。
沈家大厅里除了涉事的沈六外，没有其余的小孩，她看见逢萧玉过来，嫌恶别开脸。
顿了顿，逢萧玉又站得远了点。
质问还在一句接着一句，仿佛今日就要将这顶帽子牢牢扣在沈嘉实身上。
沈嘉实的态度有些游刃有余，甚至高高在上：“祖母，既然是为了给我定罪，你又何必来这么多道程序。”
沈老太太脸青了红。椅手被狠狠拍响，她怒极：“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还如此的不听劝。要我来看，你名下的财产全部交还给沈家算了，至于家主之位，还是交还给你的父亲。”
沈嘉实：“不急。”
步履走动，他停在五姨太的身边，女人头发披散，怨毒之意在脸上浓重。
他含笑开口：“既然这样，那孙儿也有几个疑点。”
沈老太太：“说。”
沈嘉实道：“我想问五姨太说我下毒的那一夜正是郎中来的那一日，那时候五姨太宽衣解带的照顾了小十二一夜，要是我真下毒，她一个做母亲的，还能看我当面给她孩子下毒？”
沈老太太猛然一噎，转脸瞧向五姨太，低声呵斥：“晚晴，你如实说来，我一把老骨头了，什么都不怕，会给你做主的。”
立于一旁看戏大夫人凉凉说道：“是呀，晚晴妹子，你就老实告诉我们。”
五姨太神色呆愣，转头看向身边的所有人，嘴唇嗫嚅出几个字后，目光怔怔锁定在沈六身上，颇为神经质地冲她一笑。
逢萧玉注意到了这个笑容，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瞧向沈六，沈六手指紧紧攥在一起，唇瓣咬得很紧，神情看着快要哭出来了，却在下一刻，她避开了五姨太的眼睛。
也是这一刻，五姨太的眼睛清醒了许多，神态更是柔软了不少。
她朗声道：“是，就是沈嘉实做的，要是不是他，我的小十二又怎么会死。”
大夫人有些不耐烦了，问来问去，一个贯穿事件的矛盾点都没说出来，就一口咬定了沈嘉实，能有什么用？
上前两步，大夫人惺惺作态地蹲下身，看向五姨太，语气带着诱哄。
“晚晴妹子，你那时候是不是睡着了？所以才让人得逞了。”目光轱辘转过一圈，大夫人的双眼停在沈嘉实的身上，又缓缓挑唇笑开：“小四爷别误会，这只是正常的询问。”
沈嘉实大大方方往后退了一步，“我知道，大夫人可以继续问。”
“晚晴妹子，你就跟我私下说，我保证还小十二一个公道。”大夫人靠得更近了。
“公道？”
“是，公道。”
“哪有什么公道——”五姨太声音骤然拔高，她抬手，尖锐钗子从鬓发拔出，狠狠刺向大夫人。
一道锋锐的银光从逢萧玉眼下滑过，她下意识眨了一下眼，无数的惊呼慌乱暴起，猩红的血瀑沿着指尖坠落，罗裙摆动绽放出畸形暴怒的鬼怪。
五姨太的动作没有任何迟缓，她像是等待了此刻许久。
残忍的真相也被吐露出来：“要不是你让你儿子引诱我的小十二去池塘边，他又怎么可能被你的下人推下去？又怎么可能发高烧？也是你拦住了我的下人，不让我去请大夫，宋女娘你当我不知道，是不是！”
血骨之中一朵朵艳丽的花溅出来。
哭天喊地的劝谏声，手掌并用，下人手忙脚乱地拉开两人，也让逢萧玉看见了此情此景。
垂下眼看着纵横在锁骨和手臂间伤疤，她心下居然有些可惜。
——还是太轻了。
要是她，压根不会这么轻易放过对方。
逢萧玉下意识抬起眼，和站在安全距离外的沈嘉实对上一眼。
男人神色很淡，唇畔玩味，像是早有所料。
“祖母，究竟是谁，咱们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倘若前三分怒气是装的，现在沈老太太是真的气狠了，身躯止不住地颤抖，“你、你……”
逢萧玉莞尔接过话：“其实五姨娘都交代清楚了，是大夫人的儿子引诱的小十二去水塘，才会让小十二落水，证据十足，祖母还要查吗？”
沈老太太瞥过一眼惊魂未定的大夫人，深谙此时无法在继续纠缠下去，她又看了看被下人按着的、疯狂挣扎的五姨太，身形兀然佝偻下去许多，摆摆手。
“这事我不管了，毕竟是大老爷后院里的事，就让他来管吧。”
沈嘉实杀人诛心：“是，那我现在就去请父亲。”
“……等等！”要让沈嘉实去，这话指不定传成什么样，老太太扭头看向二姨太，命令：“你去。”
第233章 没醒
人快步退下。
静谧的大厅之中，大夫人被送回卧房，地上留下了那一滩肉眼可见的血迹，老太太盯过两眼，心气就散了，挥了挥手，让所有人都下去，唯独留下沈嘉实。
沈嘉实的视线则是看向逢萧玉，颇有她走他就跟着走的架势。
沈老太太一看，让逢萧玉跟着留下来。
这倒没什么事。
她也不相信沈嘉实做出的这几件事，逢萧玉是完全不知情的，留下她，也好佐证自己的想法。
话锋一拐，沈老太太缓缓开口：“五姨太说的是真的吗？”
沈嘉实笑着开口：“既然她都什么都不顾的去捅了大夫人，那想必她说的话肯定是真的。”
沈老太太脸色冰冷，眼神也冷冰冰的，“我说的是，是你下手毒死小十二这件事。”
沈嘉实脸上也没了表情，只道：“不是我。”
沈老太太冷笑：“不是你，又是谁？”
“说不定是他的亲生母亲呢？毕竟谁都不希望自己寄满希望的儿子变成一个脑瘫、一个傻子。”看着老人逐寸难看的脸色，沈嘉实又说：“人嘛，总归是自己的利益最重要。”
轻飘飘的话像是一点都不把沈老太太放在眼中。
偏偏沈嘉实本身就没有将人放在眼里，这才是最让人恼火的。
停了停，他又开口：“而且我有人证，院子里的下人都很清楚，那一夜我休息在房中的，就算您想污蔑我，也得想清楚了再说。”
逢萧玉抿住唇，头一回感受到沈嘉实这种杀人不见血的话有多锋利多刺人，沈老太太捂着心口，脸上皆是扭曲，拐杖都哆嗦的站不稳，目光隐晦又同情地看过她一眼，旋即她很快低下头，并没有掺和到两人的事情当中。
这里没了外人，沈嘉实一点一滴剥析出老太太最真实的想法。
“其实你们兜兜转转绕了这么大一个功夫，为的不就是我名下的财产吗？”
“你——”
“祖母，难道我说的不对？”沈嘉实理了理袖口，目光转向原先大夫人站的位置，疏冷地说：“要不然你们俩又怎么会联起伙来，说起来，祖母有时候我都怀疑小十二不是你的亲孙子。”
——不然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
有些话只需要讲一半，就能让人体会到后面的含义。
沈老太太再受不住这如炮连天的话，一个深呼吸，直直往后栽去。
向前踏出一步，逢萧玉记起什么，侧头看向沈嘉实，“我们喊人过来吧？”
沈嘉实的态度明显比她淡定太多，微微摇头，他转过身道：“她没事，我们走吧。”
一场原本声势浩大的战场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抹去。
刚踏出门口没两步，逢萧玉回过头就看见沈老太太睁开的双眼，她咳嗽着喊了周边的丫鬟，让她们过去服侍她，正如沈嘉实所言一般，她没事。
回到院中，逢萧玉猛然发现身前的身影晃了晃，她抬脚往前走出两步，伸手把人接住。
到手的袄子湿润湿润的，像是出过一场大汗。
逢萧玉抬眼望过去，沈嘉实鬓发被冷汗打湿，苍白脸颊更是白的跟鬼一样，嘴唇却是艳红红的，她下意识伸手一去摸。
果然。
男人的额头滚烫，发烧了。
逢萧玉蹙紧眉头，赶紧把人扶回卧室里，又让竹青备好热水。
给人身上擦过一遍后，再等沈嘉实半夜烧起来后，又擦了一遍。
一整夜，一刻未休。
竹青见状，提议：ᴶˢᴳ“逢小姐，还是我来吧。”
看着体温逐渐稳定的男人，逢萧玉点点头：“你去吧，要是体温不稳定，你就去请钟老过来。”
“我知道的！”竹青小声应答。
听到这句，逢萧玉勉强放下心来，到房间的另一侧桌椅做的被褥上躺着。
脑袋还没沾到枕头一会，她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再醒来，月垂枝头，小碗粥被摆在桌前，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另一头从广市带回来的小丫鬟见她醒来，果断冲进逢萧玉的怀中。
逢萧玉：“……？”
手中端着菜的竹青解释：“我忙不过来，就顺便将她喊过来了，不过是一个丫鬟，沈家没有那么严。”
逢萧玉点点头，手拍着小丫鬟的背，哄了哄，便问道：“他的情况呢。”
竹青三言两语：“中午的时候沈爷醒了一次，见你还在睡，就没打扰你，用完餐之后，他又继续睡了，到现在还没醒。”
逢萧玉：“我知道了，你把菜先放下先出去吧。”
这时，小丫鬟也从逢萧玉的身上退下来，依依不舍地看向她半眼后，转身跟着竹青走出去。
走之前，小丫鬟给她塞了一个小油纸包，他们走后，逢萧玉拆开，里面是牛肉干一类的东西，带着辛辣的香味。
逢萧玉不清楚这小丫头是从哪儿弄过来的，迟疑了一会，还是放在一边，到时候再说。
粥上方的烟气袅袅，像是下一刻就要散开。
看过两秒，逢萧玉起身走到床边，打算将沈嘉实喊醒来，等吃完东西之后，再让他继续睡。
但刚走进两步，她就发现哪儿不对。
沈嘉实现在不止脸上是红的，脖颈也是红的，她又伸手摸了摸体温，高的吓人。
逢萧玉当机立断决定让竹青出府请钟老。
竹青没有多耽搁，快步走了。
在这中途，逢萧玉就一直在给沈嘉实散热，擦拭身子，但体温迟迟没又下去过。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竹青背着钟老就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帮人，除了昨夜里伤的不能下床的大夫人，基本都在这。
沈老太太踮着脚张望，“什么事，小四怎么了？”
逢萧玉抿抿唇，没说话。
眼底怨怼闪过，她治不了沈嘉实，还治不了逢萧玉吗？
掀起眼看过去，沈老太太嘴唇上下一碰，道：“是不是你给小四下毒了，不然人好好的，怎么会昏迷不醒？”
语毕，她扭过头看向府中的丫鬟，神色淡淡：“先把人抓起来，等小四醒了再说。”
逢萧玉刚想说什么，一声清脆的巴掌直接落在了脸上！
第234章 时也命也
耳膜作痛，脸颊也泛起火辣辣的痛楚，逢萧玉舌尖抵了一下唇齿内膜，破了。
令人嫌恶的血腥味蔓延味蕾。
垂下眼，她指尖扣紧，充耳不闻外界的声音。
对方就是趁着沈嘉实和竹青都不在过来的，不然，又怎么会挑现在跳出来，给她扣一个帽子。
原先的安婆子站到她面前，皮笑肉不笑：“逢小姐，请吧。”
很明显。
她还记得一周多前逢萧玉给她的教训，也记得她让她在众多面前丢人。
逢萧玉抬脚刚想走两步，安婆子直接推攘着她的肩头，一个踉跄，人却丝毫没有管这些，手指用力戳动她的背部，让她快点往前走。
但凡有什么拖延，她又大声嚷嚷：“要是姑娘走不动，那不如我们几个婆子帮帮您？”
逢萧玉瞥过一眼，收回目光，安静地往前走。
受气的像是一个鹌鹑。
安婆子撇了撇嘴，更大声的嬉笑起来，至于沈老太太早在离开沈嘉实的院子后，就带着另一队丫鬟往大夫人的房间走了，她这番过去，是想和大夫人商定处理逢萧玉的后续事宜。沈老太太还没忘前两天明明是精心设下的局，却被沈嘉实反将一军，所幸这病秧子一回院子就发高烧，给了她们有机可乘。
接下来，只需要说服逢萧玉反咬沈嘉实即可。
这头的逢萧玉猜不到老太太的算计。
背后被猛然有力一推，她险些绊倒，三两下跪在房前。
她回头看过去，安婆子正冷眼俯瞰着她，她的言辞极尽敷衍：“逢小姐，早中晚都会有人送餐食过来，到时候你到门口接就好。”
好似担心着什么，她又警告了一句：“但我劝你，还是别生了其他心思，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更好。”
不待逢萧玉回答，“砰——”地一声，房门重重关上。
低下头，逢萧玉揉着脚踝，刺痛蔓延。
她倒吸一口凉气，看都不用看，就知道自己脚踝肯定是刚刚崴了。
瘸着一只脚，走到桌前坐下。
这个时候，逢萧玉才有空打量整个房间，不能算好，但也不能算差，只能说是面子上过得去，是很普通的房间。
同时，里面什么尖锐的东西都没有，好像是怕她寻死觅活。
指尖点着桌面，逢萧玉托腮看向外面。
老太太应该拿着她还有用处。
否则，也不会有这种待遇的房间了。
窗棂泛黄的窗纸上透着些许的碎光，斜斜宣泄进来，流成一道金色的海洋。
一口凉茶喝下，她起身下意识要开窗。
纹丝不动。
明显是从外头钉死了，所以从屋内才打不开窗户，没法透气。
逢萧玉折腾了会，不折腾了，清凌凌的一双眼扫向门边，那边的说话声尽管模糊、却又能听清楚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