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逢萧玉没有,弯起眉眼,笑着看他。
正在这个时候,在外等候的人推门而入。
刮开的风雪灌入客厅,飘絮似的雪花层层叠叠,笼罩在背影颀长的男人肩头。
呢子大衣顺势被副官盖上他的肩头,在空气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线,他走了,只言片语都没留下来。
……
壁炉烧着火,烧得木柴噼里啪啦,橙亮黄紅。
逢萧玉就坐在壁炉面前的一米左右的距离,手边是上供的新鲜水果。
譬如,一些当季的草莓、橘子。
逢萧玉没什么胃口,偏偏芝芝一个劲的投喂,好似怕亏待她了。
她莞尔:“芝芝,我真的已经吃饱了。”
芝芝答:“萧玉姐,你看你都瘦了这么多,还不吃些好的。”
“……”逢萧玉不语。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材,好似也没芝芝说得那般夸张吧?
随即,她伸手,捏了捏自己肚皮的肉,很薄。
心下对芝芝所说的话,更加否认了。
在橘子又剥出一瓣送到嘴边后,逢萧玉直接撇开头,说:“你自己吃吧,或者分享给小翠也行。”
垂下手,芝芝眼眶溢满泪水,“萧玉姐,莲容姐都说了——”
逢萧玉一怔。
她捻了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听着芝芝道谢的话,难免有些尴尬。
于是,在汁水爆满唇齿,香味四溢的时候,她说:“不过是一条小黄鱼,要是三四条,你这条命我就舍不得了。”
“我知道。”芝芝破涕而笑:“咱家萧玉姐啊,最小气,是不是?”
芝芝看得明白,逢萧玉这种人啊,通常是刀子嘴豆腐心,说什么过耳的话,都是只能听听。
本质还是心善的,就不知道她这种心善,会不会知道自己的秘密后,有朝一日会后悔救了自己……
逢萧玉背对着芝芝,对她复杂情绪没有察觉。
只是谈到了莲容,蓦然间,勾起了她心头的记忆。
她问:“芝芝,你知道海上月什么时候举行拍卖会吗?”
由于沈嘉实这回的拍卖会,是面对上流社会的达官贵人的,所以,消息都是私下走通。
有多少个人来,或是,邀请了哪几个。
都不得而知。
能知道的是,尉和玉、宗文成和赵家必然在中间一列。
芝芝说:“如果楼里的风声没错的话,是明晚八点,也可能再晚一点,毕竟萧玉姐你知道的,一些人的身份并不适合在海上月大肆露面。”
柔软毯子在掌心成印,又浅浅揉皱成一团。
像是主人纠结的心境。
逢萧玉若有所思:“我知道了。”
眼底的担忧稍纵即逝,芝芝上前一步,低声道:“萧玉姐,其实不用担心,最近海上月出现了一个和你长相差不多的女人。”
这种说辞,其实有偏差。
芝芝远远看过一眼,那身材,基本和逢萧玉一模一样。
就是正脸看,还是有差别,但糊弄人足够了。
但逢萧玉不认为一个和她长得像的替身能糊弄所有人。
抿了抿唇,她说:“我总不会每次都靠替身糊弄过拍卖会,何况,我的卖身契还在沈嘉实的手上。”
芝芝说:“萧玉姐,沈爷心很好的!”后半句是,不会拿卖身契威胁人。
逢萧玉ᴶˢᴳ回头看她,“如果他真的心好,就不会让我签这个卖身契。”
也算是一个糊涂账。
当时逢萧玉什么都不记得,大字不识一个,稀里糊涂就按了手印。
还是莲容提醒她。
那玩意是卖身契,一旦签了,就生生死死是海上月的人,就算逃了万城,身份也不算一个普通‘人家’。
芝芝哑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嘴唇翕动半天,她问:“那萧玉姐,你觉得尉和玉他们对你好吗?”
……
傍晚的时刻,尉和玉回来了。
她立刻起了身,转过头去看向门口,男人手中空空如也。
没一点鲜红玫瑰的踪迹。
眉眼耷拉着失落,她收回目光。
莫名的,尉和玉想到了先前在西北时,等着他归家的乖狗狗。
走到她面前,葱白指尖染上淡淡橙黄色,橘子清香里带着一点焦味,满溢出来。
她声音很软,“万城现在已经没有玫瑰了吗?”
——当然有。
而且,尉和玉已经买回来了,就在车上。
只是他没拿进来,也没给逢萧玉的打算。
薄凉又冷淡的嗯了声,他敷衍交差。
撇了撇嘴,逢萧玉还是满满一碗橘子放在他手上,道:“那就算了。尉提督,尝尝烤橘子,我亲手烤的。”
第58章 谁上过三楼
是不是亲手烤的,其实有待商榷。
因为逢萧玉从来不懂得这些,也不知道世界上还能存在‘烤橘子’,但芝芝知道,这是芝芝那边的习俗。
现在她借花献佛,给了尉和玉。
尉和玉敛眸,步伐又迈了两步。
他们靠的更近了些。
男人身上薄雪的冷意清晰可闻。
他接过了她手中的橘子,吃了两口,滚烫汁水里是甘甜的焦香,一种很奇妙的味道。
至少,尉和玉本身是不讨厌这种味道的。
逢萧玉笑着说:“要是尉提督喜欢的话,我以后天天替尉提督烤。”
尉和玉:“吃两个就够了。”
说着,他就随手取了两个碗剥好的橘子,垂眼看着她,在摇曳的壁炉火焰前,他又吃了一个。
他点评道:“味道还不错,记得给宗文成留两个。”
外人面前,尉和玉和宗文成像是永远是这样。
和谐,并肩,感情稳定。
只有逢萧玉知道,这不过一场假象,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同意了。
男人说完,就想离开。
可他想起什么,眼风扫了一眼逢萧玉,问:“海上月出现了一个【小萧玉】知道吗?”
逢萧玉:“……知道。”
尉和玉说:“听说和你长得很像,今天下午宗文成也去看了看,他给我发了电报,说真的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你觉得沈嘉实要做什么?”
沈嘉实这种人的心眼比她多太多了。逢萧玉不能保证,只能摇头:“不清楚,但对他总归不是什么坏事。”
尉和玉:“也是。”一个精明的商人总不会做自砸招牌的蠢事。
两个人对视一眼。
听着门外引擎熄火的动静,不约而同地,结束了这场对话。
……
翌日中午。
逢萧玉午睡刚刚醒,就看见自己的床头前,摆着一个花瓶。
空的。
上窄下宽,椭圆口的,不似瓷器做的,更像是……逢萧玉心头猛然跳出一个词:玻璃。
可这些东西,也不是她点名要的。
现在凭空出现在她的床头前,有些奇怪,像是有人刻意而为之。
盥洗室里的簌簌流水声滑过耳畔,逢萧玉心下一跳,伴随着水龙头关闸的声音,她侧过头,静静盯上了房门口。
她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盯着盥洗室。
房门和地板磨出轻微的声响。
下一刻,芝芝的脸露了出来。
逢萧玉一怔,“芝芝,你手上的花是哪来的?”
芝芝低头一看,解释地说:“萧玉姐你午睡后,我在门口看见的,我看还挺好看的,就把那些枯萎的花瓣都摘了,现在看,确实挺好看的。”
目光轻飘飘落在玫瑰花上,逢萧玉意味不明道:“确实挺漂亮的。”
芝芝点了点头,“是吧,萧玉姐,小翠也这么说呢,她还给了我一个瓶子。”
逢萧玉:“瓶子?”
顺着她的目光,逢萧玉看向了床头,原是她一早看见的透明玻璃瓶,淡淡阳光折射出来,照出彩虹般的色彩。
万城的冬日鲜少有太阳露头。
今日倒是与众不同。
弯了弯唇,逢萧玉叮嘱道:“待会要记得浇点水。”
芝芝嗯了两声,继续忙活去了。
壹号公馆的窗台不似海上月,需要靠木棍支起来,而是推开的。
近似于教堂的那种玻璃窗,可以推开,旁边还有一道小边,芝芝将花瓶摆在靠窗的小边道上,鲜艳欲滴的玫瑰配着窄口玻璃瓶,顺着往下,是层层露水。
远远看去,就像冬日里几株出墙的烈焰姝色。
苍白的日光下,是旖旎的媚。
那个窗口,他认得,是逢萧玉房间的窗口。
尉和玉沉声:“去查查。”
“好的。”副官说。
没等上一会,副官小跑回来,在尉和玉的身侧站定,低声附耳几句话。
男人紧蹙的眉头又紧了,“宗文成拿下来的?”
副官说:“是的,好像是今早出门的时候,宗都督坐了您昨天那台车,然后,他看见了……”昨天放在车上的玫瑰。
接下来的事情末尾就不用再说了。
宗文成拿着车里的花,让家里的下人送给了逢萧玉。
他和宗文成这么多年的关系。
只是几朵花,有什么舍不得的。
可即便这样,男人脸色还是沉了下去,心头起了几分道不明的燥火。
蓦然间,他想起昨天途经码头的时候。
他没想过要送逢萧玉花,也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可当要从码头回去的时候——
兀然间,他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小女孩,她穿得很破烂,但唯独篮子里的花都是好的。
里面有逢萧玉点名道姓的玫瑰。
只是在码头上的人,怎么可能有闲钱买花?
都是做工、搬货的人,再不济,就是在附近开小摊子的人,没人会浪费钱买这种东西。
尉和玉也是这么打算的。
小轿车远远行过,他漠不关心地朝前看,路过那个女孩。
女孩仿佛从未见过这般新奇的物件,下意识抬了头。
尉和玉这才发现,她有着和逢萧玉一样的眼睛。
鬼使神差的。
他花了钱,把玫瑰带了回家。
……
逢萧玉因着冷然的风,打了几个喷嚏。
芝芝担忧地回了头,说:“萧玉姐,要不然还是把窗户关上吧?”
“房间里太闷了,透透气。”逢萧玉说:“就先别关了。”
小丫头三步做两步离开窗户,看着透冷的风,好似在担心。
思索半响,她打开衣柜,给逢萧玉披上一件外套,换上滚烫的汤婆子。
逢萧玉无奈喊了声:“芝芝。”
但芝芝没空搭理她,正在把灶火往逢萧玉床边移。
好似想让她更暖和些。
逢萧玉:“……”
现下倒不是冷了,是热,热得浑身上下冒汗。
她刚拿开汤婆子,芝芝就像得了反应,又重新给她塞了回去。
她拿她没办法。
只能出了一个下策的主意:“芝芝,你帮我去问问小翠,看看中午的时候谁上过三楼。”
芝芝犹疑:“萧玉姐你不是支开我吧?”
“怎么会?”逢萧玉微笑道。
小丫头静静看了她两眼,转身下了楼。
趁此,逢萧玉将外套脱了,就抱着一个汤婆子,等着芝芝回来。
约摸四五分钟。
芝芝回来了,低声对着逢萧玉说:“小翠说,中午只有宗都督上过三楼。”
第59章 想太多也是一种病
至于尉和玉在哪?
逢萧玉无需去猜,窗口声音已经给了她答案。
从始至终,尉和玉就一直待在院子里,没有上过三楼。
至于她先前的猜测,已经被自己全盘否定了。
抿了抿唇,逢萧玉着目烧着的小灶台,说自己想下去,烤壁火,至于芝芝被她支出去烤橘子了。
客厅里空无一人。
细长高跟蹬蹬走过去时,尉和玉正一只手撑着头,坐在壁火前的老爷椅上,像是在休憩。
逢萧玉瞧了两眼,拔高声音:“小翠,厨房里有点心吗?”
小翠很快探出头来,“有的,逢小姐,想吃什么?”
逢萧玉说:“有些饿了,都可以。”
眼尾舒展开来,她像是没看见男人深沉阴鸷的眼眸,一心一意盯着厨房的门口,在等填肚子的小点心。
等小翠端上来,送到前边的小圆桌上。
她不徐不疾地抬眼,看向正盯着她的尉和玉,言笑晏晏:“不好意思,尉提督,吵醒你了。”
“故意的?”他问。
逢萧玉不懂:“什么故意的?”
末了,她弯唇又笑了下:“尉提督,我又不是什么文人,讲文绉绉的话,我可听不懂。还是宗都督好,我就提了一回玫瑰,就直接给我带回来了。”
果然如此的感觉席卷心头。
“你在计较什么?”他说。
逢萧玉只是微笑:“我能计较什么,我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海上月’的姑娘。”
字音在‘海上月’上加重几分。
生怕尉和玉没听出来,她微微屈身,凑ᴶˢᴳ到了尉和玉的身前,鼻尖交错只在一瞬。
汹涌火光照在脸上,无端生出几分闷热。
尉和玉也这么觉得。
但眼前的人太近,近到稍有不慎,就能吻上的距离,让他避无可避,也不想就此认输。
逢萧玉说:“尉提督,玫瑰花是你买的吗?”
“你刚刚都说了,是文成送的,怎么会是我买的?”
“这样呀——”
她的尾音拖的很长,柔软无骨的小手撑在男人的大腿上,她没有乱摸,可这个时候,不动比动更猛烈,暗喻更强。
“可是,我刚刚问过芝芝,她说,她拿到手的时候,外层的花瓣已经枯萎了一些,那就说明……”逢萧玉长长停顿着。
男人的反应却不如她意料之中。
“说明什么?”
“说明是有人昨天买了回来,放在外头一夜,然后借着宗都督的手,给我了。”
“逢小姐,”尉和玉唇边笑意促狭:“有时候想太多也是一种病。”
他不徐不疾地微微前倾,脸颊和柔软双唇擦边而过,他的手牢牢摁住了她的腰。
语气清浅:“如果真的是我买的,那为什么我不亲手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