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只恶鬼囿于他的喉头,就想趁着这个机会,要他的命。
沈嘉实用手去挡,却没能挡住。
猩红的血从指间流下,滴到地面,绽放出小小的血花。
每一声咳嗽都带着命数到头的竭力。
钟老何尝不心疼沈嘉实,但不能看他自寻死路,瞳底一抹不忍划过,“听我的,来日方长。”
沈嘉实:“不——”
顿了顿,他吞了喉头涌上的腥血,出声:“就算是我现在退步,她们也不会放过我,萧玉现在就在她们手上。”
“那又怎样,”钟老眼皮子都没抬,转瞬提起笔墨,到桌面上去开新药,一边开着药他一边拆穿羸弱的男人,“只要逢萧玉能爆出自己的身份,沈家的大夫人一定会救她。”
钟老继续:“毕竟再怎么说,她现在也是世上宋家最后一支血脉了,不是?”
沈嘉实:“舅舅,你认为她们会信吗。”
空气沉默半晌。
钟老看向面前密密麻麻的字,停笔背过手,走到沈嘉实面前,抽出一根板凳坐下。
“怎么着,这么多年喊我一声舅舅,就是为了让我别见死不救?”
沈嘉实:“嗯。”
“人家可不一定能领情,想好了吗?”钟老说。
沈嘉实:“我很清楚。”
钟老扬了眉头,转身打开自己的医药箱,从里边拿出一沓密信来,“这是你那些下属让我拿过来的,你最近太容易丢三落四了,连外人都觉得你好欺负。既然你要抓紧一个女人,这些东西你也不能丢。”
第237章 想要的
粼粼霞波在天空涂抹出浓艳艳的颜色来,斑斓的色彩在空气中飞舞。
逢萧玉仰起头看一眼,又哆嗦地蜷起身子来,她这两天没盖被子,实在是太冷了,冷到灵魂发颤。
并且那种好饭好菜也只是第一天才有。
到后面不是馊掉的,就是一看是剩饭剩菜混在一团的,一点食欲都没有。
逢萧玉心知肚明,对方之所以这么做,是想折磨她,但又不能太明显,只能从衣食住行下手。
目光瞥过丢在一边的被褥,蟑螂在缝着的被褥里爬行,裸露出自己的身形,看过一眼,逢萧玉便挪开眼盯着自己面前的冷饭冷菜,好在一两天不吃饭饿不死人,有水喝就行。
吱呀一声。
门扇被推开,新鲜冷空气灌入鼻腔内,她下意识打了颤。
安婆子不屑地看了看她,随手往地上丢一块被人咬过的馍馍,淡声:“你的午餐。”
敷衍至极。
连看都没看逢萧玉一眼,转身便离开房间。
这种态度让逢萧玉察觉到什么,顷刻看向明亮窗外,她下意识眯了眯眼,是沈嘉实醒不来了,还是死了?
但现在消息堵塞,完全没法具体判断,只能通过安婆子对待敷衍的态度判断。
如果她紧张兮兮的,只能说是沈嘉实醒了,还得装面子。
逢萧玉胡思乱想着,肚子却早早唱了空城计,停了停,她回到床上,打算再睡小会。
又饿又困,完全提不起精神思考这些。
要不是这里是沈家内院,是和沈嘉实息息相关的地方,指不定她连沈嘉实都想不起。
模糊的梦里,身躯在沉沉浮浮的深海漂浮。
与此同时,讨好的声音响在耳边,逢萧玉倏然睁开眼,面前骤然多了一个佝偻的人影,勉强吞下到喉头的尖叫。
仔细一看,是沈老太太。
逢萧玉顿了顿,下床低头喊了句:“老太太。”
沈老太太不咸不淡瞥过她,开口:“听闻安婆子跟你有私怨,所以在衣食住行方面多有苛待你,我已经教训过她了,起床吃饭吧。”
这个天,已经暗沉的一片。
还由沈老太太特意叫她起来吃饭,怎么看,这种行为都透露着莫名的怪异。
心中蓦然冒出一个猜想,逢萧玉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赔笑的安婆子推到桌边,抽开椅子,又将筷子塞到她的手心。
倘若不阻拦的及时,逢萧玉差点怀疑安婆子要喂饭给她吃了。
看着面前色香味俱全的菜,她忽然又不饿了,放下筷子,冷不丁扫过站在门口的沈老太太。
问:“沈嘉实醒了?”
沈老太太刹那眯起眼看向她,“他来找过你了?”
逢萧玉面色坦然:“还没有,但我想的是,应该快了。”
沈老太太手中突然发出一声爆裂声,绳子被扯断,轱辘的圆珠子滚落一地,她面色好像更阴沉了,看向逢萧玉的目光也带着不怀好意。
一旁的安婆子看着断掉的佛珠,惊慌失措:“老太太,这……”
沈老太太缓声:“无妨,佛自有安排。”
而后,她继续道:“等她用完餐,你就安排下人给她烧水洗澡,然后请大夫人过来。”
说完这些,她就转身离开。
不过也是。
一个德高望重的沈家老太太是做不出来对小辈卑微的事的,尤其是沈老太太这种看着平和实则心高气傲的人,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但由此一事,逢萧玉总算是摸清楚了一点情况。
比如,沈嘉实是真的醒了。
她简单吃了点饭菜,就被安婆子催着洗澡,又换上新衣,再领到别处的房间中。
大夫人坐在主位之上,看见她也不例外,朝着人招了招手,“来。”
逢萧玉走近,约莫到一米的距离她便停下来。
大夫人开口:“我上一次送的礼物,你觉得怎么样?”
可能是五姨太造成的惊吓太多,又可能是失血过多、身子还虚弱,逢萧玉总觉得大夫人说话的时候,软绵绵的,有气无力。
顺着话,她记起那被自己摘下的翡翠珠宝。
“大夫人送的自然是极品。”
大夫人温柔笑开:“那就好,但今天不是我和你见面,是其他的。”
逢萧玉:“……?”
转过头,她看向身后屏扇处,声音骤冷:“躲了这么久,也该听够墙角了吧。”
火光缥缈,将缓缓步出黑暗的人影照亮。
来者身形削瘦单薄,背脊却挺得笔直,分明是春日,他的肩头还披着很厚的外套,嘴边不时咳嗽两声。
转过身,他看向大夫人,扯了扯唇角:“今日的事情,我就多谢大夫人了。”
大夫人面目憎恨,可看见沈嘉实手上端着的物件,一瞬脸色舒缓,点头:“小四爷你有心了,这物我就先收下,倘若有效果,一切都好商量。”
视线转过,停留在逢萧玉面前,她眼神须臾恍惚,随后清明理智起来。
“那你们先聊,我就在旁边的客居休息。”
沈嘉实:“多谢。”
衣裙掀翻出涟漪,人影随之消失在黑夜之下。
一等人离开,沈嘉实宛若没了力气,抬手扶住椅手坐下来,眼神微微抬起,他看向逢萧玉,言简意赅道:“萧玉,过来。”
逢萧玉走过去,蹲在沈嘉实的跟前,眼眸触及到他苍白脸色,心神不由一动。
她问:“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我没事大碍。”
沈嘉实黑黝黝的瞳孔盯着她,伸出手摊开掌心,像是示意着什么。
“……”缄默一二,逢萧玉将手放进沈嘉实的掌心中,男人握着她的手,细细摩挲,最后他下出定论:“你瘦了。”
逢萧玉有点别扭,手腕一缩,想抽回来,“没有。”
宛若刻意转移话题,她看了看沈嘉实,目光又投向窗外,问:ᴶˢᴳ“她为什么会帮你?”
沈嘉实平声:“因为她获得了自己想要的。”
“想要的?什么?”逢萧玉一瞬愣住,又想到上一回五姨太用钗子划出的伤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伤疤是致命的,也只有这个才能让大夫人同意,“能淡化瘢痕的药品吗,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第238章 不禁吓
“都有。”
沈嘉实这话说得模棱两可,让逢萧玉听不明白。
门外的动静也没有隐瞒他们的打算,大夫人喊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在旁边低低窃语着。
虽然听不真切,可也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而且,逢萧玉很清楚的是——
像这种女人绝不会因为一个简单的淡疤膏而动摇,他们必然是做了更深的交易,比如沈家财产,又或者是其他的,她想不到的东西。
逢萧玉抿抿唇,低声:“反正看见你没事了就好。”
一个质地略硬却又微凉的东西被套上了她的手腕,这两日逢萧玉基本上只喝水,手臂也比先前更消瘦,皮包骨的,只剩下一点点肉,这么大一个念珠一带,就愈发衬得她瘦了。
她像是有点不自在,下意识缩回手。
沈嘉实强硬地钳住她的手腕,粗粝指腹摩挲着皮肉,细嫩白皙的皮肤很快泛出红色。
若隐若无的青紫血管随着翻掌裸露,他看过片刻,便将她从地面扯起来,伸出手臂揽进怀中,抱了个满怀。
“这两日吃了很多苦?”
逢萧玉:“没有?”
沈嘉实笑了声,伸手掐了掐她手心,“真的没有,那我怎么听说你这两日衣食住行都不太好。”
想必是从哪儿确切了消息。
静静盯过沈嘉实两秒,逢萧玉叹气:“你知道了,还问我?”
沈嘉实:“我想听你说。”
略微犹豫着,她又抬眼偷偷瞄着男人,小声:“你大病初愈,我要是讲给你听,你不能生气。”
火光摇曳之下,衬得眸色愈发没有温度。
僵持许久。
最终,沈嘉实还是点了头:“可以。”
逢萧玉简短讲述了这些日子经历的原委,论到第一夜时,她又刻意将那个婆子的面貌形容一番,再问那人是不是竹青的生母。
想来想去许久,也只有这一个可能。
否则她又怎么会对逢萧玉多加照顾,还在那一日递给她纸条,务必让她撑下去。
粗粝手指摩挲着如瀑长发,男人掌心微转,又触碰到她的侧脸颊,替着挽了挽鬓发,整个过程中,逢萧玉显得意外的乖巧,或许是这几日都没见,想得紧。
难得温情。
沈嘉实本不想提及这件事,可他抬眸,注视着面前的逢萧玉时,到嘴边的话还是改了。
“要是不出意外的话,你猜的没错。”
逢萧玉一怔,“不出意外的话?”
沈嘉实:“嗯。”
其余的话他没有再多说,这本身就不算是一个能谈话的地方,过了半晌,他只是告诉逢萧玉,夜深了,他们该回去了。
看着外头森冷阴恻的天空,逢萧玉不自觉跟着点头。
两人出过房门,竹青正在外头等着,看他们出来的第一时间就是给沈嘉实披上一层厚厚的大氅。
沈嘉实瞥过他,低声:“你不用太紧张了。”
竹青欲言又止地看了看逢萧玉,又看向沈嘉实,说:“这不是紧不紧张的问题,沈爷你看看你自从醒来到现在做了多少事了?而且本来钟老都说了……”
这话说到一半就没了声息。
侧过头,逢萧玉抬起眼望过去,“钟老说什么了。”
假意没看见沈嘉实瞪过来的眼眸,他直言:“不让他操心。”
原本待在房间避嫌的大夫人也闻声出来,推开门,刚巧沈嘉实他们就聚在院子之中。
眉头挑开,她笑着说:“要回去了?”
沈嘉实点头。
大夫人摆摆手,一副不计前嫌的大度模样,“那行,你们赶快回去吧,你这身子骨弱,也吹不了多少风。”
沈嘉实一行人转身离开,背影消失在窄窄的走廊口。
站在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不懂,“夫人,你干嘛对他们那么好?”
大夫人揉捏指骨,笑盈盈的问她:“银屏,你觉得对于女人来说什么最重要?”
银屏:“……这深院之中,老爷的宠爱?”
大夫人脸上笑意收敛,“不是。”
银屏又猜:“子嗣?”
“你看见小十二的下场了吗,一个孩子,说没了就没了,也没人追踪,”大夫人又说:“要是全靠在旁人身上,一旦没了,自己的下场铁定不会好。”
银屏拧紧眉头,猜不出来。
不止猜不出来,她甚至觉得大夫人变了一个人,要知道她可是大夫人的贴身丫鬟,早早就学会了揣摩大夫人的心思。
这些年,大夫人对孩子、对老爷的态度那可不是零星在意,怎么就变了态度?
淡化疤痕的膏药是投名状,也是诚意。
因此大夫人在一个小时前接受了和沈嘉实合作的打算,只要老太太退位,沈嘉实愿意将后院的掌管权全部给大夫人。
这才是真正的交易。
回去的长廊里,明火三两罩在灯笼之中。
风动时,灯笼也跟着哗哗作响,婆娑树影在这一刻略有恐怖。
竹青站在他们面前,以防有什么不长眼的冲撞。
只是这气氛过于阴森,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地,摸摸手臂,他说:“这内院是真够阴森的。”
联想到什么,又打了个颤。
逢萧玉松开沈嘉实的手,轻轻往竹青后颈一吹。
紧跟着,男人凄厉大叫一声,又闭着眼睛,对着前头疯狂挥舞着。
弯弯唇,逢萧玉和沈嘉实嘀咕:“他可真不禁吓。”
沈嘉实无奈:“竹青本就胆小,你这么一吓,到时候怕是胆子更小了。”
谈话声并没有避嫌,在前头被吓得吱哇乱叫的竹青停了停,意识到什么,眼神幽怨地扫过他们,声音更是抱怨。
“沈爷、萧玉姑娘,刚刚是你们哪位吹得气?”
逢萧玉和沈嘉实对上一眼,随即,她率先开口道:“我说不是我,你信吗?”
竹青:“欲盖弥彰!”
话是这么说,他还是往前远离了他们一米左右距离,不时还回头看看,生怕再受一次惊吓。
路上的乐趣失了,逢萧玉只得撇撇嘴,老老实实待在沈嘉实的身边。
住处门口撑着两柄灯,照亮归家的路。
不一会儿,空气中飘出淡淡的香味,和柴火烧焦的味道。
逢萧玉面露惊讶,“这么晚了,还有人在烧鸡?”
第239章 君子
无需沈嘉实解答,里面自有人给逢萧玉解答。
钟老见着门口那三两成影的绰绰人影,笑着照了照手,催促着他们赶紧进来,和先前在房中阴鸷冷厉的面容判若两人。
竹青是率先跨进去的,而后是逢萧玉、沈嘉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