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火车站门口站了会，赵淮就带着两辆黄包车过来。
身后车夫说得话都是正儿八经的通俗话，虽有些口音，也不至于听不懂。
逢萧玉抬脚上了车。
赵淮的黄包车在前面领着路，带着她穿过条条巷子口，进入了一条老巷子里。
到第五间房前时，他停了下来，下了车。
随即，逢萧玉也跟着下车，走到屋门前。
褐木大门中，他执起狮头门锁，三长一短的叩响三声。
门应声而开。
是一对年迈的老夫妻，看见他们，老夫妻对视一笑，好似将赵淮他们当成了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妇。
其中，那位老妇人说：“你们就是荣医生的朋友吧。”
赵淮上前一步，颔首：“是，您是陈淑良？”
老妇人一下就笑了，伸出手，拽了一下老伴，就说：“对，这位是我先生，也姓陈，叫陈国栋。”
“……好名字。”赵淮笑笑，目光看似不好意思从逢萧玉身上刮过，再落到老妇人身上，低声附和两句。
刹那间，逢萧玉感受到老妇人情绪变化的不同。
老夫妻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商讨一二。
约莫等着三四分钟。
他们商讨完了，老妇人就催促着她的丈夫去做饭，她丈夫也是宠溺一笑，无可奈何摆手进了厨房。
紧跟着，老妇人上前，鸡皮爪子般的手攥着逢萧玉，“你受苦了，姑娘。这些个男人，多半是些不靠谱的，我还以为——”
“……？”她的话，太莫名其妙。
让逢萧玉不明所以，只能用眼神询问赵淮。
赵淮笑了笑，大步跨过桌前小院，顺着老头子的方向，一并进了厨房。
遥遥的传来一声：“我来帮忙。”
这下，老妇人的态度勉强好了些，绷紧的脸皮也没说什么。
拉着逢萧玉，踏上小院右侧的楼梯口，往二楼走。
边走，边絮絮叨叨的，“宋姑娘，你下回可别这么傻了，跟一个男人过来私奔。还好，我从荣医生那听说过了，这个赵医生有点本事，还钟情于你。要他没有本事，把你拐过来，不是害你吗？”
逢萧玉：“……老太太，我。”她刚想说什么，又被老太太不赞同的目光阻止了。
逢萧玉总算知道赵淮对老太太的耳边嘀咕什么了。
他跟人老太太说，逢萧玉家里人不同意，看不起赵淮。而正好受到荣德邀请，他们一合计，就私奔南下，不算什么正经夫妻，还希望老太太能空出两间房给他们。
广市这种地界，这样的人不少见，更有那种想要下海淘金的，更多。
老太太没多奇怪，也就同意了。
并且，她答应赵淮，一定给逢萧玉一间好房子。
说着，就到了楼上两间房前。
老太太介绍，第一间是她和老伴住的，第二间，则是逢萧玉的。至于赵淮嘛，楼下还有一间，除开冬天没炭火，有些冷外，倒不妨事。
闻得话，逢萧玉只能挑唇一笑。
……
赵淮落脚两三日，便带着逢萧玉去买了平常衣食住行的必备品，之后就回济和入职了。
入职这几天忙，也基本不睡在老太太这边。
好歹医院里牵了电话线，会日常打一个电话过来。
老太太通常是喊逢萧玉接的。
他们这出关系是假的，接了，逢萧玉也不知说什么，只能听着赵淮分享那些个病人病情。
但只有听着心因性失忆病人时，她的情绪才会高涨几分。
赵淮也捡着这个病人状况和逢萧玉说了说。
到底，也没什么法子。
病人状况也不见好。
只是国外赵淮的教授给他发了电报，说可以让心理学的人用催眠试一试。
可，就单说国外，都没有专攻这项的人。
更别说，是西医缺乏的国内了。
听完，逢萧玉沉默了。
那头赵淮听着沉默不语，喊道：“徽音，你听到了吗？”
“听见了。”逢萧玉慢吞地说：“那他这个病是不是一辈子都好不了了？”
赵淮：“其实也无妨，这种病不影响正常生活，倒没什么大碍，只是想不起来一些事情而已。”
敛起眉头，逢萧玉垂下眼，说：“今日嬷嬷煮了白萝卜汤，记得早些回来。”
那头满口答应。
挂断电话，她扭过头去，看向正在门框旁盈盈笑着看她的陈淑良，她说：“你们年轻人这电话打得就是久。”
逢萧玉腼腆笑笑：“不知不觉多聊了些。”
“徽音姑娘，他可是个好男人，指不定多少女人看着呢，要抓紧些。”老太太提点着。
但逢萧玉的心思却不在这头。
为了掩人耳目，赵淮特意对外把逢萧玉称作为‘宋徽音’，事后，他还特意给逢萧玉解释一二。
说明了缘由。
只是这件事在逢萧玉看来，是宋徽音人不在了，赵淮找了个替身补偿而已。
步履轻轻往前迈，她轻声说：“不妨事，要是他真寻了别的女人，那也只是说明，我在他心中没多重要，是我瞎了眼。”
老太太一怔，抚掌大笑：“你说的也有理，这些个男人啊，你管久了，也没意思。”
逢萧玉笑笑：“可不是这个理？说起来，他说他今日会早些回来，问嬷嬷你有没有想吃的。”
……
医院里，赵淮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荣德见状，取笑：“是不是有人想你了，不然你这喷嚏打的这么勤？”
“……”赵淮无奈瞥他一眼，捏着指骨，问：“尉和玉他们到哪了，是不是已经查到我去哪了？”
闻得要事，荣德沉了面容。
只是没过半刻，他又轻轻松开了眉头，“放心吧，他们以为你去了青城。”
他又说：“手里的那三条航线，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第91章 她在拒绝他
医院的尽头，是人们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的聚集地。
没有人知道，赵淮曾经也在大学的附属医院实习过，这种场景，他见过太多次，也反复考量过。
但午夜梦回时，他仍旧无法忘记宋徽音。
那个年幼的、会拽着他的长褂喊哥哥的宋徽音。
所以，在得知宋徽音出事那一瞬，他以宋徽音未婚夫的身份，联系上了属于宋徽音的三条航线，并且让他们全部藏起来。
锐利病历单被揉成毛毛团团，赵淮眉眼清冷，他斜斜睨了一眼荣德，说：“再说吧。”
“你真的不打算上报？”荣德追了两步，很显迟疑。
赵淮淡淡：“我为什么要上报？何况，它们本来的主人也不是我。”
荣德哑然：“……”
想到背后的巨大利益，他仍旧不死心，“可是你要知道宋徽音已经死了很久了，而且……”凭借这个，你完全可以升官发财。
“不用。”赵淮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侧过头，光影搭在他的脸上，长身玉立，清隽疏冷，长长睫毛落在眼下，他弯唇一笑：“我不在意这些。说起来，陈奶奶念叨你许久了，记得有时候去看看。”
荣德并未想起赵淮提的老人家是谁。
还是在斑驳ᴶˢᴳ褪色的记忆里，他翻到了这位老人家的名字，是他把赵淮介绍给老人家的。
还让他去租了房子。
猛然一拍脑袋，他听见赵淮远远传来的声音：“今天我就不值夜班了，家里有事。”
“哎！你！”荣德一伸手，来不及阻拦。
旁边的小护士凑上前，面色羞红，询问荣德：赵淮家中到底有什么事？明显一副芳心暗许的模样。不过也是，赵淮平日里虽颇为冷淡，为人更是不近人情，但在大事上，向来是能包容则包容，这种人是最讨小姑娘欢迎的。
荣德撇了撇唇，将他家中有一妻子的事说了出来。
提到这个，荣德捏了捏鼻梁，想到自己还真应该去陈老太太家中瞧瞧，总不能让赵淮平白受了那名女子的蒙骗。即便赵淮说，她和他是一样的，同是天涯沦落人。
……
赵淮回了自己的办公室，将白大褂换下，套上毛绒围巾就出了医院。
兴许是年关更近了，外头的风雪小了不少，许多做生意的人支着一个小摊子，也跟着出来了。
赵淮看见了不少新奇的物什，和一些全国通用的烤红薯、烤板栗等等。
踌躇片刻，他上前，让摊主给他包了几个烤地瓜。
买完，他转身便打算回胡同巷子，只是刚转身，一个贩报小童就急急撞了上来。
与此同时，他手中的报纸也散落一地。
赵淮蹲下身，帮他收拢好，又交还给他。
贩报小童甜甜朝他一笑，将新出的报纸塞进他手心后，赶紧就跑了。
赵淮无奈之下，只能顺着报纸看了看。
报刊上的第一条消息，就震惊到了他——
江恒生死不明，万城沈嘉实恐成罪魁祸首。
尉和玉和宗文成两位都督留守万城，搜寻江恒踪迹。
沈嘉实怎么可能是罪魁祸首？赵淮连旁边的小字都没看下去，捏着报纸的手更紧了。
报纸在雪中被揉成一团。
他急匆匆抬脚，穿过胡同巷口，走到大门口，心下却生出了几分胆怯。
他不敢让逢萧玉知道外界的消息，更不敢让她知道万城的事。
他担心逢萧玉得知这条消息会想回去。
思虑再三，那一份报纸被插进了别人家门口的收信箱里，和飘雪一并淹没在角落里。
彼时，逢萧玉正在大堂里，烤着火炉子。
这个冬天，格外的冷。
到广市后，这种冷就变成湿冷湿冷的，深入骨髓，冻得不行。
指尖从早到晚都没热过，陈奶奶抓着她的手，愣了好大一会，才问她：“你是不是早些年受过什么伤，身子这么虚？”
逢萧玉含蓄笑笑，说这是天生的。
思绪中止到这，她随门声看过去，是赵淮回来了。
他手提着一个小小的纸袋，先给陈奶奶发了一个，再走到逢萧玉面前，将所有的全给了她。
说：“这是烤红薯，今天在医院旁边的摊子看见的，就买了一点回来。”
逢萧玉若有所思点点头，“谢谢。”
好似觉得自己这样不太真诚，她仰起头，弯了弯唇，又郑重道了谢。
脱开艳丽尖锐的皮囊，赵淮总觉逢萧玉多了几分清艳娇憨来，看一眼，他就挪开目光，去寻在厨房做菜的陈国栋，帮忙打下手。
逢萧玉急急喊住他：“你要去，也换身衣服。”
“……”赵淮意识到什么，低下头一看，随即，又抬头看向逢萧玉。
她没说什么，只是轻轻朝他一笑。
深邃时光在这一刻，隽永成心头上的永恒。
赵淮回了房，换身便于进厨房的衣服，又出了堂子，进了厨房。
过了半小时，就开饭了。
逢萧玉陪着用完餐，就上了楼，坐在房间里，她的面前是一盆小灶，生着火。
火光照耀眉眼，她眼下情绪更淡。
木板的吱呀声来来回回的响。
过年前的热闹味，和湿冷的风交织在一起。
在这个薄凉的夜里，提醒着逢萧玉，她是真的离开海上月了。
在赵淮敲门之前，她率先说了句：“不用敲门了，进来吧。”
削瘦修长的手放下，赵淮态度自若的推门而入。
逢萧玉侧头望了他一眼，笑着说：“今天不用忙着写笔记了？”
为了做样子，先前逢萧玉当着老太太的面，给赵淮送了几回夜宵。
每每去他房中，都见着他在写医学的见闻。
不然，就是在翻那些厚厚一本的医书，总归是没空搭理她的。只有到早上去收碗，才能窥得一二他夜中生活，忙着的时候，就是一口没动；不忙了，就是全部吃完。
纤细手指支着下颚，她面露几分惬意：“我还以为你还要忙一阵子。”
赵淮抽着小马凳，坐到逢萧玉面前的灶火前，说：“笔记整理的差不多了，就不用了。”
逢萧玉‘哦’了声，“那挺好。”
她回得没什么感情，之前饭桌上的温和互动在这刻也结了冰。
顿了顿，她起身，将今早老太太给自己的水果端出来，放到小灶上烤着。
“夜里总该吃口热乎的，吃完就去睡吧。”
她在拒绝他。
第92章 去哄一哄
赵淮很快察觉到这点，伸出手，火光将指节烤红，橘子溢出淡淡的炭香。
冷不丁地，他开口：“江恒生死不明，你知道吗？”
逢萧玉一怔。
手指摩擦间，她小心翼翼将灶上铁剪取下来，翻出热腾腾的橘子，递给赵淮。
垂下眼，她语气很淡：“我知道。”
到广市的第一天，她就捡起了以前看报的习惯。
刚巧，每天早上贩报小童都会准时准点从这的胡同巷口经过，她把他喊住了，让每次出新报都送过来。
结果今中午的时候，小童就一如反常敲了陈奶奶家的门，把报纸送上来。
——她也得以窥见那条消息。
天窗之外，明亮的星星闪烁。
雪停了，风声也停了。
漆黑眸子中是旁人看不透的情绪，赵淮问：“你打算怎么做？”
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逢萧玉笑笑：“我不打算回去，在这里，我还有事要做。”
赵淮眉头拧起，“？”
逢萧玉却未解释太多，把剥好的、滚烫的橘子递到男人手心，“不是什么大事，你早点休息吧。”
她没给赵淮开口的机会，继续道：“我今天有点累，想休息了。”
赵淮自幼就没同几个女子相处过，又得这种婉拒的言辞，他倒是不好下手。
原本卡在喉头的言辞也吞了下去。
两人对视一眼。
刹那间，赵淮意识到逢萧玉在瞒着自己什么，又想到自己在万城经历的事情，和海上月出现的【宋徽音】，终于将心口那个许久的疑问问出口。
“海上月那位真是宋徽音吗？”他问。
逢萧玉答：“你心头没有答案吗？”
赵淮不语。
事实上，在拍卖会开始的第一天，他就见过他们口中的【宋徽音】了。
但在他看见的她第一眼起，他就确信无误，对方一定不是真正的宋徽音，而是沈嘉实从外地寻人回来假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