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言简意赅:“你回来,他再废一只手,我就放过他。”
逢萧玉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赵淮是医生,以后要上手术台,就必须得双手齐全。
废掉他一只手,就相当于废掉他整个人生,这怎么可能?
沈嘉实笑了,“这是他把你带走的代价,不是吗?”
唇瓣紧紧抿作一线,她挺直背脊,下颔线悄无声息绷紧了。
就算沈嘉实不愿意放过赵淮。
她还有其余的方法。
逢萧玉目不斜视跨过沈嘉实身边,带起一阵风。
下一秒,横在中间的板凳骤然四分五裂。
轰然倒地。
逢萧玉蓦然回头看过去,原本在沈嘉实身边的木凳支离破碎。
他撩起眼帘,犹如阴森恶鬼,唇畔的笑却一如既往儒雅:“萧玉你要考虑清楚,过了今天这个时辰,明天就不是这个价了。”
明天,他要赵淮两条手。
逢萧玉唇边挑开笑,“那又怎么样,一个男人而已,你当我会在乎吗?”
风情摇曳的眉眼里,是淡淡的、讥讽的妖冶,她又说:“即使赵淮不在了,还有第二个‘赵淮’,第三个‘赵淮’,总有人为我前仆后继,赴汤蹈火,你信不信?”
沈嘉实顿然变了脸色,沉声:“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的,沈爷?”逢萧玉和他彻底撕破了脸皮,薄凉的唇尖里是柔软又锋利的措辞:“栖身谁不是栖身,我为什么非得把自己的大好年华赌在一个病秧子身上。”
听见紧紧合上的房门动静,指尖掐进掌心。
她维系着自己摇摇欲坠的冷静。
“沈爷,我不是非你不可。”那世界最绵软的唇里吐出来的是最恶毒的话:“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对我做了什么吗?”
逢萧玉锋利桀骜本性仿佛在这刻展露无疑。
倨傲,淡漠,高高在上,宛若俯瞰着众生万物。
她迈着步伐,走到沈嘉实的跟前,声音低下去:“我是逢萧玉吗?我是宋徽音。”
这句话击垮男人最浅薄的一道防线。
他敛住眉头,没能压住错愕:“你恢复记忆了?”
逢萧玉微微一笑:“你觉得呢?要是尉和玉知道我的身份,你觉得他会不会出手帮我?”
事实上,逢萧玉压根没恢复多少记忆。
薄薄的记忆片段,也是关于在海上出事那段时间的。
但现在,她只能赌。
只能用这点,来恐吓沈嘉实,让他远离她。
让他放过赵淮。
第108章 心甘情愿当枪使
沈嘉实和逢萧玉的谈话不欢而散。
皆没有让步的打算。
与此同时,尉和玉、宗文成的火车隔日抵达广市。
宗文成目光懒散,瞥向窗外时,是辽阔无际的大海,零散渔船漂泊在海面上,目光从远处收回,渔船密集地聚集在一起,宛若一排排用船连起来的家。
这也是广市某一部分特色了。
吊着狗尾巴草的唇角翘了翘,他说:“你就心甘情愿给沈嘉实当枪使?”
尉和玉:“你不是也来了吗?”
宗文成无赖吐出狗尾巴草,“这不是闻见肉香了吗?”
沈嘉实让人给他们的传话是,找到赵淮了。
至于逢萧玉,是一句都没提。
那日在荣煌酒店,他们开枪‘阻杀’江恒后,逢萧玉就莫名失踪了。
而那段日子,赵淮外出就职,也离开了万城。
要说这两者没点猫腻,没人信。
尉和玉再见逢萧玉时,是在火车上,但逢萧玉的人脉近乎上和沈嘉实、和他们息息相关,她怎么可能一个人登上火车。
必然是有人帮她。
再加上,尉和玉查到的那截包厢的信息,未婚夫妇,这个帮她的人是谁,已经呼之欲出了。
两人同时达到广市现任主事准备的公馆。
长着小胡子,三十岁左右的主事人战战兢兢看了他们一眼,擦了擦额头的冷汗,问:“两位都督,你们要是有不满意,尽情跟我说。”
尉和玉目光逡巡一圈,点了几个位置,“这些都给我换下去。”
“还有——”他声音拉长,走到主事人身边,语气淡淡:“把公馆里的人全部撤下去。”
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人,是用不惯他人准备的人的。
况且,现在这个时局,很容易动荡起来。
尉和玉他们就更不会用外人。
宗文成对这些倒没什么异议,只是,他目光轻轻划过主事人面容时,轻飘飘出了声:“卢广,你们这边寻乐子的地方在哪?”
卢广一愣,答道:“距离这里四五条街的地方,有这样一条街。”
宗文成意味深长哦了声,又问:“最近有什么崭露头角的新人吗?”
桃花眼微微上扬间,他眯起瞳孔里的冷光,眉眼间的吊儿郎当又重了几分,只是这感觉不像是去寻乐的,反而是……杀人,果然和传闻中的本性无什么差别。
卢广心头一跳,头快要埋进胸膛里,“好、好像是没有的。”
男人嗐了声,他抬起手,重重压上卢广肩头,“我就随便问问,你抖得这么哆嗦,好像我们欺负你似的。难不成,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真没。”卢广又如数数过自己的记忆。
他是真没听闻这里的风月场有什么新人。
如果是有的话,那也是一年前的事。
双唇颤抖着,他将自己对风月场的了解都说出口,压根没有符合宗文成条件的人。
嘴角沉下,宗文成道:“没有就算了,下回我请你喝酒,卢市。”
卢广不敢。
拱手,就想拒绝,却又被宗文成硬生生压了下来。
还是尉和玉最后打了圆场:“行了,文成。”
顿了顿,他像是牛头不及马嘴的问:“广市商会现在是怎么一个想法,都是对他们做些什么?”
那些他们就是工人。
就是尉和玉要问的,压根不是这件事,而是通过在这件事,在问沈ᴶˢᴳ嘉实最近的行踪。
卢广是人精,三两下就揣摩出来:“听闻沈老板是打算通过渔业来缓解商会的亏损,给工人们发工资,来达到平衡,只是……”
尉和玉:“是什么?”
卢广道:“商会拖欠的账款太多,现下又正逢过年,一时半会还不清。”话到这里,终于步入了正题:“沈老板最近好像在忙别的事,走了下关系,让人把一位医生送进巡捕房了。”
总算听到点有用的消息。
僵持氛围消融。
尉和玉坐上旁边的沙发,手指点着椅手,“继续说。”
宗文成则是大大咧咧坐在半边桌上,饶有兴趣观察他,审视着他口里的真假。
清楚而明晰的将整个过程说了遍,尉和玉他们也听了个大概。
包括赵淮那个医生朋友正在四处寻关系,想把赵淮捞出来的事。
但他们忘了一件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
沈嘉实给的,是荣德的几倍,这样就更难让荣德疏通关系了。
听完后,他们就让卢广去处理自己的公务了,至于广市商会的事,他们口头上说明天给解决方案。
宗文成道:“看样子万城的事,还没能让沈老板伤筋动骨一百天啊。”
尉和玉淡淡:“沈嘉实是个商人,总会有后手。”
“那咱们怎么着,给他找点麻烦?”宗文成随口说着。
他抖开桌面上平摊的报纸,大大小小,都是广市近期的新闻。
在这上面,他看见了沈嘉实送赵淮入狱的理由。
轻轻挑了眉头,宗文成将报纸递给尉和玉,说:“你看看这个。”
尉和玉粗略看过,收了报纸,“让王锋他们去查查,最好能查到赵淮先前的住所。”
“你怀疑?”宗文成一个目光瞟过去,得到尉和玉肯定的眼神。
赵淮定然是和逢萧玉在一起的。
不然,现在沈嘉实没必要留着赵淮的命,他留下的唯一目的,就是用来敲打逢萧玉。
清晰的事件徐徐在眼底展开。
宗文成三两步下了桌面,眉梢高高吊开,像是心情不错:“尉老三,打个赌?”
尉和玉:“什么赌。”
“看看谁先能找到逢萧玉怎么样?”宗文成语调调笑,抬手比划,“要是我先找到她,那她就是我的了。”
……
近日以来,逢萧玉几乎每天都能见到荣德。
从最开始的安慰、激励,说赵淮过几日就能出来,到现在的愁眉不展、沉默少语,她明白一定是沈嘉实朝着那边施加压力了。
赵淮已经好几天没有回来过了。
陈老太太他们虽不说,眉眼里的担忧也是可见的。
沉默片刻。
逢萧玉轻声附耳,对荣德说了两句。
紧跟着,两人出了门,去胡同出口那旁边的小店去。
两人坐上二楼卡座。
小二端来茶,满上。
沉沉茶叶浮动里,是苦涩又单薄的清香。
旖旎盘旋热腾腾的雾气。
逢萧玉单刀直入:“你们遇见什么麻烦事了?”
第109章 你的心可没有这么软
荣德顿了顿,想起昨天赵淮叮嘱的事。
含糊的讲了一下沈嘉实最近卡得关卡,以及,病人家属在济和门口举旗闹事的事。
院方头很大,可赵淮现在被关在巡捕房,见面都难。
别说,他们还想问清楚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难上加难。
这对济和这种中立医院来说,算得上一场打击,也算得上是一场好事。
至少济和愿意出面保人了,正在和沈嘉实周旋。
就是不知道沈嘉实最后的打算,是想两败俱伤,也要把赵淮咬死;还是只是略作小惩,让赵淮长教训。
如果是前者,那怕赵淮还是有性命之忧,而赵家估计会和沈嘉实彻底撕破脸皮。
权衡利弊在荣德嘴里分析的很清楚,也是因为这份清楚,逢萧玉长长出了一口气。
她说:“放心吧,沈嘉实不会是愿意两败俱伤的人。”顶多让赵家多出点血。
荣德说:“希望如此。不过话说回来,逢小姐,赵淮还托了我一件事,希望你过两天能到巡捕房去,见他一面。”
“……好。”
缄默两秒。
逢萧玉答应了,想起什么,她从手拿包里取出一个很小的木匣子,推到荣德面前,“这个是给赵淮疏通关系用的,隔墙有眼,你回去再打开。”
荣德点了头。
两人短暂接头后,便走出了这家茶馆。
荣德先回了家,给家里人发了电报,随即,低下头打开逢萧玉给的木匣子。
——满满当当的小黄鱼铺列整齐。
他倒出来,一张纸条被压在底部。
展开一看,是逢萧玉的话:这些是我在海上月那些年赚的,劳烦你了,多帮帮赵淮。
面色复杂,荣德对逢萧玉原先是菟丝花的印象,被这一举动破坏的干干净净。
取下灯笼,他将纸条放在火烛之下。
火舌舔舐纸面,丝丝缕缕的烧出黑白相间的灰来。
他没注意到的是,那勾出来的笔锋,和陈奶奶家春联上的一模一样。
……
逢萧玉是在荣德的眼皮子底下进的胡同口,但她没有回陈老太太的家,相反的,她越走越深。
巷子里的黑影如潮覆盖在她的身上,脚上,和纤细的皮肉上。
宛若下刻就能将她吞没。
一直到,炊烟袅袅的一间四合院前。
里面淡淡的药香钻进鼻翼,提醒着逢萧玉,她想要去的目的地,到了。
炮竹声重重摔在地上。
‘啪’得一声发出响来。
逢萧玉侧目看过去,正好面上几个穿堂过的小孩,他们拥促着、玩闹着,看见逢萧玉时,齐齐声声喊了声漂亮姐姐。
转而,抬脚继续玩着追逐的游戏。
朦胧间,她的幻影更重了。
重合的光阴里,是小时候的她站在那里,穿着红衣裳,裹成一个白绒绒的球。
手上拿着炮竹和糖葫芦,站在门口,喋喋不休和一个衣裳破漏的小孩说着话。
那绸缎,不像是贫寒子弟。
可看着上面破破烂烂的针扣,缝上的冻,还有半只鞋露出的脚趾,她又不觉得是什么富贵人家了。
小徽音轻声细语:“我把我的糖葫芦给你,好不好?”
——‘萧玉’。
男人的声音顺着光影扭曲的弧度递来。
一只无形的手抓乱她眼前的幻境,让她重回今年今日今时。
逢萧玉仰起头来,沈嘉实正站在门槛上方的楼梯上,目光淡漠地俯瞰着她,也是他用声音将逢萧玉从层层幻觉里拎了出来。
他问:“你想通了?”
逢萧玉摇头片刻,又点了头。
她朝沈嘉实的位置跨了一步,两人的距离又挨近一寸。
方才男孩的眉眼和如今沈嘉实的眉眼重合起来。
喉头滚动间,逢萧玉难得紧张,“我们是不是在很久之前见过?”
逢萧玉问的是许多年前,她幼时的事。
沈嘉实挑眉笑了,他手上热茶的雾气冷却半边,低下头一看,他抿了口,“为什么这么问?”
如此反问,将逢萧玉难到了。
她总不能说,自己见到了沈嘉实的小时候。
手指背过手,她干脆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我记忆里有个小男孩,我总觉得像你,只是他不叫沈嘉实。”
男人眉眼略深,粗粝手指卡上她的下颚,眼睫垂下,周身沉冷。
“然后呢?”
“……然后什么?”逢萧玉装乖般笑了一下,伸出手去,小拇指勾住沈嘉实佛珠细绳,“其实我有一件想问问沈爷。”
如果沈嘉实没有打算和赵淮耗到底。
那么,她便不会再管赵淮的事情,等风波自然平息。
但如果情况走到极坏的情况,她还是要出面的,要保住赵淮的一条命。
那这样的话……
就不是和沈嘉实撕破脸皮那么简单了。
而且,逢萧玉心知肚明,沈嘉实之所以觉得她还可控,因为她和他闹得‘撕破脸皮’,在他看来,还算得上是小孩过家家。
男人说:“问。”
逢萧玉往后瞧了一眼,竹青不在,小院空空如也。