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萧玉软声:“看多了也没意思,就不看了。”
“也是,这报刊上的东西啊,有时候特喜欢夸大言辞,不看就不看了。”老人将桌面擦得干干净净,记起什么,侧过身,“那今天还去给赵医生送餐吗?”
逢萧玉说:“送。”
她弯了弯唇,将袖口的碎银拿出来,递到老人家面前,“麻烦你给我多备一份。”
陈奶奶没接,只说:“多一口饭的事,不妨事。”
逢萧玉只好作罢。
等到中午去送饭时,她趁着老太太不注意,上了二楼,将这些放在房间中。
老太太将饭盒放进她手心,比往日要沉了许多。
逢萧玉低下头,瞧了两眼,笑道:“他们有口福了,这么厚实。”
老太太:“可不是。”
说到这儿,两人相视一笑。
逢萧玉随即抬脚出门,走到胡同巷口。
那道窥视目光始终不散。
心下警惕,她伸手,将剪子握在掌心,紧紧攥牢。
等到出了胡同口,搭上黄包车,那一道窥伺的目光好似淡了。
逢萧玉心下松口气,照常给赵淮送了饭,且,顺口提了嘴荣德也想吃,她就顺手拿过来的事。
赵淮神色无异。
因此,逢萧玉又往荣德办公室跑了一趟,约莫待了二十分多钟。
等赵淮吃完,收拾好才过来。
逢萧玉倒没什么留恋,接过东西就走了,只是她的步履和昨日一样,走了一半又回了济和。
再从济和出来,已经是午休结束过后的事了。
说实话,逢萧玉是犹豫过要不要给赵淮送饭的,但碍于老爷子都在沈嘉实面前说了她有丈夫。
再怎么样,作戏也要作全套。
至少不能让沈嘉实发现她和赵淮诓骗了老爷子一家。
等到想到这,也有惊无险的走到了家门口。
逢萧玉悬着的心又放下些。
接下来的几天,她日日准点到医院报道。
还没过几天,赵淮便提出一同吃的想法。
逢萧玉看他,“我都可以,要不然你问一下荣医生?”
想着近日以来的流言蜚语,赵淮目光望着逢萧玉,“他都蹭上饭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逢萧玉笑了下:“好像也是,那让荣医生过来吃饭?”
说着,她便将面前的菜摆的整整齐齐。
指尖勾过耳边的发鬓,她低着头,将赵淮那一份打开,不好意思地说:“今天我跟着老爷子下了一点厨,你尝尝好不好吃。”
这是逢萧玉发现的赵淮的小癖好。
他居然是喜欢人妻款的。
这也是,逢萧玉这回费劲做卤肉的原因。
赵淮目光掠过,饭盒的饭上面铺着一层小小的卤肉,色泽鲜明,就不知味道怎么样了。
逢萧玉拿起筷子交到赵淮手上,催促着:“你先尝尝。”
他下意识撩眼,看向逢萧玉。
可偏偏逢萧玉坦荡的很,眉眼弯弯,“放心吧,没下毒。”
赵淮动了。
细碎卤肉烹制的刚刚好,软嫩,细滑,几乎是入口即化。
不自觉间,他又夹了一块。
逢萧玉见着他反应,唇畔翘起狡黠:“我说是吧,还不错。”
由于方才有位患者,荣德拖到现在才到,他听见门内声,好奇询问:“什么还不错。”
等他走进,就看见了赵淮碗里的卤肉,再逡巡一圈,就发现这是特有的。
荣德哀怨:“逢小姐,你这是差别对待啊。”
逢萧玉抿唇笑笑:“……我第一次做,得试试手,总不能不好吃也给你们带。”
“赵同志,原来你是个试毒的。”弄清楚这个道理,荣德笑出声,扭过头看向逢萧玉,“那逢小姐下回要记得我一份。”
他再三强调。
半晌,逢萧玉应了,“一定不会忘。”
他们吃完后,逢萧玉施施然地就走了,一分钟都没有多待,再正常不过。
联想到医院里的风言风语,赵淮敛了眉头,出声赶人。
荣德嚷嚷两句,没能抗过赵淮的推门。
末了,他还不私心扒在门口,问:“你至于吗,我只是喊人带了两天饭,就吃醋了?”
赵淮淡淡:“我吃什么醋?”
荣德哼哼:“你觉得呢?你别以为我没听见院里的风言风语,你今天也是因为这个才提议一起吃饭的吧。”
“是吗?”赵淮眉眼情绪岿然不动,起眼,目光落在他身上。
荣德最讨厌赵淮这个模样了,尤其是这几天和逢萧玉的接触,帮她诊疗。
他愈发觉得逢萧玉指不定就是赵淮的‘青梅竹马’。
顿了顿,他好心提醒了句:“女人可不接受心里有两个女人的男人,即使那个女人和自己的关系很近。”
第104章 举头三尺有神明
狭窄的巷口里,是弯弯曲曲的胡同口纵横交错。
逢萧玉已经不是第一次走了,但,这几日是格外的胆战心惊。
不是因为旁的,而是因为胡同里多了一位沈爷,让她心不得安,夜不能寐。
身后那些热闹、喧嚣的声音像是与自己泾渭分明,分割成两个世界,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砰——’
它像是股鼓动的雷,在耳膜躁动的不行。
逢萧玉勉强平静了会自己的心情,抬脚加快步履。
一只削瘦苍白的手倏然伸出黑暗。
佛珠自虎口穿过,横挂半边手掌,牢牢卡上她的脖颈。
铁盒落地,剧烈响了声!
他的指尖冰冷,呼吸温热,“逮到你了,萧玉。”
在这刻,逢萧玉的心忽然定了。
兴许是尘埃落定,她有种‘他终于来了’的安定感。
长卷睫毛颤栗,逢萧玉轻声:“我本来在想你会不会这么做,果然,我猜得没错。”
“嗯?”沈嘉实发出单调的疑惑音。
沈嘉实指骨收拢,步步卡紧,硕大佛珠随之按上喉头气管,咯得逢萧玉一度不适,仰起头,男人整张脸没入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也瞧不清他是真疑惑,还是仅仅为了装作听不懂逢萧玉的话。
逢萧玉开口:“我迟早知道有ᴶˢᴳ这么一天。”
她这话说的含糊。
好像在说,她知道沈嘉实迟早会找到她;又好像在说,她清楚沈嘉实迟早会找上她。
这两者看上去没什么差别,但在‘找到’和‘找上’上还有着天翻地覆的区别,譬如前者,是他得到逢萧玉在广市的消失,后者是指此景此情。
逢萧玉心想,自己或许该庆幸点,沈嘉实没有直接把自己带走。
沈嘉实的手犹如冰冷的毒蛇,划过她的脖颈,覆在耳边的声音也阴恻恻的:“知道还要跑?”
逢萧玉笑笑:“不跑怎么行。”
她往上看,是昏昏沉沉的天空,和男人纤长睫毛下的冷锐。
几乎没什么停顿,逢萧玉继续说:“要是我不跑,沈爷会把我送给几个男人?”
他说:“我不会让你留在别的男人身边。”
逢萧玉面色嘲讽,“那江恒呢,算什么?”
“他不会碰你。”他知道江恒和宋家的往事,也清楚尉和玉他们的小心思,即便他不知道尉和玉他们要做什么,也很清楚在尉和玉他们的阻拦下,江恒不会碰她。
那天见到她被‘绑在’床上,他就更确定江恒没碰她。
脖颈卡紧,让逢萧玉喘不过气来。
喉头只能发出嘶嘶气音。
他低下头,欣赏着逢萧玉这幅模样,明艳的、抗争的,眼底仿佛燃了一簇明火。
亮极了。
像是昏暗里的火舌星子,秾丽生艳,野蛮生长。
可以说,沈嘉实真是爱极了逢萧玉这个样子。
他的唇边微微笑开:“萧玉,你知道我最爱你什么样子吗?”
话毕,沈嘉实钳制着逢萧玉脖颈的手缓缓松开,逢萧玉得到喘息,用力呼吸着,在她的目光里,他补上后半句:“就是你现在这样。”
“……”这个疯子!
沈嘉实养了逢萧玉两年,对她上心的事不止一件两件。
时间一长,她的微表情他也基本了如指掌,即使她没说话,他看眼神,也知道她在骂他。
他费尽心机从万城出来。
可不是为了得到这个眼神。
滚烫呼吸压在后颈,他的齿锋叼上她的耳垂。
紧跟着,是重重一咬!
毫不留情面,像是开餐前的享用,炽热刺痛。
逢萧玉蜷紧手指,‘嘶’出声来。
莫名羞耻感在心中成倍增长,她的脊背绷紧,打算逃离。
男人结实有力的小臂环上她的腰肢,另只手擒住她两只手,往上摁在墙壁上,后背贴紧着胸膛,她能感受到什么在苏醒,也能感受到男人的单膝挤进她的双腿间。
逢萧玉想挣开,沈嘉实则是更为大力的将她桎梏。
这时候,她才发现,沈嘉实的身体虽然病弱,可他远远比她想象的将死的病秧子要有力多了,甚至强壮多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萧玉,看样子赵淮还没碰过你。”
逢萧玉咬住下唇,没有回答。
沈嘉实道:“老爷子说,你们俩是分房睡的,听说那个小少爷还是睡在一楼,你怎么这么狠心?”
不安分的手在动,他却说的隐隐带了几分阴戾:“人都带你从万城逃走了,你还不愿意让他碰,这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逢萧玉喘着气:“……这跟你什么关系。”
沈嘉实温声:“所以说女人啊,就是薄情。”
粗粝大掌穿过柔软布层,摩挲柔软肌肤,木珠子沿着光滑皮肉滚了又滚,烙下一个个深层的印。
木珠子圆润,本应来说感受不到什么痛感。
偏偏逢萧玉过不了心里那关,感觉木珠子滚按的印火辣辣的,被刮得疼。
她咬牙切齿,提醒:“沈嘉实,举头三尺有神明。”
话出口,逢萧玉却恍惚了。
要是举头三尺有神明,那宋家的那场灭门惨案,又为什么会发生?
这句不过是心里托词罢了。
沈嘉实停手,松开她,让逢萧玉转了个面,后背抵着墙壁,远离着他。
“只是我压根没信过伸,哪来的举头三尺有神明。”着目她逐渐紧张的眼神,沈嘉实低下头,双唇靠在小巧耳骨边,近得逢萧玉都能感觉他舌尖上的热。
沙哑声音透过耳膜放大,“就算是有,我三尺之上的神是我自己。”
逢萧玉即便从不相信这些,也从未敢如此猖狂。
但她无法否认,也不能置噱,因为沈嘉实确确实实有这个能力。
让他举头三尺之上的神明——
变成自己。
呼吸紧绷,暧昧拉扯,斑驳的月色坠落下来。
它在提醒着他们,时间过去了多长。
逢萧玉舔了舔唇,“沈爷,我该回家了,不然老爷子会担心的。”
粗粝指尖摩挲她的耳垂,传来刺痛感,她抬起眼,和男人静默对视两秒。
他低低笑了声:“萧玉,想玩过家家也得把握好分寸,你说是不是?”
逢萧玉缄默。
空间像是就此刻停住,风声的呼啸也停下来。
由远走进的脚步声到了耳侧。
门被打开。
一墙之隔,她听见赵淮问老爷子:“徽音回来了吗?”
第105章 生出了几分反骨
这下,沈嘉实是真的松开了她,后退两步,站在两步之外的安全距离,静静的看着她。
见她不动,他还略有闲心,促狭地问:“怎么还不走?”
逢萧玉看他好像是认真的,抬足,朝着外头走去。
闷闷咳嗽自他唇边溢出。
与此同时,风带来他身上的中药味,仿佛先前那些僵持、强硬都是逢萧玉的错觉,此刻,又变成了孱弱的病秧子。
等着逢萧玉的恻隐之心,回头看他。
逢萧玉不会上当,步履加快。
近乎是几步之遥,她就要走到巷子出口,拐道,就是陈老爷子的院子。
男人阴冷声音乍现:“我的耐心不多了。”
驯服人的方法有很多种,沈嘉实更喜欢让她们主动归顺。
这种通常以给人希望、又打破最有效果。
但在逢萧玉身上,这种却罕见的失效了,如果在他耐心告罄前,她还没有被驯服的意思。
那么他只能换一种更粗暴的解决方式。
一尺之隔,晦暗眼神犹如恶鬼,攀上她的肩头,如影随形。
不知她是否是感受到沈嘉实的目光,弯腰捡起巷口裹着铁盒的布绸,一步、两步,走向家中。
灯笼之下,赵淮神色淡漠,伫立在门口。
他听见声响,侧过头来看她。
眸色淡漠,却也没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只是静静看着她。
一瞬,逢萧玉心头涌上道不明的感觉。
“没事吧?”在赵淮开口那刻,这种感觉就冲上了心头,后怕、惊慌,和想逃又没法逃的窒息。
她眼圈微红,抬脚,跨入他的怀抱当中。
灯影绰绰,曳长纠葛的影牵勾间。
她贪恋着这短暂的安全感。
逢萧玉很清楚,她并不喜欢赵淮,也并不觉得赵淮能带给她什么,可在这一刻,她在沈嘉实的压迫下,生出了几分反骨。
沈嘉实不让的事,她偏偏要做。
还要做的彻底,让这件事毫无转圜之地。
男人眸光微闪,伸手顺着她的背脊抚下,“到底怎么了?”
逢萧玉闷声:“没什么,就是有点想你了。”
老爷子听见这话,没有预料到这小两口这么亲,猛烈咳嗽两声,转过身就进门,不当电灯泡。
他一走,门口只剩下他们两人。
赵淮抬眼,恰好和步出黑暗的沈嘉实对上一眼。
沈嘉实如上回在赵家见到的一般温和,“确实是新婚夫妻,半刻都离不开人。”
闻得话,赵淮能感觉逢萧玉攥着自己的衣领又紧了。
他抬起眼,瞳孔碎光疏冷,“沈老板,这么晚了还不回去?”
沈嘉实道:“夜晚吃多了,正好散散步,消消食。”
目光触及逢萧玉手中那块深蓝绸缎上的灰渍,眼神意味不明,步履却一步步朝他们靠近。
赵淮笑开:“广市商会的乱定了吗?沈老板就这么闲,何况——我记得沈老板好像是戴罪之人,江恒到现在还没着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